第二章

清晨。

清脆的鳥鳴婉轉入耳,某種寒意侵襲著半側身子,與另一側的暖意形成強烈的對比。

淩冱羽因而微微醒轉,雙眸輕睜,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近在咫尺,俊美端麗無匹的少年臉龐。

一時間還有些摸不著頭腦,而給入眼的容顏給驚得失了神。流暢的輪廓已略帶上了些許成熟的俐落,五官的線條優美,互相契合成一張無雙的容顏,帶著些許出塵氣息的。

心下一方麵驚豔,一方麵也漸漸想了起來──昨晚一時忍耐不住便撲在這大哥哥懷裏哭了。想來是自己哭累睡了,勞大哥哥將他抱來睡了。

小臉因而微紅。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那張仍闔著眼簾的容貌,突然發覺那讓自己自睡眠中醒來的異樣寒意竟是自這大哥哥身上發出的。

一個健健康康的人怎會透著寒氣?難道他病了?

如此念頭方轉過,當下已是一慌。他父母皆死於瘟疫,對「生補這種事自是特別敏感。既然大哥哥的身子是冷的,那他自該想辦法讓大哥哥暖和起來才是。於是不及多想其他,整個人已然打算替他取暖一般的緊緊抱住了白冽予。

即使隔著衣裳,都能輕易感覺到那種寒意。指尖因而顫抖著,嚐試般觸上那靜靜平放著的手。觸手的肌膚是令人詫異的平滑細致,卻又冰冷得嚇人,哪裏像是個活人了?隻是,上頭卻又平平穩穩的傳來了大哥哥的呼吸聲……

過於異樣的狀況讓他當下已是幾聲急喚脫口,心中半是懼怕半是擔憂。昨晚的一切浮上心頭,那樣得以令人放心依賴的溫柔,令許久未曾哭泣的淩冱羽終於耐不住地放聲大哭。

自從父母過世以來,他還是頭一遭哭得那樣厲害。一直壓抑著的委屈亦因而得以減少些許……然後,就那麽在大哥哥的身邊睡熟了。

雖隻是初識不久,可這位大哥哥卻已在他心底占了不小的份量。

萬一大哥哥出事……心頭的不安更盛,眼眶微濕,他幾乎便要出聲找聶揚了──隻是雙唇方啟,便已見到眼晴睜開了的、直直望著他的雙眸。

澄幽、平靜的眼眸。

「我沒事,你毋須擔心。」

如同那張容顏上淡然的表情一般,清冷的語音淡淡道出數字。淩冱羽本來已經急到快哭出來了,乍看此變化不由得一楞,隨即猛然會意,麵色已是一紅。

這時才注意到那給自己緊緊抱著的軀體已不再那般冰冷駭人,而僅是透著些許涼意……當下忙縮回了手腳,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我……」

「睡眠時亦是我存養先天氣之時,加以我內功性質特異,故運功時周身會散發出寒氣。是不是嚇著你了?」

瞧他眼角泛著淚光,白冽予坐起身子神情一緩,放柔了音調同他解釋。昨晚和淩冱羽同榻睡了,卻疏忽了自己平時的習慣,而累得這孩子如此擔心……心下因而一陣歉然,但又因淩冱羽顯得過於懂事且激烈的反應感到詫異。

想來,這孩子定也……正自如此思量,眼前的淩冱羽原先僅是泛著淚的清亮眸子卻已落下淚來。

先前抱著自己的小手,刻下正無措地抹著眼淚:「哎喲!我怎麽又……」

清秀的小臉瞧來格外令人憐愛,卻偏又不帶著分毫脆弱。

這樣奇異的氣質令瞧著的白冽予微微一笑,遞了件衣裳給他,並摸了摸他的頭。

「時間尚早,你再多睡會兒。起床時記得梳洗一番……我去準備早膳,你的眼睛腫得很厲害,用過早膳我再拿藥給你擦擦。」

言罷,已然起身梳洗。熟練的幾個動作後,那份出塵已更添上幾分沉穩。

望著白冽予打理好儀容、推門而去,淩冱羽一手揉著眼睛,一手拿著衣裳,心頭一陣暖意泛起,淚水也漸漸平息了。仔細想來,先前會那般慌張,完全是因為他自個兒見識不足,才……大哥哥一身氣質容貌乃至於功夫均有若神人,自然不像他們平民老百姓那麽容易出事、得病。

