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為江湖上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帶,遠安城的夜晚向來與「平靜」二字無緣。華燈初上,那是密談鬥毆最盛的時候;待到夜闌人靜,則換成了一切偷雞摸狗之事大行其道。
簡而言之,深夜的遠安城內,總少不了幾撥黑衣人在那兒飛簷走壁、潛跡而行。會大半夜在屋頂上散步的人通常懷著某些見不得人的目的。也因此,「各行其是、閑事莫管」便成了夜行者們之間的默契。除非真的同仇家狹路相逢,否則就算有什麽摩擦衝突,一般也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但所做的事既然見不得人,行跡落入他人眼底自也稱不上什麽好事──萬一不幸給人由身形認出了身分,可能的麻煩隻怕不比明著來少到那兒去。說穿了:就算是行些偷雞摸狗之事,要想成功,還是得靠自身的能耐。
暗運功力提升五感警戒著四周動靜,確定一旁無人窺伺後,白冽予才同身旁的東方煜頷首示意,乘著夜色掠入了青龍位於城內的故居。
青龍亡故至今不到半年,房舍仍未易主,裏頭自也乏人打理。望著為塵埃所覆的地板及桌椅,青年雙眉微蹙默運輕功,盡量不留痕跡地於友人的陪同下逐步搜索起這不大不小的宅院。
畢竟已給天方派人翻過,屋中可說是一片狼籍。牆上掛畫和架上藏書全給掃落在地、幾處暗格也給搬得一空。白冽予耐性地就著混亂將屋子仔細搜了一遍,得到的結果卻令人扼腕。
「本以為琰容隻會應付了事,沒想到他會搜得這般徹底。」
確定手上暗格無任何夾層後,青年歎息著將之擱了下,傳入友人耳中的話語染上無奈。
好不容易加入了天方,本以為距離查明真相隻剩下時間的問題了,怎料一切不僅同原先的推測大相徑庭,連行動也處處碰壁……雖不影響他滅天方的計畫,可他真正在意的物事,卻在這數日間由觸手可得變為咫尺天涯。
十三年來始終纏繞於心頭的結,也在短暫的鬆動後再次纏得死緊──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些後悔起當時誅殺青龍的舉動。
可一切終已成定局。
白冽予清楚自己不該這麽輕易就為挫折所敗。但自從來到遠安城後,接踵而來的打擊與觸不到真相的恐懼卻讓他再難維持平時的冷靜……盡管黑布掩蓋下的容色淡然如舊,眸中卻已難掩失望無措。
察覺了他的異樣,東方煜先是一怔,隨即理解地張臂將他輕擁入懷。
「別著急,先靜下心來。」
聚音成束於青年耳畔低聲道,由身後環上他腰肢的臂配合著收緊少許:
「靜下心後,再好好想想是否有什麽遺漏的地方……如果是你,一定沒問題的。」
一應的音調雖仍有些不穩,可隨著那聲聲安撫,彌漫於心的慌張逐步緩下、糾結紊亂的思緒亦漸次轉為平順。
包覆著周身的溫暖、環繞著腰肢的臂膀……平撫著心緒的同時,這所有的一切也在在昭示著他已再非獨自一人。他的身邊有煜陪伴著、支持著,盡管有時仍舊難以習慣,可他,卻已懂得敞開心房接受友人的好意。
──甚至,情意。
因彼此的貼近與落於耳畔的氣息而微微紅了臉,心下感慨之外竟也起了幾分不合時宜的甜意。雖對自己的沉淪貪戀暗感無奈,可青年終究沒有掙開懷抱,隻是緩下情思靜下心緒,細細思量起先前的想法究竟有何差池。
不到片刻,問題的答案已然浮現於心。
「看來是我想岔了。」
瞧友人已經恢複如常,東方煜鬆了口氣,卻沒鬆手的打算,而是就這麽維持著原先的姿勢靜靜等待著友人的說明。
「琰容就算搜到了什麽見不得光的物事,想必也會將它藏著掖著,而不會繼續擱在這裏。畢竟,他是青龍埋在天帝身邊的暗棋,一旦身分暴露,便是有死無生的局麵。」
「確實如此……這麽說來,咱們若想要進一步的線索,還是得由琰容下手了?」
