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陣急奔後,白冽予在離目標僅餘二十多丈時收斂聲息,不著痕跡的潛至**來源處。
群聚於林間的,正是近幾個月來四處燒殺搶奪、行蹤飄忽的青衣眾。
由於青衣眾每次犯案後必定放火,縱使能在對方離開前趕到,也得麵臨是該銜尾追去、亦或是救火救人的兩難──更別提他們每次趕到時,能望見的也隻有青衣眾遠遁的身影,和燃燒猛烈的火勢。也因此,青衣眾現身至今數月來,竟還沒人能弄清這群賊寇的底細。
這麽說來……青衣眾對於傲天堡派出的人數顯然有相當的了解。即使帶隊武師在衡量狀況後要求上頭加派人員,結果還是一樣的。因為,一旦派去的人增加,青衣眾放火的範圍及行動的人數也會隨之增加,讓他們光是指揮救火便忙翻了天,根本沒有多餘的人力去追人。
而這,顯然也是傲天堡高層與青衣眾有所牽連的證據。
眸光緊鎖住眼前約有五十人之數、明顯是整裝待發的賊眾,唇角已是冷冽笑意勾起。
東方煜遭襲中毒本是意外之事,卻沒想到經過這一折,竟然讓他找到了青衣眾的蹤跡──此時約當醜寅之交,一般人家多在熟睡之中,一旦遭襲定然全無防備、損失慘重。
但見眼前數十人準備妥當便要出發。略一思量後,白冽予放棄了出手將之誅殺的念頭。
貿然行動隻會打草驚蛇。想要成功查出賊寇的巢穴,就必須在他們毫無警戒的情況下暗暗跟蹤。
這五十餘人的賊眾中僅有六人騎馬,其中又以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最為惹眼。此人少說比白冽予矮了一尺有,可眾人之中卻屬他的功夫最為高明,不在白冽予之下,該是寇首無疑。
隻聽他一聲令下,賊眾立即動身朝山下小鎮行去。
這群賊寇的功夫都相當不錯,腳程亦快,紀律更遠勝尋常賊寇,難怪總能及時遠遁,讓人怎麽找都摸不著邊……不過,光看他們這頗有規律的行進隊形及上下之分的嚴明,實在很難想象眼前的這群人便是數月來滋擾沿江一帶的匪寇。
悄然前進兩刻多鍾後,賊眾到達了小鎮。
答答的馬蹄劃破了寧靜,燃著火焰的箭矢照亮了四周。他們分做五撥人各自行動。破門闖入、搜索恐嚇。青衣眾所到之處都是一陣告饒哭喊。但見稍有規模的屋子一間間被闖入、劫掠、放火。不到一刻鍾,原先安寧的小鎮已被鬧成了人間煉獄。
幸得民眾對青衣眾凶名早有所聞,不敢多加抵抗,使得青衣眾這趟行動至此仍隻有幾人受傷,無人死亡。
努力按下出手阻止的衝動,強迫自己冷靜以對。雖然是為了更大的目標而不得不有所忍耐,可望著眼前的一切,白冽予心底仍是難免自責。
不過,也該是時候了。
如此念頭方現,便在此時,煙花乍響。
那是山莊的傳訊煙花。
瞧著於天際綻放的燦爛花火,本有些懸著的心這才得以放下。
這是幾天前由他所想出、並經由關陽回傳山莊的應付手法──由於人力有限、青衣眾又行蹤飄忽,派遣大批手下四處巡防很難有確實的效果,故改以每個村莊各派一、二人,不與賊寇硬碰硬,而是在賊寇來襲時以煙花傳訊。由於青衣眾意在擾亂,不願與擎雲山莊有正麵衝突,行動上自會有所保留,山莊也能盡快應變。
但見天邊煙花接連作響。青衣眾非是尋常角色,即使不曉得煙花來由,也知道不是什麽好事。寇首遂當機立斷,一聲長嘯示意眾人集合離去。
青衣眾組織嚴明,那聲長嘯之後,本自劫掠的群寇立時集結撤退。白冽予隨即跟上。
這一路追躡,足過了半個時辰才終於到達目的地。
青衣眾的巢穴位於一處易守難攻的峽穀間,四周為密林所圍,穀口狹窄,防守相當嚴密。且峽穀四周尚有幾處暗哨,若非他緊躡其後,隻怕一不小心就會引起對方的警戒。
將峽穀四周的明暗哨及建築布置一一記下後,白冽予正欲起身離去,一陣腳步聲卻於此時入耳。
是青衣眾之首。
如此認知浮現,心下暗凜間已自收斂聲息全心隱匿。
