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將擎雲山莊連同四近幾個風景名勝大概逛完一圈,已是四天後的事了。其間,白熾予還興致勃勃的想請東方煜上青樓,還是他好說歹說才以「身分不方便」為由婉拒了對方。
友人的弟弟確實相當可愛。可是每次聽著白熾予在冽麵前大肆宣揚他周遊花間事跡從而表達自己的崇拜,東方煜都很有種衝動想效法白颯予在少年頭上狠狠敲個一下。
當然,這種想法終究是沒有付諸行動的──比起白熾予單純的崇拜,刻下更讓他煩心的,是那個已為友人收作義妹的少女。
畢竟經過了三年的相處,又成了兄妹,桑凈和冽之間的親近程度早已不是當年一同乘船南行時所能比的。也因此,即便冽已澄清過他對她並無情意,可見著桑凈一派理所當然地勾攬著友人臂膀,東方煜便怎麽也無法靜下心來。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桑凈對他不但不如以往那樣敬重,甚至還多了幾分敵意。那偶爾流露的挑釁和示威簡直是將他當成了敵人看待!如此情形讓東方煜頭痛無比,卻又不好和一個小姑娘計較,隻得默默忍耐了下。
若在以往,他還可以毫無顧忌地趁著二人獨處時「抱回來」。可眼下既已決定要嚴守「朋友」的界線,為免失控,他也隻得強自按捺了下,極守規矩地陪伴在友人身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冽雖察覺到他二人間的異樣,卻沒想到其他方麵去。也因此,他費心隱藏的情感仍未被發現,與冽之間也依舊維持著良好的友誼。
回想起數天來的一切,東方煜一聲歎息。
「怎麽了,煜?」
卻在此時,熟悉的音色自身前傳來。他微怔抬眸,隻見他本以為外出了的青年正在園中涼亭歇坐著,案上還擱了一堆書冊……明顯忙著公事的模樣打消了東方煜一瞬間打算歇坐交談的念頭。他笑著搖了搖手:
「沒什麽,你忙吧!」
可的青年卻隻是微微一笑後,朝他探出了手。
「陪我聊聊?有些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淡然如舊的音調,配合著青年麵上足稱溫柔的笑意、以及那朝己探出的掌,竟顯得誘人莫名……待東方煜回神之時,他已然回握上那隻寒涼而無瑕的手,並順著對方的牽引於青年身側歇坐了下。
坐都坐了,臨時抽手換位隻怕反倒更引友人疑心。思及至此,他隻得認命地待在這個美好卻又煎熬的位子上。
諸般神色變化雖隻在短短剎那間,卻已足讓有意留心的白冽予察覺。可青年並不說破,隻是鬆開了原先交握的掌,容顏輕垂,掩下了眸中一閃而逝的銳芒:
「這十三年來,單純的恨意之外,我也時常在想……青龍究竟為什麽要殺害娘親。」
「不論原因,隻論結果的話,青龍確實因為這件案子而聲名大噪,由一介無名小卒一躍而為江湖上最最著名的殺手。就連所屬的天方,也是在這件事之後才逐漸發展起來的。也因此,青龍為求名利而有此著,向來是江湖上最盛行的說法。」
忍下了將身旁似有些哀淒的青年緊擁入懷中的衝動如此說道,東方煜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背。