「……非到必要,我不想打草驚蛇。況且琰容是否仍向著青龍仍未可知,便要利用,也得讓他自個兒找上門才是。」
「你這麽說,倒讓我想到一件事。」
「青龍既然會在死前同你留下那種遺言,不是要陷害你,便是對琰容的忠誠極有信心……且不管琰容是否忠心依舊,青龍既埋了這麽個暗棋,又對他如此信任,那麽在青龍殞命之前,他二人想必是時常聯係的。」
「而問題就在於如何聯係了。」
由他的話中聽出了什麽,白冽予雙眸一亮,思緒飛快轉了起來:
「像青龍這般謹慎的人,自然不會在天方內部同琰容接頭。可若約在外頭,如何不引起他人注意也是一大難題。以他的謹慎,想必會找出一個在外人眼中全無異樣,但又足以讓他同琰容相見的方式……而要說有什麽地方能讓他長時間待著而不引人疑竇,便隻有這間屋子了。」
「不錯。在外監視的人隻會留意進出人物,對於屋內動靜自是毫無辦法的。青龍若來個金蟬脫殼之術──」
東方煜一句未盡,便因想明什麽而轉為恍然:「你是說有密道?可咱們方才不是把屋子翻了個徹底麽?」
「這便是症結所在了。」
終於想通了一切,青年輕輕掙開了友人的懷抱,並領著他離開書房轉而行至屋後。
青龍居所本就是個獨立的小院落,屋子後方還有塊擱置雜物的小空地,且為外牆所遮掩,不至於讓人看到裏頭的動靜。白冽予避開障礙小心翼翼地沿牆細找,而終於在掃帚堆的下方尋到了機括。
唇畔淡笑因而勾起。一個抬手友人屏息凝神後,他使力壓下了機括。
夜闌人靜中,但聞一陣極細微的機關運作之聲響起,不到片刻便行休止──如非他二人著意屏息傾聽,隻怕根本察覺不到任何變化──。由音聲來源確定了密道的入口所在,白冽予一把勾住東方煜,拉著他再次回到了屋內。
「不論是你我、還是天帝讓琰容領著前來搜屋的人,心裏想著的都是要在屋子裏找出書信名冊一類的物事……當他們已在屋中暗格找到了想要的東西,自然不會再費心思搜查屋外。就算意外啟動了機關,如果不仔細留心也找不到任何線索──更別提這密道的位置了。」
傳音同友人解釋著的同時,青年腳步未停,穿過書房直行至案前。
書桌下方本就有一個暗格,先前也確實檢查過了……可當白冽予敲了敲暗格底部後,傳來的卻是迥異於前的空洞聲響。
知道這代表什麽,東方煜先是訝異,而隨即明白了過來。
想來是青龍行事謹慎,不僅在密道入口處設了個暗格作為掩飾,連密門也刻意以極厚的鋼層或石板製成。如此一來,隻要機關沒啟動,即使敲了底板也聽不出個所以然。
心下對友人的佩服之情因而又加深了幾分。他靜靜望著前方一襲黑衣裹身、正動手將密道口的木板移開的青年,滿腔愛意湧上心頭,卻已不再像舊日那般參雜著苦澀與壓抑。
有著的,是雀躍、是期待……甚至,是甜蜜。
也在同時,白冽予已然順利開啟密道。漆黑的通道隨之映入眼簾。
知道是辦正事的時候了,東方煜收了思緒,於友人行動前先一步拍了拍他的背,傳音道:
「我先下去吧。」
「……萬事小心。」
知道東方煜的實力足以應付任何變故,見他自動請纓,白冽予也不猶豫便即頷首答應、側過身子讓他先行探路。
密道內的空氣雖稱不上好,卻還不到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步。隻是裏頭伸手不見五指,若貿然行動,就怕碰上機關什麽的……思及此,方入密道的東方煜探手入懷便欲取過火熠子燃上,怎料上方的青年卻先一步扔了個東西下來:
「……夜明珠?」
入眼的物事讓男子先是一楞,隨即一陣莞爾:「雖說是『夜明』珠,可這世上隻怕沒多少人會真用它來探路照明的。」
於那熒熒幽光中揚唇一笑,縱有黑巾覆麵,青年眉眼間帶著的柔和笑意仍教東方煜瞧得心神一恍。
打下午發覺了冽的心意後,他的自製力便有些……於心底警惕地一陣暗歎罷,他朝友人遞出了手:「下來吧?」
這點距離對白冽予雖是輕而易舉,但他還是識趣地搭上友人的掌,順勢進到了密道之中。
而後,二人神色一正,不約而同地望向了眼前的密道。
