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經過了數個月的謀劃,流影穀的剿匪行動在僅有少數傷亡的情況下順利結束了。而任務既成,緊接著的自然就是坐地分贓──這也是白冽予先前趕著取得帳冊的理由。
於暗格中取出的書冊共可分成三大類,一是天方的資金往來賬目,二是天方的殺手名錄及所殺的人頭,三則是白冽予這趟的目標──記載了從委托人、委托手段到下手目標的任務細目──。三種紀錄裏,白冽予作為「戰利品」交由關陽與西門曄共享的隻有前兩者。最具利_用價值的任務細目則給他以未曾尋獲當理由私下藏了起來。
在天帝、琰容皆已亡故的此刻,死無對證下,誰也沒法證明李列打開暗格時裏頭究竟放了些什麽。就算西門曄對此頗有疑心,也不能當場撕_破臉讓人對李列或柳方宇搜_身吧?好在單是名簿和帳冊對與朝_廷關係密切的流影穀便有相當大的好處,也算是暫時堵上了西門曄的嘴。
雙方合作本就是各懷異心,眼下_任務已成、目標已除,短暫的合作關係自也消失了。而白冽予也在將後續事宜交托關陽處理後,潛跡匿蹤同東方煜迅速離開了遠安。
理由,自然是因為那本任務細目上所載的內容了。
伴隨著先前模糊的預感,以及緊接著到手的幾項情報,種種片段的線索終於給完全聯_係了起,拚湊出渴望了十三年的真_相。
──一如所預期的,解_開一切的關鍵,是青龍當年失蹤前的最後一個任務。
那隻是一個看起來很普通,普通得和所謂的「江湖」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任務:一戶林姓富商因看不順眼駱姓藥鋪女主人,所以透過關係向天方買凶除去此人。青龍接下了,卻任務未成便失了蹤跡;於此同時,委托的林姓富商一家也集體暴斃而亡。委托人已死,殺手又失了蹤,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這個「任務」解決了他們一直沒能尋得的、青龍與德濟堂間的關係,也同樣隱含了另一個困惑他們許久的關鍵──那個指點青龍武學、且多半就是幕後真_凶的高手。
青龍任務沒完成便失了蹤,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在任務過程中失手給人擒了住。再加上委托人不久後便死了,想來多半是青龍供出了委托人的消息,而對方便索性滅了林氏一了百了。
之後,這名高手不知是出於怎樣的理由,想到了以殺_害蘭少樺做為活命的條件,利_用青龍這個資質中上、手段一般的小殺手來報仇。他指點了青龍武功,告訴他如何想辦法潛入擎雲山莊、從而布置出一個最好的機會下手。青龍渴望習得高深的武功已久,又給人以性命要脅,自然沒有太大的理由拒絕……於是,十三年_前的悲劇就此定下,直至今日。
而關鍵,便在於那名「高手」的身份了。
能讓林家一夕斃命且令仵作驗不出毒的,自然是相當厲害的用_藥高手──這點從十三年_前白冽予的那掣補也能猜想得到──。再加上琰容的那個劍招,精擅醫藥之理又頗熟悉聶揚的黃_泉劍法的,也隻有那麽一個人了。
他的「恩_師」,醫仙聶曇。
也在這推想大致成形時,冷月堂的情報傳來,那義診的淨緣大師果然是聶曇曾提及的「無秀大師」的弟_子,據說是給無秀大師在旅途中由河邊意外救起的,時間與駱芸的「病故」頗為一致。由於她記憶盡失,便在無秀大師身邊待了下,並於幾年後斷了凡俗削發為尼,法號「淨緣」。