「當然,你想聽的多半不是這個──若真隻是為了成名,他何需耗費兩三年的時光潛伏等待,從而結下擎雲山莊這樣大的仇家?以青龍的才智與謹慎,要想以殺手的身份成名,幹下一件凶殘的血案遠比這麽做簡單許多,後患也相對少。如此推想而下,與其說青龍選擇了此事作為成名的途徑,還不如說是他有什麽非這麽做不可的理由──例如任務。隻是這麽想來,這件案子牽連到的便不光是青龍,還有天方和委托這件任務的……」
話語至此而斷,因為明白了友人真正的心思:「你早就想到這點了?」
「我心頭的恨意雖深,卻還不至於蒙蔽了理智。」
「隻是你為了讓天方和那個幕後之人疏於防範,所以刻意讓擎雲山莊隻以青龍為目標追殺圍捕,而未對天方表現出特別深的敵意?」
「不錯……在外人看來,青龍所為已大大拂了山莊的顏麵,山莊有此反應是理所當然之事。且若青龍真是為了成名而這麽做,與天方的幹係自也不大。」
「所以白樺與天方合作,目的不光在青龍,更在天方本身了?」
知道東方煜多半已推測出白樺與擎雲山莊的關係,白冽予也不訝異,幹脆地頷首應了過。「要想查出幕後之人,自得由天方著手。」
「原來如此……青龍當初會留下那等遺言,想必也是看穿了你的想法。」
「……是啊。我雖對他憎恨至深,可為了計畫,仍是得理智地受下他這份『禮物』。」
帶著深深無奈的一句脫口,青年一個側身,順著友人拍撫著背脊的動作將頭枕上他肩頭。
如此舉動讓毫無防備的東方煜當場一僵。本拍著對方的掌就這麽停在半空中,好半晌才重擱上了青年背脊。
雖未緊擁,可眼下如此態勢,也與擁抱相差無幾了。
掌心輕滑過青年腦後柔順的發絲,他強壓下一切情緒歎息道:
「若是我,怕是沒法輕易克服這層心障的──隻是我雖覺佩服,見你這樣逼著自己,卻不免有些心疼了。」
可這話方脫口,便因那「心疼」二字而暗道不妙、語氣一轉:
「這麽說來,你下一個目標就是天方了?」
「這事兒你遲早會知道,我便直說吧──這天方,我想讓流影穀來滅。」
東方煜聞言一驚。
「西門曄並非尋常角色,要想一石二鳥隻怕不易啊!」
「在白蓮鎮之事前,這確實不易。」
頓了頓,「先前所言需得利用伯父身分,便是為此。」
「白蓮鎮?難道,你是打算利用朝廷的……」
「同朝廷的牽連不光是流影穀的強處,也是弱處。今上對伯父極為信任倚重,一旦得知伯父遭遇暗殺之事,定不會置若罔聞。」
「此時,隻要有人稍加建言,聖上自然會想到讓流影穀嚴加徹查、甚至滅了天方?」
「可你主要的目的該在於找出當年的幕後之人。如此,就算流影穀真準備對付天方,你又如何控製他們的行動使計畫不至於有誤?」
「西門曄是個聰明人,要滅天方,也會找個最省事的方法。而像這種時候,有個現成的內應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內應?是青龍所說的『琰容』麽?不會吧?」
淡淡一聲否定了他的猜測,白冽予輕抬起原枕於友人肩上的頭,麵上已是一抹淡笑淺勾:「那個內應,是『李列』。」
可憐東方煜才剛因那近在咫尺的絕世容顏而心緒大亂,下一刻又旋即給他的話嚇了一跳:
「那怎麽成?天方可不比傲天堡,以我那『柳方宇』的身分是絕對無法混進去幫你的。且天方畢竟是以暗殺為業,總會有些傷天害理的任務在。以你的性子,又豈有接受的可能?」
可青年並不回答,而是一個反問:
「你若是天帝,眼見心腹大患青龍終於喪命,最先想到的是什麽?」
「穩定內部、鏟除餘黨。」
「這時,你又如計畫般順利逼得李列加入天方,自然會將他當成鏟除餘黨的最好工具,不是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唉。」