這條密道並不寬,二人並肩而行便已是極限,卻似乎頗有些距離,即便有夜明珠的光源在,前方深處仍是一片漆黑。至於建構上,除了近入口處有鋪有石壁──上頭還有由內控製入口的機關──外,其餘地方皆可直接瞧見土層。四方雖有木材加固,但仍顯得相當粗陋,不似特意建造。
「看來不至於有什麽機關之流的物事……從這方向看來,該是往城南吧。」
「兩人並行似有些勉強。我先來?」
論及耳、目力,向來都是白冽予勝上一籌,故有此言。東方煜知他心思,便也不再多說,將夜明珠遞還給他後、緊隨著青年朝密道深處行去。
一時間,長長密道中,便隻剩下二人似有若無的足音,和同樣輕緩的悠長吐息。
足過了一刻鍾有,密道的盡頭才漸漸入了眼簾。白冽予朝友人遞了個眼色讓他收聲警戒,同時悄聲上前,內功運起、耳力瞬間提升至極限,隔著石板將出口外的動靜盡收於心。
半晌查探後,他朝友人點點頭;後者會意搬動機括。但聽機關運作聲響起,不到片刻,原先堵住密道的石板緩緩移開,露出了幾許枝葉和漫天的星鬥。
「戶外?」東方煜有些訝異地傳音問道:「不會是在城郊哪個空地上吧?」
「不……應該是在庭院裏,四周還有些樹叢遮擋。」
說著,青年足尖一點縱身躍出了密道,卻方穩住身形打量四周,便因眼前的景象而渾身一僵。
緊跟在後頭離開的東方煜察覺了他的異樣,忙問道:「怎麽了?」
白冽予沒有回答,隻是略抬了抬下顎示意友人看看前方。東方煜轉頭一望,入眼的是一座瞧來熟悉異常的院落。他先是一怔,而隨即由院落的方位、設置明白了什麽。
外觀雖有些不同,可這院落的格局,卻與友人遠在江南的居所全無二致。
愕然的目光因而對向友人:「清泠居?」
青年輕輕應道,音色低幽如舊,卻顯得有些飄邈:「或者……該說是十三年前的清泠居。」
十三年前。
那是在所有憾事發生以前,他仍將「嚴青」視為忘年之交、對其托付全心信任的日子。
娘親死後,他一走就是八年,打小居住的清泠居也在這之間有了不小的改變。庭院中的小橋流水、繁花綠葉全給換成了一株株的藥草;房中的帳子也再不見分毫黃色──而這一切,全是父兄為了讓他在夜半驚醒時能迅速得以平靜。
他很清楚父兄的苦心,也一直試著擺脫過去的陰影。可直到他望見了眼前這熟悉的院落,才發覺昔日的一切竟仍那樣鮮明地刻畫於心。
一如早先於青龍故居一無所獲時,那狂湧上心頭的、教人窒息的緊迫。
他曾以為自己已經能坦然麵對了,卻直至此刻,才發現他從未真正麵對過。
熟悉的小園、熟悉的屋舍,仿佛他隻要一推開門,便能望見娘親含笑的麵容……白冽予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踏步向前邁去,可一切美好的回憶,卻在踏足的瞬間轉為染血的夜晚。
身形因而一個踉蹌。也在同時,早有所察的東方煜由後方扶住了他。雙臂環抱上青年腰際,輕聲道:「我在這。」
僅僅三個字的低語,卻令青年又是一震。而後,他深深吸了口氣,於友人的扶抱下再次立穩了身子。
「嗯……抱歉,我今日竟一再失常……」
「這怎能怪你?要怪,也隻能怪青龍這廝,居然照搬了整座清泠居,未免也太──」
後頭的話語因有所顧忌而止住,可單從東方煜的神色看來,便知不是什麽好話。
瞧著如此,白冽予心下莞爾,隔著麵巾朝友人投以一笑後,他略一使力掙開友人臂膀:
「好了,咱們繼續吧?」
東方煜雖仍有些擔心,但想到自己就跟在冽身邊,就算有什麽不對也可以及時相助,便也放下了心頭憂慮,一聲應後讓友人領著進到了屋中。
不同於青龍故居的淩亂,屋內擺設十分齊整──當然也和十三年前的清泠居如出一轍──,案上也僅有幾許塵屑。知道這表示時常有人來此照料甚至居住,二人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注意,盡量不留下什麽痕跡。