淨緣記憶雖失,醫術卻仍未遺忘,時常於鄰近鄉鎮行醫助人。如此數年過去,十三、四年_前,一名老者拿著淨緣開的藥方尋至,自稱是淨緣的父親。淨緣本就隱約恢複了一些記憶,見著親人後更是想起了一切,雖未還俗,卻由此開始了每年年尾在德濟堂的「義診」,以此與家人團圓。
淨緣就是投水自盡卻未死的駱芸;而那名老者正是聶曇,也就是駱芸那個無人知曉的父親了──這就解釋了她會醫術的理由。為了確認這點,白冽予還特地搜集了分別出自駱芸和淨緣大師的藥方來看……那些用_藥的方式,確實看得出有聶曇的影子在。
接下來的事也很容易就能猜出來了。
聶曇不知怎地將女兒的自盡歸咎到了擎雲山莊的頭上──也許正如東方煜所言,一切全與「情」字有關──,所以才有了順勢利_用青龍的計畫。隻是女兒沒死,這仇_恨自也不再。驚覺自己鑄下大錯的聶曇匆忙趕到擎雲山莊,卻隻來得及救上白冽予,而沒能挽回一切。
之後,毫不知情的白冽予拜了師,而白毅傑、莫九音等人雖覺得聶曇來得太巧,可一來找不到他可能做下這些的理由,二來他對白冽予確實是真心關懷,便也同意了此事。
隨著年紀漸長,白冽予自身雖也多少有過些懷疑,卻也因為類似的理由而沒有細究,更沒想過師父就是幕後真_凶。直到十三年後的現在,苦苦尋覓之後,才終於將一切拚湊了出來。
回想起在東北的八年間,師父對他無微不至的照料關愛與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再想到娘_親的死、以及自己所遭受背負的一切……師_恩、母仇……過於複雜的情感溢滿心頭,怎麽也無法厘清。
說不怨不恨當然是不可能的,師父便是殺母仇人的事實更讓他再次感受到了「背叛」。可就算師父對己的關愛全都隻是出於愧疚,八年的師徒之情又豈是如此輕易便能揭過忘卻的?至少,他白冽予沒有辦法……輕易便將這麽多年的情感全換成毫無保留的憎恨。
可不論恩仇是否能相抵、結果又是剩下些什麽……唯有一件事,是他一定要去做的。
他需要一個答_案,一個由師父口_中親口說出的答_案。至於得到答_案後下不下得了手報仇,刻下的他,無暇也無法考慮。
感覺到充塞著鬱結的胸口又一次傳來陣陣刺痛,白冽予緊抿了抿唇,加緊腳步望前疾奔而去。東方煜隨即跟上,凝視著情人的目光已然擔憂。
想通一切後,冽沒有任何隱瞞,而是強_壓著紊亂的心緒將一切告訴了他,並主動提出想回東北一趟親自找師父談清楚。如今,半個多月過去,二人已然出了關外來到東北長白,且再不到半天的路程就能到達聶曇隱居的地方了……一想到此刻情人心中正禁受著的煎熬,東方煜便是一陣心疼。
恩_師便是殺母仇人,這對向來溫柔而重感情的冽自是一大打擊。他無法改變這個事實,所以能做的,也就隻有陪著冽一起麵對了。
眼下正值冬末,整個長白山全為靄靄白雪所覆,放眼望去盡是一片銀白。二人仗著輕功高超一路急奔,由白冽予引領著逐步接近那位於深山密林之中的隱居地。
足下疾馳未停,望著情人毫無表情的側臉,短暫的猶疑後,東方煜終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你想好……該怎麽麵對聶前輩了嗎?」
聞言,白冽予足下微頓,眸間已是幾絲苦楚閃過。
「……我不知道。隻是……」
「盡管這事兒十分……傷人,可或許是早有預感的緣故,我心中所受的打擊並不如原先所以為的大。」
唇角苦笑揚起,帶著幾分自嘲地:「甚至還有些……慶幸。」
意料外的話語讓東方煜怔了一怔,「怎麽說?」
「至少事情……不是我預想中最壞的狀況。」
「不問我『最壞的狀況』是什麽?」
「我不想讓你想著難受。」
「刻下想著,卻是好受多過難受了……」