但聽那腳步聲朝他藏身的樹叢直直行來,竟似已發現他一般。白冽予卻不慌亂,隻是徑自屏息潛匿靜觀其變。
他自始至終都十分小心,對方沒有理由發現他才是。且那寇首並未露出分毫戒備之態,顯然目標並不是自己。
而一切恰如所料。
寇首於離他不到一丈處停下,彎下身子一陣搜索。但聽「喀」的一聲輕響傳來,地麵隱隱有了幾許震動,顯然是什麽機關暗門之類的給啟動了。
這個機關離青衣眾居所的建築群有相當的距離,又極為偏僻,若非他剛好撞見如此情景,根本很難發現……看來他今晚確實鴻運當頭,不但發現柳方宇的真實身分、找到了青衣眾的藏身之處,甚至連這種機關都給他碰巧遇上。
隻見寇首一個躬身下行,整個人沒多久便沒入了地麵之下。白冽予不敢貿然跟上,遂功聚雙耳,以耳貼地試圖聽出其動靜。
暗門連接的是一條密道,且離出入口約四、五步的距離便有控製密道開啟的開關。寇首顯然是個相當謹慎的人,他一下密道立即動手關了暗門,直到確認暗門已完全關上後才繼續前行。
密道延伸的距離極長。隨著距離漸遠,那人的足音已再難聽得。
放棄了地聽,白冽予坐起身子迅速思考起自己的下一步行動。
雖知不該過於躁進,可眼下既有如此機關,不好好一探實在……尤其今夜之後,他很難找到同樣的機會潛進此地。不說其他,隻要讓傲天堡發現他行蹤不尋常、疑心他已找到青衣眾巢穴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他不怕被陸任倚當成敵人──這陸任倚根本不曾信任過任何一個外人。他擔心的,是陸任倚因而下令讓青衣眾轉移陣地。
可就這麽跟上顯然有同樣的風險……既然如此,就讓他放手一搏。
冷月堂既是情報組織,當然也有開鎖、機關方麵的訓練。可白冽予當時隻大概學過,對於一般機關可能還看得出所以然,更專門的就得靠自己那專研機關的三弟了……而他要賭的就是這一點。
如果這機關是他開得了的類型,他就潛入;如果不行,他就放棄一探,從長計議。
決意既有,當下悄聲掠至暗門所在之處,仿效寇首先前的手法小心探索。
不久後,一個簡單的機關布置隨之映入眼簾。瞧著那相當一般的機關手法,白冽予不禁暗暗苦笑。這青衣眾固然來頭不小,整體實力卻還算不上一流角色,又怎會有那等高深的機關呢?尤其江湖上專精機關者都是有相當實力的角色,就憑傲天堡是請不動的;而流影穀為了不留下與傲天堡有所牽連的證據,自然也不會出手。加以這密道極為隱密,又位在青衣眾的據點裏,種種原因之下,也就造就了眼前僅算一般的機關。
指尖當即觸上機關旋鈕動手解開──便在此時,一陣刺痛傳來。
白冽予心下一震,卷起右袖,隻見一道青痕沿腕而上,赫然是名列天下奇毒第五的「青藤」。
青藤之名乍聽尋常,實則極為險毒。此毒發作極快,毒液入體後會隨血液於皮膚上蔓開青痕,並使中者呼吸困難致死。由於解藥極難製作,中者便是能順利解毒,通常也會留下一些影響,甚至失智。
此毒之烈便是白冽予也有些色變。當下迅疾封穴阻止毒液蔓延,便取出先前曾給過東方煜的丹藥服下。
他雖能仗著一身特殊內功解毒,但刻下顯然不是靜坐調息驅毒的良機,故改而服下靈丹暫時壓製毒性。
而後,眸光凝向那個讓自己著了道兒的機關旋鈕。旋鈕之上有一根極為細小尖銳的針。上頭,仍殘著他的血。
以機關而言是相當簡單的構造。可若因此而失了防備,就會如他方才那般著了道兒……今日那針上抹的若是「寒火」,便是他白冽予也隻怕也得嗚呼哀哉。
心下一方麵暗罵自己過於大意,一方麵也因這「青藤」而明白了些什麽。
他輕輕拭去針尖血跡,轉動機關將針藏起並打開密門,而在步入密道後將暗門關上。
這次他謹慎了很多,也沒再出事。
鬆了口氣後,白冽予屏息凝神開始查探密道。
密道約有五呎寬,高七呎,足可讓兩個成年人並排挺身行走。且四壁皆以石磚鋪墊,絕非短短數月便能建造完成。
確認密道之中已無他人後,他取出夜明珠,以略快於步行的速度前進。