隻是這心雖然放了,卻也沒怎麽想睡。想起白冽予先前提到他要去弄早膳,淩冱羽忙跳下了床,梳洗完畢便出房往廚房去了。

他雖沒法煮出像昨晚那般好吃的菜,可切菜、顧爐火之類的小事他還是能幹的。得大哥哥多番照顧,若不做點事回報,心裏是說什麽也過意不去的。

這屋子的結構十分簡單,故淩冱羽沒費多少功夫便瞧出了廚房的所在。可腳步才邁開,便赫然望見了正迎麵而來的聶揚。

心下暗叫不好,正盼他沒發現自己而想趕快避過,可前方聶揚卻身形一閃,瞬間就來到了淩冱羽麵前一把抓住他的肩頭,銅鈴般的雙眼直直瞪向眼前清秀的小臉。

聶揚不是沒看過淩冱羽一張小臉幹淨漂亮的模樣,而是給他臉上紅腫的雙眸給嚇著了。

有些僵硬的聲調,神情亦是十分僵硬。他直直瞪著眼前的小徒兒,模樣瞧來極為怪異──方見到小徒兒時,他本來還想繼續逼著他拜師。誰曉得仔細一瞧,竟發覺小徒弟清亮的雙眸竟腫得如核桃般大小。畢竟是自個兒想收為徒弟的孩子,這一路帶著他又產生了感情,故刻下瞧著他一雙紅腫的眼,心中是既疼惜又愛憐……這孩子從自個兒遇到他以來可是連眼睛都沒紅過,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竟令他哭得……心下雖是十分心疼憐愛,可麵子說什麽也擱不下來,隻得一臉僵硬,「為什麽哭?是你冽予師兄欺負你嗎?」

「要你管!大哥哥才不像你呢!」

淩冱羽哪裏曉得聶揚心思?他對聶揚的評價早已差到不能再差,刻下又急著想幫白冽予的的忙,自與他在這兒瞎攪和的閑工夫。當下趁其不備一下子自聶揚手中掙脫開來,接著飛也似的朝著廚房直奔而去。

聶揚聽他如此回話,又給他一溜煙兒的逃了,心中幾分不快升起,卻又在想起那雙紅腫的雙眼時平息了下來。

他的小徒兒……一陣憐愛疼惜之情湧起,聶揚心思一轉,當下已自回房留書後,離開屋子直往林中去了。

卻說淩冱羽沒見聶揚追來,心中雖略覺奇怪,卻也沒怎麽多想,三步並做兩步、興衝衝地奔入了廚房。

一推門,便聞得一陣香氣入鼻。廚房裏,他的大哥哥正將幾碟小菜往小桌擱了,一見他進門,本略垂著的容顏因而抬起:「餓了?」

「不、不是……有沒有活兒可讓我做做?」

有些尷尬地道出了來意,眼神卻十分真摯。淩冱羽毫不猶疑的回望向師兄澄幽的眸子,清亮的眸光帶著一種莫名的堅定。

白冽予聞言一個挑眉,唇角微揚,神情似笑非笑:「那就勞你將這些小菜端進去了……擺好後請師叔來用膳吧!」

雖是自個兒說要幫忙的,可一扯到聶揚,淩冱羽一張清秀的小臉登時垮了下來。他說什麽也不想再和那個臭老頭見麵……目光因而在廚房內繞了一周,而在瞧見灶火時雙眸陡然一亮:

「讓我幫忙顧火吧!之前在徐記鐵鋪時,我常替徐老板顧火哩!他常稱讚我火候控製得極好呢!」

「……那就這麽辦吧。勞煩你了。」

白冽予哪裏不知他的心思?當下也沒多說,一句致謝後簡單擦了手,出了廚房朝聶揚的房間去了。

可腦海裏,卻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淩冱羽方才的話。

徐記鐵鋪?他記得昨日師叔給他那套金針時,也說了是「老徐」弄出來的。說到叫「徐記鐵鋪」的有名鋪子,那定然是九江的那間了。先前淩冱羽也說了想在九江待著……想來定是聶揚去鐵鋪訂製金針時,無意間遇上了在鐵鋪工作的淩冱羽。隻是他這麽小一個孩子,又為何會……