隻是這一番查探搜索下,得到的結果卻讓白冽予有些哭笑不得──不僅是格局裝潢而已,這屋舍甚至連暗格機關所在都與十三年前的清泠居一模一樣!帶著複雜的情緒開了幾個無關緊要的暗格後,二人終於在書架後方的暗格裏找到了真正算得上收獲的物事。
於熒熒幽光中取出裏頭幾迭厚厚的書冊,白冽予邊留心屋外動靜邊快速翻看起來。
可結果,卻不免再度失望了。
這幾本書冊不是名冊就是帳冊,全是青龍於天方內結黨布線的證據,以清除青龍餘黨來說自是十分實用,對了解十三年前的真相卻沒什麽幫助……真要說有什麽特別的,也就隻有其中一本插了枚紙片以作區隔。那頁所載的,卻是青龍對「四鬼」其餘三人和天帝的點評。
白冽予對景玄所知最少,又心存戒備,忙招呼東方煜由此人先看了起來。
景玄加入天方,是在青龍於擎雲山莊得手成名之後。據青龍所載,此人年紀雖輕,可學養豐富、城府極深,是十分難對付的一個人。他加入天方理當有所圖謀,但平時行事灑然不羈、對內部的權力爭奪更毫無興致,讓人無法猜透。
青龍對景玄的了解顯然不多,點評僅隻寥寥數行。青年心下暗歎,翻到下頁繼續看起「天帝」的部份。
怎料起始的「疑心病重、好猜忌」七字方入眼,便在此際,心頭警兆突現!
耳聽一道似曾相識的足音由遠而近,白冽予匆匆收起書冊塞回暗格,同時招呼友人準備撤離。
將一切歸位妥當後,二人正待離去,卻見本該夾在書中的紙片不知怎麽地給遺在了外頭。青年當機立斷將之收入懷中,而後方同友人離開屋子迅速遁向密道所在。
可掠入樹叢後,見著的,卻是給牢牢封起的入口。
青年先是一怔,而隨即明白過來──想來該是二人先前將暗格機關逐一扳動時不小心給關了上。隻是眼下已無時間逐一尋找,聽那足音已至門前,白冽予心念電轉、同友人傳了句「我來引他注意」後,提劍便往門口掠去。東方煜對他自來十分信任,也不多說便依言行至牆邊靜待時機。
但見院門由外而啟,一張清秀的少年臉龐顯露,說時遲那時快,伏於門後的白冽予乍然出劍、森冷劍光已然朝少年胸口疾刺而去──
鏗!
但聞金鐵交集之聲乍響,卻是少年於千鈞一發之際側身提劍以鞘相迎,右手迅疾出劍連刺直襲來人。點點劍光如電,竟比青年方才那一招還快上幾分!
可白冽予還是避了過,同時左袖一揚灑出些許粉末。少年一驚匆忙掩住口鼻後撤,而青年便趁此機提氣閃身隱入了夜色之中。
眼見黑衣人身影已逝,似乎是憂心屋內的狀況,少年張望一番後終究沒有追上,而是選擇了收劍入屋……隨著院落的大門重重闔上,夜晚也再度恢複了先前的平靜。
好半晌後,才見得兩道人影自暗處走出,正是方才假做逃遁的白冽予和早就趁隙離開的東方煜。
後者早在翻牆而出後便迅速遁至一旁準備隨時接應友人,自也將二人的那一番交鋒收入了眼底。
那少年的武功雖不錯,卻仍構不上一流之列,方才會有那種結果自然是友人刻意而為了。思及此,東方煜若有所悟,傳音問:
「他就是琰容?」
「嗯。由其身形步法來看,當是此人無疑。」
「沒想到他如此年輕……你注意到了嗎?他瞧來……與你有幾分肖似……」
「都已見過那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清泠居』,再見著個『白冽予』,自也不怎麽讓人意外了。」
白冽予淡淡答道,語氣雖略帶嘲諷,卻聽不出什麽情緒。
沒想到他會如此平靜,東方煜訝異地側眸一望,隻見友人神色淡然如舊,一雙幽眸卻隻是怔怔望著前方,一派心不在焉──或者該說是若有所思──的模樣。心下因而一陣暗歎,他一把扳過友人身子傳音喚道:「冽。」
這麽個稍嫌劇烈的舉動,讓原已出神的青年為之一震。本有些茫然的眸光逐漸凝聚,而在見著友人關切的眼神後,麵巾下的雙唇勾出淡淡苦笑。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這裏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回去吧?」