未盡的話語,化作暗含深深無奈的一聲歎息。
既已考量至此,便是他說了「危險」而多加勸阻,冽也不會聽的。且人在江湖,這等凶險之事本不會少……一思及此,他就是想勸,也勸不了了。
比起勸阻,也許他更該做的,是協助友人計畫的進行。
──就算不好用上碧風樓的力量,至少也得盡一己之力、以朋友的身分好好幫助他才是。
也在他費心思量之時,白冽予已然坐直身子,正容道:
「我會說這些,一方麵是出於對你的信任,一方麵也是因為天方位在遠安這敏感之地,自然得同你知會一聲。隻是就算計劃順利進行,以西門曄之智,想必很快便會察覺異樣之處……若將你牽連進來,隻怕會對碧風樓……」
「我要幫你,也是以柳方宇的身分,不會牽扯到碧風樓。」
「但你畢竟是碧風樓主,不是麽?」
「……像這種時候,我倒寧願你自私一些,別把事情分得這樣清楚。」
因友人婉轉拒絕自己幫助的話語而有此言,東方煜一陣苦笑。「不管怎麽說,隻要事關你的安危,我是絕不會坐視不管的。況且你還有當年的真相待查,若有了什麽線索,有個人互相參詳總比自己苦苦思索來得好吧?」
語氣用得無奈,眼神卻十分堅定。
見狀,白冽予胸口一暖,而終是略一頷首:
「如此,隻要不令你為難就好。」
東方煜笑著應了過,「在下忝居碧風樓樓主之職,這分寸該如何把握自是十分清楚的,還望二莊主放心。」
「……這話若不知情的人聽了,怕還以為碧風樓何時歸了擎雲山莊呢。」
「沒辦法,誰讓二莊主比在下更擔心碧風樓的處境?」
這也察覺到自己有些矯枉過正,白冽予輕笑著應了過,神情卻已明朗許多。看了看身旁似乎鬆了口氣的東方煜,不覺間,那才方明白不久的情感已悄然溢滿心頭……
* * *
結束這趟擎雲山莊之行的,是自「白樺」管道送至的一封信。
信中沒有署名,隻有寥寥數字:何人為虎?端陽南安寺一見。
而便是這樣簡單的一行字,讓白冽予當即收拾行裝、辭別兄長,以李列的身分啟程趕往淮陰。同行的還有打定主意當個跟班的東方煜──即使不明白那一行字究竟代表什麽,他也多少猜得到友人此行欲見的對象為何。
刻下最有理由同李列接觸的,不外乎天方和流影穀。而會選擇淮陰南安寺這個地方作為見麵地點的,自然是流影穀了。
隻是友人既已恢複了李列的身分,在作為擎雲山莊大本營的江南一帶行走便得格外謹慎。原因無他:白冽予為引天方和流影穀入彀,讓兄長下令暗中「留意」李列的行蹤。對不知實情的一般山莊子弟而言,如此舉動顯然已是把李列當成敵人看待了。
也因此,這趟前往淮陰的旅程雖稱不上偷偷摸摸,卻也與「光明正大」四字無緣。不過他當然不會在意這點小事。比起留在擎雲山莊看著桑凈霸著冽不放卻無法發難,像這樣同冽二人單獨旅行自然要好上許多。
用過晚膳、讓小二收拾過房內餐盤後,東方煜望著身旁正取下麵具透透氣的友人,有些感慨地一聲歎息。
「怎麽,還不習慣麽?」
以為他的歎息是因自身的易容而起,白冽予動作微頓淡聲問道,雙眉卻已是微蹙。
他對東方煜的心思已不同於前,自也更盼著對方在意的是「白冽予」,而不是那個他虛構出來的李列。
聞言,東方煜先是一怔,好半晌才由那微蹙的雙眉明白了什麽,失笑道:
「我並非為此歎息,而是想起了在山莊作客時的事。」
「也不知是誤會還是怎麽著?總覺得桑姑娘似乎對我頗有敵意。可我左思右想,還是不明白自己到底……」
「多半是見著你能留宿清泠居,所以有些吃醋吧?這麽多年來,你可是第一個受邀於清泠居住下的人。」