正自思量間,已然感覺到了目的地的空無一人。白冽予心下略感疑惑,但仍舊推門進去了。

隻見桌上用杯子壓著一張信箋。將之拿起一看,入眼的是聶揚潦草的字跡,寫著他出去一下,要兩個孩子自己照顧自己,並先吃飯雲雲。白冽予知他的性子,更知聶揚身手不凡,不會有什麽差池,故當下隻是將此事記入了心,便不再多想,回到廚房繼續準備早膳了。

淩冱羽所言非虛。他雖仍年幼,可顧起那般危險的火來卻十分熟練。便在二人同心下,一頓早膳完成了。白冽予將聶揚暫時離開的事情告訴淩冱羽後,便帶著他一起在飯廳用了膳。

用過膳後,白冽予取來藥膏,輕抹了點往淩冱羽紅腫的雙眼上擦了。淩冱羽隻覺得一陣清雅的香氣撲鼻而來,接著眼皮上已是一陣令人舒服的冰涼。不知是藥的緣故,亦或是少年微寒的指尖?總之是十分讓人舒服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的便露出了個滿足的微笑。

「好哥哥,你待我真好。」

白冽予動作聞言略微一停,而隨即不著痕跡的掩飾了過去。

「之前……」若有所思的開了口:「你同師叔說話時稱我為『大哥哥』,為何對著我卻是喊『好哥哥』?」

隻是單純的好奇這之間的差異罷了……可聽他如此問題,淩冱羽瞬間紅了小臉,有些尷尬的露出了個靦腆的笑。

「說出來便怕好……便怕大哥哥笑我了。我自小便在他人府裏幫傭作工貼補家計,之前又在徐老板那兒做過活、替他送貨,習慣了人前人後『大爺』、『老爺』、『公子』的叫……大哥哥若不喜歡,我改了就是。」

語調雖是仍舊,可神情間卻或多或少的有些卑怯。

白冽予因而暗罵自己思慮見識均太過不不足,竟沒能思得這一層……而終是低不可聞的一聲歎息:

「你喜歡怎麽喊,便怎麽喊吧……實則咱倆差異雖大,可瞧著你,總令我想起剛拜師時的自己,也想起遠在南方家鄉的弟弟。」

此言一出,登時令淩冱羽瞪大了眼,訝道:「大哥哥是南方人?聽好哥哥一口順耳官腔,我……我還以為大哥哥定是京城人士。」

「不。我生於蘇州,長於蘇州……你聽過擎雲山莊嗎?」

「當、當然哩!」

一聽著擎雲山莊之名,淩冱羽雙眸立時一亮:「我從以前便十分向往哩!聽人說白莊主由一個無名小卒在短短幾年內便成了天下有數的高手,還隻手創立了南方最大勢力的擎雲山莊,實在好厲害!如有機會,我也想象白莊主一般……咦?」

說到最後本是有些臉紅的,卻因想起什麽而一怔……「大哥哥也姓白?」

知道他已猜想到了,白冽予點了點頭,神情之間無喜無憂:「你口中的白莊主正是家父。」

「咦?那大哥哥又為何……我聽徐老板說過,白莊主的武功──」

詢問的聲音在瞧見白冽予麵上隱添的沉鬱之時消了下去。

淩冱羽出身貧寒,人又機敏,個性雖仍十分純良,卻相當懂得察言觀色。見白冽予如此模樣,心下明白他定是有過什麽遭遇才……這時才注意到:自昨夜至刻下,大哥哥從未露出分毫笑意。

神情因而有些黯然,想說些什麽安慰大哥哥,卻又不知從何下手。心下正自苦思良方,耳邊卻已傳來悅耳音色。

「我像你這麽大時,因誤信了壞人,使得娘親遭人殺害,我四肢也因而廢了,經脈盡斷,自小學的內功亦付諸東流。

「幸得有師父相救,接回了我的四肢,可經脈卻是難續。我為了恢複武功以報仇,才跟著已退隱的師父來此隱居修行。」

簡單道出了自己的過去,卻是將當初的種種用心略過──諸如他刻意離家隱匿是為了什麽、選擇聶曇拜師又是為了什麽。白冽予知道,淩冱羽不是那時的他,所以他不會懂的,而自己也不希望他理解自己的心計。