知道友人說得不錯,東方煜無奈一歎,終還是點頭同意了他的要求。
* * *
「方才我刻意留手甚至用藥偷襲的目的,你應該猜到了吧。」
回到居所、將一身夜行衣換回平時的便衫後,白冽予於床畔歇坐,這才有些認命地開了口。
原因無他:東方煜似乎是鐵了心要他今晚就把一切交代清楚,所以一入屋便扯下麵巾抱臂倚立牆畔以示決心──當然衣服也沒空換下──,一雙眸子更是毫不放鬆地直瞅著他,隻在他脫衣時有些尷尬地避了過。這種無言的堅持可比氣急敗壞的追問更難以應付,是以白冽予雖本就有意坦白,語氣卻不免有些無奈了。
見他終於肯說,東方煜這才鬆了原先一直交叉著的雙臂,神情略緩:
「是要引琰容上鉤吧?用藥則是為了讓他聯想到朱雀……你向來喜歡請君入甕之計,這麽做,自然是想讓琰容心生疑慮,因害怕臥底身分遭泄而主動找上白樺以求自保了。」
「可單憑一個施藥的動作,你如何確定他會疑心到朱雀的身上?難道朱雀有什麽獨門秘藥,而你正好配出了?」
「那隻是稍微加強了效果的尋常迷藥,可以顯現出配藥者的功力,卻很難聯係到特定的人身上。」
「我無意『扮』成朱雀。隻要讓琰容知道此人危急時用了藥,他心中有鬼,自然會升起諸多聯想……咱們之前也談到過,他與青龍牽係甚深,若給天帝發覺便是有死無生的局麵。因此,便隻是『萬一』,他也必然得謹慎以對。」
頓了頓,青年語氣一轉:「實則此著主要還是在投石問路,試試琰容其人的立場。如果他已背叛青龍投效天帝,滅天方之計便得另行計畫了。」
「反之,他如果仍忠於青龍,自然會給逼急了而加快行動?」
「不錯……你思緒比以前活絡不少嘛,煜。」
「哪裏哪裏,這可都是托了你的──」
習慣性的自謙在憶起自己原先的目的後猛然收了口。東方煜雙眸一眯、望向友人的目光再次轉為初時的緊迫:「冽。」
瞧著如此,青年不由得一聲低歎。
「……在你眼裏,我就這麽沒信用麽?」
「當然不是!隻是……」
似乎是在掙紮什麽,半晌猶疑後,他才續道:「這趟夜探迭經起伏,你又接連失常,教我如何放心?與其讓你蒙混過去之後暗自傷痛,我還寧願強硬些逼著你說出口……如此,就算有了什麽狀況,我也好幫著你度過難關不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
因友人所言而心頭一暖,青年微微一笑:「不過今晚我確實無意隱瞞,隻是尚未提及而已。」
「正如你所言,這趟夜探迭經起伏,就連最後同琰容的照麵也是出於意外。我雖費盡心思加以利用,說穿了卻也不過是亡羊補牢,同時冀盼著能多少取得些成果吧。」
頓了頓,唇畔笑意染上幾分苦澀:「畢竟,在此之前,咱們這趟夜探也隻是對青龍的執著有了更深的認識而已。」
所謂執著,自然是指那個「十三年前的清泠居」和同青年有些肖似的琰容了。知道青龍如此舉動隱含著什麽,東方煜眉頭一皺正想說幾句死人的壞話,卻因察覺友人先前的用詞而怔了一怔。
「『在那之前』?」
憶起友人同琰容交手後心不在焉的模樣,他心下恍然:「你在同他交手時發現了什麽?難道是武功路數?」
白冽予點了點頭。
「以你的眼力,想必已多少瞧出那一招的問題所在。」
「嗯。那一招接連四刺,出手的時機和方位都十分講究,是相當高明的一招。可惜琰容不論速度力道均有不足,某些巧妙的地方亦似沒能把握,以致落了下乘。」
「那麽,如果由你來使呢?」
「以你的理解將那一招加以改進完善,然後朝我攻過來看看。」
言罷,青年已自起身取過日魂遞給友人。後者知他這麽要求定有深意,更清楚他的能耐,遂點頭接劍,而在半晌思忖後,手中長劍乍然脫鞘、挾著勁風便朝青年襲去。
同樣是一連四刺,同樣是那樣巧妙的方位和時機,劍與劍的間隔卻已大大縮短,力道和速度更絕非琰容那一招所能比──可正迎著這似乎避無可避的一招,青年的應對卻隻有更教人吃驚。
隻見他極其從容地閃過了刺向頸部的一劍後,抬手便往日魂劍身夾去,竟就這麽止住了何該銳不可擋的一招!