「原來如此,這可真是十分榮幸了。」
雖覺得少女的敵意並不如友人所認為的那樣簡單,可隱隱察覺了什麽的東方煜終究還是將這疑問放入心底,順著友人的話語帶笑應了過。
而後,他一個抬手,輕輕撫開了青年原先微蹙的眉。
「說實在的,我雖已習慣了『白冽予』,可要想習慣如此容顏,隻怕還得花上好一段時間。」
「……如此,我倒有個不錯的主意可以助你早日習慣。」
「橫豎今晚都隻有一間房,咱們也別打地鋪,直接同榻而眠吧。」」
「時刻對著這張臉,自然很快就能習慣。且有你在旁,我便無須連就寢都帶著麵具,若有什麽變化也容易應對。」
「你我同為男子,就算同榻而寢也是尋常之事……還是說,樓主身側隻容得下紅顏知己,容不下我這個臭男人?」
語音至末已添上了幾分黯然。青年眸光微垂,神色雖淡然如舊,卻仍能瞧得出些許無奈之色。
見著如此,東方煜胸口一緊,忙道:
「當然不是!況且,我也早和那些姑娘──」
「這不就好了?」
辯解的一句未完,便因友人近乎輕快的反問而被迫中斷。他微愕抬眸,隻見白冽予淡笑淺勾神色愉悅,半點見不著方才令人心揪的無奈……如此情景教他瞧得一呆,好半晌才認命地一陣歎息。
「話說在前頭,我若有什麽不良的睡癖,還請多多擔待了。」
「這話還該由我來說才是──夜半正是我行氣運功、存養先天氣的時候,周身寒氣會比平時要多上幾分……希望屆時不會影響樓主太深。」
笑著這麽道了句後,青年語氣一轉:
「我此行的目的,你想必也略知一二了?」
「是和流影穀的人見麵吧?」
「不錯……這個人你也是見過的。」
頓了頓,「三年前──就在南安寺之事前、你我分開行動後不久──我曾以白樺李列的身分同他有過一番密談。當時,他曾言及白樺與天方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而『何人為虎』四字,便是你當時回他的?」
「單隻四字便將身分和相邀的目的說清了,看來你二人還頗有默契的。」
「或許吧……我和他見麵的次數雖屈指可數,卻總有種奇妙的親切感。」
「因為彼此的立場相似?」
同為一方之主,東方煜自然多少研究過西門曄的事。此人和冽雖相互對立,卻同為智計卓絕之輩,各自主導著所屬組織的種種行動。也因此,近年來東莊北穀間一連串的試探、交鋒幾乎等同於二人隔空較勁。隻是西門曄在明,白冽予在暗,故前者雖隱有所覺,卻仍不免為之算計了。
思及至此,心下歎服之情升起,卻又旋即添上幾分苦澀,因為自己的不如。
察覺了友人的異樣,白冽予淡笑無改,眸光卻已柔和了幾分。
「不僅是立場……我和他很像,任何事權衡利弊後皆可為之,便是與昔日仇人攜手合作也非難事──如此作風,說好聽是成大事不拘小節,說難聽便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了。相較之下,倒還是樓主的磊落正直讓人欽服呢!」
「你忒也客氣了……且那『不擇手段』四字,用在西門曄身上很適切,用在你身上卻是太過了。」
他帶著幾分寵溺地溫柔一笑:
「若真不擇手段,你便不會那樣自責、那樣難受了不是?這點,作為至交的我自是最為清楚的了。」
半晌怔然後一個頷首輕應,青年神色靜穩如舊,心緒卻已是一亂──因為友人出乎意料的安慰,以及那過於溫柔而迷人的笑容。
那勾畫成弧的雙唇,一瞬間讓他憶起了那夜意外的四瓣相接,以及其後險些發生的……
有時,他總不免會想……當時若繼續下去,一切又會如何發展?