因情人所言而心頭一暖,白冽予眸光微柔,而在靜靜看了眼那張俊朗的麵容後,深吸口氣選擇了坦白:「畢竟,此事與你有關。」
「……我本還擔心……令堂會否……」
這話到一半便停了下,卻已足令聽著的人明白──東方煜給他嚇了一跳,腳步亦隨之一停。
「你是說……你本來懷疑我娘……是……」
「我知道是自己太過多疑,卻沒法控_製住讓自己不去猜想……」
青年同樣止住了前行,容顏卻已因歉意而深深低垂。
事情雖已過去,最後也證實了根本與東方蘅無關,可一想到自己曾有過那樣的想法,心頭便……他知道不說就能省下不少麻煩,卻不能也無法容許自己在這事兒上有所隱瞞。
東方煜初始聽著雖十分愕然,可仔細一想便也明白了情人的懷疑是從何而起──誰讓娘本就曾對白毅傑有_意,又是與聶揚並稱的劍術宗師,且當初繪製路線圖時也正好出現在附近?若非他對自己的母親十分了解,隻怕也會有所懷疑了。
也難怪冽會說出「慶幸」這樣的字眼吧?比起他們變成仇人,刻下的結果確實……一想到冽在心生懷疑之時同樣遭受著的煎熬、望著他此刻自責的模樣,東方煜心下深深憐意升起,而終是一個攬臂將他緊緊擁入了懷中。
「你從沒告訴我。」
「……我不知道如何啟口。」
感受著那包覆著軀體的力道與溫暖,白冽予輕輕闔上了眼眸。「或許隻是逃避吧?畢竟,對我來說,單是想象可能的情況便已渾身發冷,更遑論說出一切,讓這種可能同時影響彼此?」
「可這麽做,你就隻能自己背負一切了──而我不希望這樣。」
「現在談這些或許不太合適。但……」
環抱著青年腰_肢的力道微微收緊,東方煜輕輕抬起了那張仍為麵具所覆的容顏,凝視著的目光染上深深情意。
「我想永遠陪在你身邊支持、守護著你,為你分擔所有的一切。」
頓了頓,「現在我發現自己不大習慣『李列』了……我愛你,冽。」
首次直言出口的愛語,讓方給他前頭話語逗笑的白冽予當場便是一怔。
盡管早就明白彼此的心意,可乍然聽著此語,那湧上心頭的卻仍在瞬間掩蓋了所有哀思愁緒、令青年麵上綻開了一抹極其悅目的笑。
他輕聲道,「我也……愛你……」
最後的話語,沒入相交迭的唇_瓣之中。
由淺淺摩娑而始、直至令人迷醉的交_纏,承受著來自情人的、綿密而深摯的吻,其中蘊含_著的情意讓白冽予幾乎化了身_子,雖明知時地不對,卻仍不由自主地完全沉淪了下。他緊緊回抱住情人背脊進一步拉近彼此,不覺間,後背已然抵上樹幹,而在四瓣略分間,身_子與身_子緊密相合,容顏之上麵具亦已是微鬆──
碰!
便在此際,氣勁交擊聲入耳,瞬間驚醒了本有些沉浸入情_欲中的兩人。
「打鬥的聲音……是從師父居所的方向傳來的!怎麽會?」
「咱們先趕去看看吧?」
知道情人說得不錯,白冽予一聲應後、領著東方煜拔足便往師父的住處奔去,心下卻已是一陣驚疑。
隨著距離漸近,打鬥的聲響也越漸清晰。由那驚人的聲勢及隱約感受到的氣勁餘波來看,正在交手的兩人定都是絕世高手──可,為什麽?
為什麽會在這兒?在對打的……又會是誰?
心緒紊亂間,林中小道漸寬,目的地亦隨之入眼──可當二人步入空地奔向草廬時,望見的,卻是個完全出乎意料的情景。
──草廬前,一名神貌清朗的老者抬掌擊上了聶曇胸口。而作為當_世幾大高手之一的聶曇,竟就這麽毫無招架之力地為其重重擊飛!
縱然恩仇難解,可如此情景仍教白冽予瞧得心神劇震,長鞭一解便欲飛身上前迎敵。怎料身形方動,一道_人影卻於此時閃到了眼前,硬生生止住了他前進的腳步。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德濟堂一別後便就此失蹤的景玄!