這一趟可說是兵行險著──以這密道的寬度,一旦敵人折返,可說是避無可避。但正因為這密道極為隱密且難以藏身其間,敵人警戒心自然會降低。而他也能靠著連父親都自歎不如的靈覺及時發現敵人行蹤並加以回避。
正是有了這層把握,白冽予才會選擇繼續前進。
這密道極長,且照行進的方向來看,目的地該是傲天堡無疑……足足走了好一陣後,他才在夜明珠的映照下瞧見一道往上的石階。
開關同樣在離出入口約四、五步處。當下覆耳於密門之上,功聚雙耳。密門外方圓的數十丈的聲息登即入耳。
「你也該懷念夠了吧?再繼續玩那劫掠的老本行,遲早會給擎雲山莊抓住把柄。」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這個陌生的聲音。此人語氣透著一股冷傲深沉的味道,讓白冽予馬上想到了那個真的隻有「一麵之緣」、該是西門曄的俊美青年。
但聽陸任倚異常恭敬的回應傳來:「少穀主放心,我會趁著這次邀請擎雲山莊共同除寇的機會,讓『青衣眾』消聲匿跡。」
「你有此覺悟就好。難得有機會洗心革麵東山再起,希望你好好珍惜這次機會,別辦砸了事兒。」
言罷,一陣腳步聲隨之而起並逐漸遠去,該是西門曄離開的足音。此人不論言行舉止都顯得十分高傲冷酷,顯然不是個好應付的角色。
確定西門曄已足夠遠離、不至於聽到己方的談話後,陸任倚已是怒極冷哼:「好個西門曄!說什麽東山再起,還不是想藉咱們來對付擎雲山莊。他不費一兵一卒,咱們先前藏下的財寶卻在這些過程中逐一耗盡……就憑他一個黃口小兒,竟敢對本座這般頤指氣使!」
「大哥息怒──隻要暫時忍下這一陣並好好儲備實力,五年後門主回歸,這流影穀和擎雲山莊又算得上什麽?當務之急是趁白毅傑無法出手的良機扳倒擎雲山莊,方能於五年後恭迎門主回歸啊!」
這聲音則是陸仁賈的。可話才脫口,便聽得一陣冷哼傳來,卻是出自那寇首:「你說得倒容易。卻不知先前給擎雲山莊擒住的又是誰?」
「嬴川,你……」
「不隻如此。多虧你的好計策,門主已經下令:在他回歸之前,門中將不會給我們任何援助。撐不下去就隻有聽天由命!」
「怎麽會……!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門主他老人家啊!門主怎麽會……」
「住口,百洇。」
打斷陸仁賈的,是陸任倚在得知消息後隱帶分畏懼的聲音。
「不論原因為何,你馬上收拾殘局向門主請罪。嬴川,你小心計畫接下來的幾件案子。等獲得足夠的資金後,咱們立即『滅』了青衣眾,化明為暗另求發展,並趁此機會好好將白毅傑一軍。咱們一定要撐過這五年,才對得起門主他老人家的栽培。」
陸仁賈似乎仍有些不滿,卻還是與被稱為嬴川的寇首一同應過。語氣中隱隱帶上了幾分恐懼。
這段對話固然有一些極有用的情報,可給白冽予帶來的疑惑卻隻有更多──由這番話聽來,陸任倚等人該是有另外效忠的對象,而且還是一直以來避居海外、但影響力極大的角色。可,是誰?又因何避居海外?以陸任倚如此傲性仍對此人畏懼若此,這「門主」若真的存在,則其實力隻怕連父親都……
不過刻下顯然不是深思的好時機。聽到嬴川已然準備由密道回到寨子,白冽予立即收了夜明珠全速回遁。
嬴川心神不守,又全無戒心,自然算不過白冽予這個有心人,讓他得以在不引起對方注意的情況下順利逃出密道。
離開林子準備回城時,天色已是微亮。
循著來路提氣回奔,回想起仍遺在屍體堆中的精鋼劍,他不由得暗暗苦笑。卻不知東方煜會怎麽處理那些屍體?也或許,差遣那二十四人前來伏擊的仇家會識相的把屍體處理幹淨。
他不意外「柳方宇」會有這麽多仇家──「俠義」二字從何而來?自然是壞了一些所謂奸邪之徒的事兒後才能有如此名聲。而奸邪之徒多半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角色,見「柳方宇」孤身一人、又查不出什麽背景,自然沒了顧慮,不論大小一個接一個找上門來了。