他,和東方煜──
周身幾分燥熱因而升起,頰上亦不由自主地添上了幾分薄紅……想起刻下並無麵具遮掩,白冽予忙在友人察覺前匆匆起身:
「明兒個還得趕路,早些歇著吧。」
語音初落,也不待友人回應,青年已自解衣上榻,於床榻裏側躺臥了下。
──若說他之前還對友人同榻而眠的邀請存有什麽期待,見著青年全無顧忌、如此自然地闔眼歇息,所有的期待立時成了不切實際的妄想。
對於心底升起的幾分失落暗感無奈,東方煜有些認命地應了聲「好」後,也自解衣熄燈、上榻就寢了。
* * *
自那晚之後,若遇著客房內隻有一張床的情況,二人便如先前所約定的那般同榻而眠。
剛開始,東方煜還對與心上人同床而眠這點感到萬分忐忑,就怕自己會一時受不住誘惑而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可友人寧靜安詳的睡容平撫了他紊亂的心緒……雖仍免不了幾分綺思遐想,卻更多是愛憐、疼惜與滿足。
至於白冽予麽,他本就是清心寡欲之人,修習的又是寧神靜氣的無上玄功,前幾日雖隱約察覺了幾分□□,卻仍十分懵懂,自也不至於有所影響。也因此,一路上二人雖數度同床,卻都規規矩矩、相安無事。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在夜夜抵禦友人周身凍人的寒氣後,東方煜覺得自己的內功有了微妙的長進──如此神效,隻怕是傳說中的寒玉床也不遑多讓的。
便在如此情況下,二人於端陽前一日順利到達了淮陰。翌日,取了頂寬帽稍加遮掩後,白冽予於正午時分依約來到了南安寺山門前,並在一名小沙彌的引領下來到了位於寺院深處的一間禪房。
眼下正值端午,天候炎熱、驕陽熾人。可這間位於南安寺內院的禪房卻是依循山勢、綠蔭而建,幽涼靜僻,盡滌心頭躁亂……知道西門曄此舉多少有展現誠意的意味在,白冽予微微一笑後,取下寬帽推門入房。
隨之入眼的,是西門曄冷傲深沉一如往昔的身影,以及一桌香味四溢的素菜。青年笑意不掩關門入房,眸光卻已微微轉沉。
「上回見麵,是南安寺一戰前的事了吧?」
男子揚唇笑道:「李兄還沒用過午膳吧?這南安寺的齋菜在淮陰也算小有名氣。若不嫌棄,便請歇坐用膳吧。」
「勞少穀主費心了。」
「此趟本是我冒然相邀,這桌菜肴也不過是聊表歉意而已,稱不上費心與否。」
「如此,在下就不客氣了。」
言罷,青年當即入座,取過碗筷用起膳來。
以西門曄的身份和性子,自是不屑於菜中動什麽手腳的。隻是見著李列半點猶疑未露就這麽入座用膳,對此人的評價立時又高了幾分。
「李兄此來淮陰,想必走得不大平順吧?」
「頑石擋道,雖不平順,避一避也就好了,倒沒怎麽礙事。」
「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李兄難道不擔心這頑石不僅阻你一人之路,還會進一步阻了整個白樺的路麽?」
「且不說那顆頑石會否做出此等招人非議之事……我若無把握,又豈會做出任何可能損害滄爺利益之事?」
青年擱了碗筷、眸光微凝:「少穀主邀我來此,不也正為了同樣的理由?」
「……李兄果真是聰明人。」
「那麽,我就直說了──流影穀要參與且主導這次剿滅天方的行動。」
「言下之意,是要白樺隻負責提供情報?」
「我白樺為此布線已久,又豈有可能將結果供手讓人?」
「白樺的情報能力雖好,可若論及武力,隻怕仍比天方差上一籌吧……如此情況下,就是計謀再好,單以白樺之力,也很難完全吞下天方。萬一行動稍有差池,隻怕非但無法滅了天方,反倒要賠上整個白樺。」
「……若無把握,我方又豈會輕舉妄動?」
「和流影穀合作,白樺便可連那點險都不冒。」
說著,他語氣一轉:「當然,既得由白樺提供情報,流影穀自也會提供相應的報酬和保障。」
「除了基本的報酬外,流影穀願意無條件提供密探遇險時的援助,且在合理的範圍內承擔此次行動中白樺所遭受的任何損失。行動中所得的名冊、帳冊等則由雙方共享。這樣優厚的條件,李兄想必沒有拒絕的道理吧?」