「李兄可來得真不巧。」
「這可不成……家師辦事,向來不容許他人插手。」
「那我就隻好硬闖了!」
語_音初落,白冽予銀鞭忽動,鞭稍陡然彈地而起直點向景玄。後者早有準備,雙手幻出道道掌影正待迎擊,青年卻忽地淩空換氣、改變了勢子直投向聶曇倒地之處。那速度之快令景玄微微一驚,可還沒來得及追去,一道淩厲的劍氣便先一步封住了他的進路。
「景兄,你我上回的帳還沒來得及算,刻下便一並了結了吧。」
這出手的自然是東方煜。他和情人心意相通,於白冽予出手惑敵時借力使其得以陡然加速躲開景玄的攔截,再由他出手纏住景玄。
論起陰_謀詭_計,他及不上對方;可若是實實在在的出手相搏,自然又是另一番局麵了。實力相若的兩人立成纏鬥之勢,誰也無法抽身。
也在此間,白冽予已然趕到了聶曇身邊:「師父!」
那老者的一掌不僅擊斷了聶曇的肋骨,更破了他護體真氣直接損及了髒腑。若非聶曇功_力高深,此刻早已斃命了。
望著眼前形貌瞧來十分陌生的青年,聶曇足楞了好一下才由那神態和聲音認出了對方的身分:「冽……兒?你怎麽……」
詢問的話語未完,便因徒兒眸中一閃而逝的複雜情感而明白了什麽。十三年來的恐懼竟在此刻實現,令聶曇渾身劇震之餘已是慘然一笑:
「你……知道了……」
「……那些就先別提吧。您趕緊服藥運功療傷。」
雖知師父那一句便等同承認了一切,可眼下卻不是感慨難過的時候。白冽予取出身上帶著的一枚療傷聖藥歸元丹交給師父,同時提鞭而起,轉身望向了正一步步朝二人走近的陌生老者。
方才景玄曾言及「家師」二字,想來此人就是他師父了。隻是……
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_迫感直逼自己而來,青年暗提真氣全力相抗,心下卻已是一陣駭然。
當_世最為著名的幾大高手他幾乎都見過,卻從無一人能讓他有這種發自心底的挫折感──雖知對方是刻意以氣勢影響自己的心神,可就算全力凝神相抗,那種乏力無助的感覺卻仍難以完全壓抑下去。再加上那無形中正一步步加深的氣浪,幾乎逼得他當場便欲向後逃開。
可他終究還是忍耐了下。目光筆直對向了前方老者,靜冷幽眸中流露_出堅定的色彩。
似乎是有些訝異於他的表現,老者身形微頓,開口道:「你就是李列?」
「不錯。不知前輩有何指教?」
「在本座如此威_逼下仍能冷靜以對毫不退卻,確實是個難得人才──隻可惜你拜錯了師父。」
說著,他眸光一沉,一股更勝於先前的氣勢乍然直襲向青年:「師債徒償,既然你有膽擋在聶曇麵前,就陪著你師父一道下黃_泉吧!」
語_音初落,他身形忽動,抬手一掌毫無花巧變化地便朝青年擊去。白冽予十二分功_力運起、銀鞭一振正待出手迎敵,一陣力道卻於此時將他一把拉到了後頭。青年心下一驚,卻見本已重傷了的師父乍然護至身前,朝那老者厲聲道:
急喊而出的話語,因再度印上他胸前的掌而被_迫休止。
這一次,聶曇沒有被擊飛,但順著經脈入體的暗勁卻毀去了他生存的最後一絲可能,而隨著周_身氣力漸失,軀體再難撐持地倒了下……
一聲驚喚脫口,白冽予搶身上前於軀體落地前將之接了住,雙眸已不由自主地為之濕_潤。他握上聶曇掌心試圖輸入真氣為其延續性命,卻隻見得師父搖了搖頭,並將先前拿到的歸元丹重新放回了他手中。
「不要難過……」
聶曇顫聲道,回望徒兒的目光滿載著歉意與慈愛,「是師父……對你……不……起……」
隨著那聲「起」字落下,原先回握著徒兒的手一鬆,頭顱亦已是一歪……強撐著的最後一絲力氣,便這麽永遠地散去了。
望著眼前失了性命的軀體,兩道清淚終於由青年麵上靜靜淌了下。
他輕輕放下了聶曇,容顏抬起,對向老者的目光已是一片冷冽。下一刻,他身形一閃、森寒真氣貫滿長鞭,右手一揮便朝老者展開了攻勢!