即使那雙清亮的眸子堅毅如斯,可卻十分清澈單純。或許他會有該懂的一日,也終究會懂,但那都不是現在。

也或許是私心使然……他不希望淩冱羽明白他是多麽樣深沉的人。

畢竟,他看他,就像是看著一個可愛的弟弟。

而淩冱羽則是聽得呆了。

他從沒想過……竟有人能用那般平靜淡冷的語調敘述這樣悲慘的經過。

自個兒的遭遇縱然坎坷,可卻不曾有過那樣的……

小臉垂落,雙手握上了少年寒涼的手掌。

便算是償還吧?對於自己讓大哥哥憶起那般往事……「我也是南方人,家裏務農,平時依著時節下田耕作,日子倒也平靜安順。可在我六歲那年,附近村子裏流行起瘟疫。我雖死裏逃生撿回了性命,可爹娘卻都……」

沒有完結的句子,未脫口的話語卻能輕易猜想而知。

知道他打算將自己的事情說出來,白冽予將雙手自那雙溫暖的小手中抽出,轉而摸了摸他的頭。

淩冱羽畢竟心思剔透,明白大哥哥言下之意便是要他慢慢說了。一聲應後,隻見白冽予起身取來茶具泡茶。高雅清冽的香氣隨之逸散。

心神因而輕鬆了些許……淩冱羽輕咳一聲,當下便將自己的一番經過緩緩道出。

* * *

「景哥!你看王大嬸給了我什麽!」

一聲滿載喜悅歡欣之情的呼聲自小鎮一角的破落茅舍傳來。淩冱羽手中提了一串醃肉興衝衝的衝進了屋中,沾染著塵土的小臉上帶著藏不住的喜色,一雙眼眸閃動著光彩。

屋內,一名約十一、二歲年紀的纖秀少年正將方煮好的粗粥及青菜端上桌。才聽到聲音,便見著淩冱羽飛也似的奔入屋中。麵上因而露出了個溫柔的笑容:「小冱,快來吃吧!」

「不急,先切幾片醃肉再說。」

淩冱羽一邊說著一邊將醃肉遞入少年手中。兩個孩子四目相接,而同時高興得抱作一塊兒。

少年姓雲名景,方十一,是淩冱羽的遠親哥哥。

兩年多前的一場瘟疫奪走了淩冱羽的雙親。年幼失怙的他在僅存村人的幫助下變賣了家產,依著父親的遺言前去投靠遠親。誰知這遠親的日子也沒好上哪去,一家三口全靠著父親在鎮裏大戶薛府幹些粗活,每個月就拿點微薄工餉度日。

淩冱羽小小年紀卻已十分懂事。他怕自己拖累遠親,本盤算著離開,可那遠親叔嬸心地良善,瞧著他孤苦無依,說什麽也放不下心,故仍是將他留了下來。

可本就艱困的生計在多添一個孩子後又更加困難,叔嬸隻好多接些工作好撫養兩個孩子。心有愧疚的淩冱羽因而吃得極少,不希望再給叔嬸太多負擔。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兩個孩子年紀相近,性子一柔一剛,沒多久便變得比親兄弟還親。四人的日子固然艱苦,卻十分和樂。

可長年的疲勞終於讓叔嬸支撐不住,雙雙病倒了。兩個孩子為了籌藥錢,先後入了薛府幹活。雲景相貌秀麗討喜,那夫人瞧著喜歡,便讓他在身邊待下了;而淩冱羽則因長年來營養不好,麵黃肌瘦的,隻落得到院裏幹些粗活兒。可出人意料的,他身子雖瘦小,卻相當強韌有力,故一些粗活兒很快就上了手。加以他性子爽朗有趣,眼神又十分清亮,很快便和其他的下人交上了朋友。那些人大多年長於他,縱然日子亦十分艱苦,對他卻相當照顧。兩個孩子在薛府的日子倒也還算不錯。