「確實如此──恕我直言,像這樣優厚的條件,便不免讓人懷疑流影穀是否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話說的婉轉,卻是暗指流影穀有意藉此吞並白樺了。
聞言,西門曄並不急著反駁,而是笑了笑,問:
「三年前,當我言及白樺與天方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時,李兄不是曾回了句『何人為虎』麽?為何如今麵對我流影穀,卻無了這等氣魄?」
「區區天方,又豈能與流影穀相提並論?不說別的,單是少穀主一人,便足以教我方忌憚三分了。」
白冽予啜了口茶,「我也知道少穀主看不上白樺這點基業,可若流影穀內部有此提議,少穀主真能保證不會出手吞並白樺麽?以少穀主之能,單由行動的過程便能多少掌握我方的底子。在這種情況下,一旦流影穀決意要對付白樺,我方隻怕連抵擋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若無相當的保證,白樺寧願繼續與天方虛耗下去,也不願倚靠流影穀之力。」
如此話語教聽著的西門曄神色一沉,雙眉微挑、唇畔冷笑勾起:
「像李兄這樣聰明的人,不會以為白樺真能拒絕這次合作吧?」
「我並非拒絕,隻是希望能得到少穀主一個承諾。」
「強摘的瓜不甜。少穀主就是真逼了白樺和流影穀合作,也無法確定我方給予的情報是否有些微妙卻致命的錯誤,不是麽?」
「確實如此。可流影穀卻有很多方式能讓造成錯誤的人負上應有的責任──不說李兄,就是李兄那位以俠義聞名的摯友,也在刑部留有不少『紀錄』吧?」
這已是明顯威脅的一句令聽著的白冽予神色一變,雙唇微張正待說些什麽,卻見西門曄神色忽改,又道:
「當然,這種兩敗俱傷的情形誰也不願見著……因此,隻要白樺不與流影穀為敵,我可以保證讓白樺獨立發展,而不為流影穀所動。」
「……這就是少穀主的承諾?」
「早先的條件也不變?」
「……明白了,我會盡快將此事上稟──可屆時出麵和貴組織商談詳細的事宜,便不是李某,而是陽三爺了。」
「今日一見,本就隻是想透過李兄了解一下白樺的想法而已,實際商談時自然另當別論。」
頓了頓,「李兄此趟深入敵營,可須得小心為上吶!」
「謝少穀主關心。」
知道西門曄是在暗示己方的計劃已被他看破,白冽予頷首謝過後,起身一個拱手:
「那麽,李某便先告辭了。」
言罷,示意對方無需相送,他帶回寬帽、轉身出了房門。
會麵至此告終……聽著青年越漸遠去的足音,西門曄麵上沉冷笑意勾起,卻不知此刻在外的青年同樣揚起了一抹淡笑。
此番相談中,二人幾度試探交鋒,乍看之下是白冽予處處受製,實則卻是他占了上風──他很清楚流影穀之所以能提出那樣好的條件,是因為此趟「剿匪」本是出於朝廷授意,用度支出自也由朝廷負擔。可他卻故意「誤將」這點當成是流影穀不懷好意,從而顯現出白樺對流影穀的忌憚以及己身實力不足的「缺點」,讓西門曄確信白樺確實是個獨立的組織、從而混淆對方的判斷……能將一件本是出於他謀劃的合作變得像是受對方所逼而不得不為,自可說是十分成功了。
唯一出乎意料之外的,或許就是西門曄以讓刑部查辦和東方煜有關的案子來威脅他這點吧。
當然,就算他當時真拒絕合作,西門曄會不會將這威脅付諸行動仍十分難說。可如此舉動,卻已讓白冽予對西門曄日後可能的手段多了幾分認識和戒心。
流影穀這邊的事已大致定下。緊接著的,便是「走投無路」地前往遠安「投奔」天方了。
報仇大計的關鍵,至此於焉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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