──他不知道事情怎會發展到如此境地,可縱然恩仇難斷,師父對他的疼愛關懷卻是毫無虛假的,他自然也不可能就這麽算了……頰上淚痕未盡,過於複雜的情感便化做了濃濃戰意,驅使著他一招招攻向老者。
可老者並沒有馬上還擊,而是先選擇了閃躲,看著青年將一條銀鞭用得如臂使指、靈活之至。隻是不論歸雲鞭化作了怎麽難纏的招式,老者卻總能輕輕巧巧地適時避開,二人間實力的差距由此可見一斑。
「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成就,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一位絕世高手──隻可惜你沒有機會了。」
片刻後,伴隨著如此話語脫口,老者突然不再閃躲,而是一把抓_住了青年急攻而至的銀鞭。自掌心竄入了森寒真氣讓他微微訝異了下,卻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他一個運勁反震將銀鞭自青年手中扯下,同時提步上前、右掌一抬,重重擊向了因受了內傷而沒能來得及反_抗的青年──
「冽!快逃……嗚!」
一切隻在電光石火間。
就在白冽予自忖必死之際,熟悉的呼喚傳來。下一刻,掌擊聲響,某種濕_熱隨之噴上麵龐。他怔然抬眸,望見的卻是東方煜麵色蒼白如紙、緩緩倒落於身上的情景……
「冽……快……」
『冽兒……快逃……』
似曾相識的血_腥氣,喚回了本已漸漸淡去的記憶。相隔十三年的一切乍然重合,而終化作了那不久前才剛聽得的、令人心醉的字字句句。
『可這麽做,你就隻能自己背負一切了──而我不希望這樣。』
『我想永遠陪在你身邊支持、守護著你,為你分擔所有的一切。』
『我愛你,冽。』
愛語言猶在耳,懷中的軀體卻已再無動靜。縱然落上了再多的淚,那雙緊緊閉上的眸子亦不曾睜開,不曾溫柔凝視著自己、流露_出令人迷醉的深深情意。
理智什麽的此刻早已殆盡,隻餘下了滿心的冰冷。白冽予就這麽怔怔地望著懷中的東方煜、望著那張牽係了他所有情意的俊朗容顏,便連敵人已近身前也渾然不覺。
見行動一再受阻,老者一聲冷哼正待下手,青年頸側略微翹_起的麵皮卻讓他微微一怔。
『你不能殺他!他是──』
不期然間,聶曇那未盡的話語於腦中浮現,驅使著他探手上前、揭下了青年麵上的易容。
而隨之入眼的無雙容顏,讓瞧著的老者當場便是一震。
「『列兒』……冽予?」
試探性的一喚脫口,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青年隻是怔怔地望著懷中的軀體,淚流滿麵。
瞧著如此,老者深深一歎,一個俯身抬掌按上了東方煜背心──這下倒是激起了青年的反應。他本能地拾起東方煜掉落的日魂一劍刺去,怎料老者卻是避也不避,任由長劍刺進了肩頭。
直至此刻,白冽予才真正回過了神、愕然地望向不久前還一心欲致他於死的老者。隻見老者眸中幾分複雜之色微現,右掌離開東方煜背心,並一個使力拔_出了肩頭的劍。
「我已收回了原先留在他體_內的真氣。盡快為他療傷,或許還能留下幾分功_力吧。」
如此一句罷,深深看了眼已急忙察探起男子狀況的青年後,老者一個旋身、領著景玄離開了此地。
白冽予雖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麽演變成如此境地的,卻清楚自己已沒有任何傷心無措的時間。強自壓抑下心頭恐_慌無措,輕_撫了撫情人麵頰、感覺到那微弱卻仍稱得上平穩的吐息後,他將情人一把橫抱起、快步進到了草廬中。