東方煜並不意外他能夾住自個兒的劍,意外的是他竟能那樣準確地抓到自己收力換氣的時機──要知道此招巧妙之處正在於那方位的變換能盡量維持出劍的速度、減少重新發力的時間。就算理論上有所了解,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就……
白冽予知道他的困惑,卻沒有解釋,而是示意他將劍遞給自己。如此舉動讓東方煜隱隱明白了什麽,雙眉微蹙,眸中已然再添憂色。
也在同時,青年一句「注意了」脫口,長劍便朝友人疾刺而去。
後者早知其意,劍鋒方至便是一退,同時暗運勁力尋機反製──怎料還沒來得及出手,劍光卻已再次襲至!他心下暗驚一退再退,本應避過的劍卻仍抵上了胸口。隻消一個使力,碧風樓主便要命喪黃泉。
可白冽予自然沒這個打算,一個側身將劍尖自友人胸前移開後,對著空處再次使出了方才的劍招。
他意在演示,一旁的東方煜自也全神觀看起來。
沒有了身曆其境的壓迫感,以東方煜的劍術造詣,凝神細瞧之下立時看出了差別所在──乍看之下是齊平的一連四刺,實際上卻是一劍快過一劍、一劍深過一劍,由虛而實,逐步將人逼至絕境!
知道他定已看出關鍵所在,白冽予一招用盡便即還劍入鞘,重新回到床畔坐了下。
「我想你也明白了……這招的殺著,便是四劍看似相同,實則由淺而深、由緩而疾,讓人防不勝防、避無可避。而關鍵就在於勁力的分配和整體的節奏,務要做到一氣嗬成……早先之所以能輕易擋下你的劍,眼力雖也是一大原因,更主要的卻是因為我曾無數次陪冱羽練過此招。」
「冱羽?難道這是出自聶前輩的──」
青年苦笑轉深,「問題就在於琰容是如何習得此招……而最壞的打算,便莫過於琰容習自青龍,青龍習自師叔了。」
「放心,我還不至於因為這樣就認為師叔是當年的幕後主使者,隻是……先考慮到最糟糕的情況,讓自己有些準備而已。畢竟,那劍招雖是出自師叔,可琰容卻沒能得其神,顯然是沒有經過適當的指點。由此推想而下,自也有可能是師叔的敵人得見此招後有意嫁禍,或是青龍不知從何取得了。就算真是師叔所傳授,也不見得就和十三年前的事有所──」
到口的話未完,便因那驟然覆上雙唇的掌而被迫休止。
不知何時,原先倚立牆畔的友人已然來到身前,凝視自己的雙眸滿溢不舍。那專注而深摯的目光讓白冽予微微一顫,一時卻也忘了掙離。
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東方煜將右掌自他唇上移開,轉而撫上了那似乎有些蒼白的頰。
「你雖已盡量逼自己冷靜分析應對,可心裏仍是十分介意吧?對於聶前輩可能與此有關……」
「知道麽?每次見著你如此,都會讓我更加痛恨青龍,恨他竟那般傷害你,讓你無法全心信人之餘,又為自己的疑心感到自責痛苦。越是知道他在你心中留下的傷痕多深,我就越是恨著沒能將他碎屍萬段。」
「因為他已入土?」
這二字應得咬牙切齒,心底卻因友人還能同他開玩笑而多少鬆了口氣。
聽他如此回答,白冽予神色略緩,略一傾前將頭靠入他懷中。
「至少我已經相信你了。」
「今日的事,我會將它視為線索,但絕不會單憑這點便妄加猜測,而是盡己所能的找出更多線索,從而還原出當年的真相。可日後,如果我又在探尋的過程中忘了這點,提醒我,好嗎?」
東方煜柔聲應道,同時彎身於青年身旁坐了,張臂將他輕擁入懷。
而後者柔順地接受了這份熟悉的溫暖。
隨著絲絲暖意襲上向來寒涼的身子,同樣熟悉的平靜湧上心頭,而後緩慢但確實地、轉變為某種更為深切的情感。
曾經的惶惑不安,亦全在此刻化為了信心。
──不論追尋的過程還會遇到多少挫折、不論所尋得的真相如何傷人……隻要有他陪伴著,一切,定都能順利克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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