隻是微薄的工錢根本無法買到好藥材讓叔嬸的病痊愈。拖了幾個月後,兩人終於先後過世了。

兩個孩子用原先存來買藥的錢以及薛府的一點資助辦了大人的喪事。幸得叔嬸還留下了這間茅舍給他們,故兩個孩子還不至於流落街頭。他二人自此便這麽相依為命了。

可兩個孩子能賺到的錢至多也隻夠養活自己罷了,故二人平時吃得極為清簡。而今日難得有好心的鄰居給了一串醃肉,已有數月不知肉味的兩人自是歡喜非常。

夾著那塊睽違已久的醃肉,淩冱羽咽了咽口水,一小口肉、一小口粥的配著吃了。對麵的雲景瞧他吃得這般珍惜,忍不住便將自己碗裏的肉夾給了他。

「小冱,你多吃些吧!你幹的是粗活兒,最好還是多吃些才好。」

「不用了,我這樣很夠。景哥自己吃吧。」

心下雖然很想再多吃幾塊,可淩冱羽還是將肉夾回給雲景。回話的語氣十分堅定,讓本還想再說什麽的的雲景終究是沒再夾肉給他,隻是輕輕的一陣歎息。

他擱下了筷子,如波的眸光凝向眼前的族弟:「小冱,咱們賣入薛府幹長工吧!這樣一來,盡管工錢少了點,咱們也不必再擔心三餐了。」

這些日子的困苦他雖非不能忍受,可總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賣身入薛府,至少以後的日子都能有著落,不用怕被老爺夫人辭了。而且那薛府對待下人還算不差。如就這麽賣入薛府,至少他的心裏會感覺踏實安定些。

可淩冱羽卻搖了搖頭。

清亮的眼眸回望,眼神是不同於雲景的堅定有神。

「如果賣入薛家,這一輩子便永遠是人家的奴才了。我不想一輩子當人家的奴才。總有一日,我一定要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讓景哥和我每天都能吃飽喝足,過著每天都有魚有肉的日子!」

說到最後已有些激動了起來,小臉有些骯髒,卻閃動著某種光彩。

淩冱羽這話早已不是第一次說。那樣的眼神與自信每每讓雲景瞧得十分羨慕,卻又……秀麗的容顏之上因而勾起了一抹無奈的笑容:「這不過是個美夢罷。咱倆如今連要養活自己都已是極難,又哪有本錢去幹一番事業?平民老百姓就隻有平民老百姓的命,隻要能和你平平順順的過一輩子,我便十分滿足了。」

「話可不是這麽講,景哥。我聽人說,蘇州那個什麽雲山莊的莊主,以前也像咱們這般是什麽都沒有的平民老百姓,如今卻是雄據一方的、什麽幾大勢力之一,還娶了個天下第一美女、才女作老婆。隻要有機會,咱們也同樣能成為第二個、第三個那個什麽山莊的莊主。」

敘述的語氣十分有力迫人,可卻因沒記熟名字,聽來倒是好笑的成分居多。

淩冱羽辦事俐落,故常替管家辦些小差。每每辦差遇上經過鎮上的行腳商隊,他都會抽點時間聽聽那些商人說說行走各地的見聞,每次都聽得悠然神往──尤其是那些個白手起家的故事。

自父母病逝後,他便鮮少冀望過什麽安順日子了。如今他雖才剛滿九歲,卻已打算有朝一日,定要離開小鎮出外幹一番大事業。

其實他也想過要到離此鎮最近的大城──九江去碰碰運氣,卻因雲景的緣故而留了下來。

雲景雖年長於他,可畢竟不同於打小便經過一番坎坷的淩冱羽,心思未夠成熟,本性又十分柔順,故自兩人相依為命至今,出主意的多是淩冱羽。也正因為如此,雖然淩冱羽有那個決心與勇氣離開小鎮出外冒險,卻仍是因放不下雲景而留了下來。

就如刻下。

聽了淩冱羽的一番話,雲景神色一黯,輕輕垂下了頭。

「小冱,就咱們兩個平平順順的過一輩子,難道不好嗎?我沒你那麽大的誌氣,隻希望咱們兩個能永遠在一塊兒。外頭的世界多風多浪,說不定咱前一刻還一道過活兒,下一刻卻各分東西,一輩子天南地北再也見不著麵。想闖一番事業又不是那般容易,更何況我們都不識字……」

見雲景一臉黯然,雙眸已隱隱含淚,讓淩冱羽本想脫口的話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他本想說「我們一起去九江城闖闖」,可最後卻隻能是一陣歎息。小臉上硬是拉出了一個笑。「我又沒說要走。咱倆相依為命,少了一個都不成──景哥快吃吧!莫要讓粥涼掉了!」

雲景這才稍微放下了心,神情亦緩和了不少。一聲輕應後,再次拿起筷子用膳了。

隻是,一直到用完膳罷,兩人都沒再開口說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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