草廬裏的布置和五年_前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將情人放到了自個兒榻上,並取過茶水替他喂下了那枚「歸元丹」後,青年打開藥櫃的暗格,從中取出了兩個藥瓶。
老者雖已收回先前侵入煜體_內的邪異真氣,但以他功_力之精之深,單是那短短半刻便已損及了煜的髒腑經脈……如此重傷,便是歸元丹也隻能暫時掉著穩住他心脈,一定得靠真氣療傷才有辦法_治好。如果不馬上處理,煜就算保住了性命,一身修為也將付諸流水、再無習武的可能。
可他的真氣雖對內傷有相當好的效果,至寒的性質卻是此刻功_力盡失的煜無論如何也承受不起的……如此兩難令他終隻能行險一搏,照著曾在醫書上看過的方法以師父珍藏的兩味奇藥一試。
這兩味要一為至陰,一為至陽,皆是聚天地靈氣而生,單服其一便能增加少說十年的功_力,可那寒熱之性卻也會讓服用者日夜受其煎熬、生不如死。就算一並服下,也會因藥性相衝而沒法直接相抵消,成了被人稱為「寒火」的可怕「□□」……要想使這兩味藥真正化為己用,唯一的方法就是以幾味適當的藥材做為緩衝,以合_體雙_修之法加以調和。
望著榻上依舊昏迷著的情人,白冽予心下決意已定,深吸了口氣後將調配好的藥分別喂入了自己和東方煜的口_中……
* * *
將東方煜自沉眠中喚_醒的,是體_內莫名竄_動著的燥熱,以及自胸前傳來的、冰涼而柔_軟的觸感。微微透著的幾分濡_濕和輕吮的力道說明了正於胸口生□□_撫著的是一雙_唇_瓣。知道那份寒涼代_表著什麽,他習慣性地抬手環抱,一把攬住了那再熟悉不過的纖細_腰_肢。
感覺到自懷中軀體傳來的震顫,他睜開雙眼,而一如預期地望見了情人毫無遮掩的無雙容顏。那僅穿著裏衣跨_坐在自己身上的撩人姿態輕易地便挑_起了最深的渴望。雖覺自個兒身_子沉得異乎尋常、胸腹間亦是一陣悶塞,可他還是將一切當成了如同既往的夢境,不知從那兒生了力氣、猛地一個反身將情人壓倒身下。
也直到此刻,他才發覺情人的身_子遠比平時更來得冰冷,和自己體_內異常的高熱正好相反。
望著身下情人微泛水霧的雙眸,那隱帶著幾分淒色的溫柔目光教他心頭一緊,而終是一個俯身、深深_吻上了那雙同樣冰涼的唇。
「你的身_子好冷……」
四瓣摩挲間,沉沉低語脫口,他指尖解落情人衣帶輕滑_入衣中,是渴求亦是愛憐地撫上那緊實無暇的膚……「讓我溫暖你,好嗎?」
話問得婉轉,所指的自然不僅是字麵上的意思……聽著如此,青年容顏微紅,唇畔卻已是醉人笑意漾起,一個頷首回抱住了他。
本就多少壓抑著的欲_望至此再難按捺。東方煜一個俯身深吮上情人側頸,同時抬掌褪去他僅存的裏衣、縱情撫上了那光_裸於外的寸寸肌膚。
盡管已在腦海中有過無數次綺念,卻從沒有一次像刻下這般真_實而令人瘋狂。感覺著那細致的膚觸、自掌心傳來的陣陣輕_顫,以及隨之入耳的細細喘吟……縱已竭力克製,體_內的欲_火卻仍不受控_製的快速延燒,令他幾乎想就這麽直接要了冽。
可他終究還是勉強忍了下。指尖沿情人側身的線條輕輕滑落,直至撫上臀_瓣輕探_入腿_間。
過於親_密的舉措換來了身下軀體的一陣驚顫,略帶無措的呼喚亦跟著響起:
微微顫_抖著的音色,因此刻紊亂_了的氣息而添染上前所未有的豔_情。如此音聲令聽著的東方煜心神一亂,指尖下移便要探_入情人_體_內,卻還是逼自己硬生生停了下,轉而愛_撫起情人腹間已微微挺_立的欲_望。
「那裏、別……嗚!煜……」
圈握、套_弄、搓_揉……每一個刺_激的施予,都換來了身下情人無助而惹人愛憐的輕_顫和喘吟。自下_身竄起的熱度逐步溫暖了原先冰冷的軀體、無瑕肌膚亦隨之添染上炫目瑰色。再加上那已越顯豔_情的音色,這一切一切全都加深了體_內的欲_火,而連同那竄升著的莫名熱度逐步侵蝕著殘存的理智……
當東方煜察覺到時,他已然分開情人雙_腿、將欲_望抵上了那依舊緊縮的穴_口。自身下傳來的陣陣顫_抖讓他驚覺了自己的魯莽,可方勉強退開了身_子,那環於背上的雙臂卻於此時加重了力道。形同邀請的舉動讓他終沒能克製住,挺動腰_肢將欲_望深深頂入了下方情人依舊生澀的軀體──
* * *
白冽予知道自己還是失算了。
縱已竭力放鬆身_子,軀體結合的瞬間、那撕_裂般的痛楚卻仍讓他疼得幾欲昏_厥。他知道自己一定抓傷了煜,也知道自己強忍住呻_吟的唇一定給咬得傷痕累累,可他卻隻得藉此維持清_醒,同時不斷調整吐息緩下疼痛以集中精神運功。
經由彼此結合之勢,他一邊將真氣送入煜體_內化解、中和藥性,一邊以真氣行過煜受損的經脈將之一點點修護起來。先有歸元丹,後有那味至陽奇藥,己身真氣雖也受藥性影響而更為冰寒,對煜卻已不再有那樣大的影響……隻是如此舉動不比替人打通全身經脈輕_鬆多少,下_身越漸加劇的抽_送更不斷侵襲著他的心神。一再被撕_裂的傷處、猛然撞擊著髒腑的力道,過於強烈的不適讓白冽予好幾次險些中斷,全仗著強韌的意誌才得以繼續下去。
幸好兩個循環過後,煜的經脈勉強暢通,本身的真氣也漸漸被激發了出來。白冽予原先隻是單純地遇到損傷就修補,倒未曾留心情人的行功路線。現在煜自身的真氣恢複少許,他的工作自也輕_鬆不少……玄寒真氣送出,依循著情人運氣行功的路線專心修護受損的經脈,而在一個循環後收回體_內。二人的功_法雖全然不同,此刻卻好似化作了一體。寒熱真氣交相揉合,一遍遍流轉於相結合的軀體中。
如此往複來回下,真氣流動的速度逐漸加快,竟再無需白冽予費心推動,而是就這麽自然地循環起來,結合兩人之力和兩味奇藥的藥性進一步拓寬、打通了彼此的經脈。二度出乎意料的發展令青年一時忘卻了身_子的不適,完全沉入了真氣的運行的玄妙感覺之中……
不覺間,心神仿佛超脫了肉_體,從而達到了他曾一度感受過的先天至人之境。原先飽受折磨的身_子此刻仿若貫通了天地,一股沛然之氣充瀉而入,而在軀體完全出乎本能的行功下逐漸化為己用。他「看」著自己一方麵承受著人與人間所能有的、最親_密的行為,一方麵經曆著天地間浩然靈氣的洗滌……似有些相違的情況,此刻卻顯得那麽樣自然。他放開自己讓心神進一步感受這睽違多年的一切,卻在那天地玄奧之外、為一道深摯而濃烈的情感吸引了住。
那是他曾無數次遊情人身上感覺到的情感。眼神中、言詞間、擁_抱裏……正是這份情意讓他義無反顧沉淪而入。可那些,卻從沒有像此刻這般鮮明而強烈。
他知道,那是煜的心。
肉_體相係的同時,藉助著那玄妙至極的先天之境,彼此的心神亦隨之交融為一……感覺著、回應著,然後更深地迷醉沉淪。縱然天寬地廣,但此時、此刻,吸引、占據了他一切的,卻仍隻有眼前的這個男人……
身心重合的瞬間,感覺著那盈_滿體_內的熱度,白冽予心神一鬆,終是再難禁受地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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