若今日「柳方宇便是碧風樓樓主」的消息傳開,上門的仇家包準會少個九成──不過取而代之的,將會是一些高明的殺手及各方探子。
就如青龍。
回想起那個他曾深深信任的人,指尖下意識的按上胸口;殺意隨之湧生。
那人留下的痕跡早在八年前便已消去。可直至今日……身子偶爾還是會傳來些許痛楚,在那人試圖留下痕跡的每一處。
那是他仍未克服的證明,對於八年前的一切。
但也快了。隨著計策的一一實踐,他同兄長逐步接手山莊的時候,先前灑下的網也將一一收緊。
他已等了八年,縱然對其憎恨若斯,也絕不會因一時情緒而亂了計畫。
不過……
想起什麽似的望向右腕的青痕。他還差點忘了自個兒體內尚有「青藤」存在。此毒性極烈,想將之逼出就必須得好好靜坐調息一番。可一旦他全心驅毒,隻怕無法顧及周遭……
正自思量間,俊朗的麵容隨之浮現於腦海之中。白冽予先是一楞,而後是一陣莞爾。
要說替自己護法,東方煜絕對有這個能耐。隻是得顧慮的事情太多,與其請他相助,還不如讓關陽守著比較適合。尤其他尚有重要情報需要傳回給兄長,往找關陽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如此決定既下,本自前行的身影當下方向一轉,改往茶居後門飛掠而去。
* * *
乍聽此名,便是關陽也不由得一陣駭然,「排名第五的奇毒?此毒已經許久未曾現世,又怎會突然……」
「正因此毒奇特難尋,才給了咱們一條好線索。青藤本是百年前暗青門第一秘藥,近幾十年來雖已消聲匿跡,但由暗青門這方麵去查,應該能獲得不錯的線索──單憑青衣眾也有個『青』字,便足以證明三者之間有某種特殊的牽連。」
道出自己想法的同時,白冽予同關陽取過小刀往右手食指輕輕一劃,並在瞧見殷紅血液緩緩滲出時取過小杯將之盛住。
而後,真氣運起,先前已被他逼至食指處的毒液混著鮮血滴滴落入杯中。本來殷紅的色彩染上一層詭異的淡青。
確認毒血已經完全流出後,他取過手巾擦了擦本自滲血的指。傷口隨即凝結,速度之快讓一旁瞧著的關陽都不禁有些愕然。
隻是這愕然很快便轉為唇角隱帶上的一絲苦笑。
自那日誤擒白冽予至今,每回見麵總會少不了幾次訝異……不論是才智、心計,還是其於武學、醫道上的造詣。眼前少年的一切都太過出色也太過不凡,而清楚體認到這一點的自己,也隨著每一次的相談逐漸認可了這位主子。
盡管仍未直言,可他心裏,確實已將白冽予視作一位足以令己誓死效忠的存在。
「暗青門之事我會立即派人追查。至於青衣眾的巢穴,暫時就先讓人駐守四周觀察,再視情況應變吧。」
「就這麽辦吧……另外,通知颯哥接受傲天堡的邀請,並將這個消息公開出來。陸任倚顯然不打算放棄那個寨子和青衣眾的班底。咱們就順著陸任倚的意思玩,假青衣眾受擒之時,也就是我們一舉攻入青衣眾寨子的時候。」
從當時陸任倚的口吻聽來,該是想搞個偷天換日之計弄一支假的青衣眾做替死鬼,真的青衣眾則就此化明為暗、消聲匿跡……而白冽予的想法,就是讓兄長順著傲天堡的意思前來共商大計,藉此調派人馬入境。待到傲天堡謊稱取得消息要去滅掉「青衣眾」時,真青衣眾的戒備定然鬆懈,山莊便能趁此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蕩平青衣眾。
關陽是聰明人,一聽之下便已明白他的想法。當下略一沉吟,而在想起什麽時開了口:「大少爺若親至九江,四周一定會受到傲天堡的密切注意,聯係上也會產生些困難……二爺打算如何處理?」
「此事我自有定計。」
淡淡一言示意關陽不必擔憂,心下卻因他口中稱謂的差異而明白了些什麽。
不是二少爺,而是二爺。雖隻是一個稱呼,代表的意義卻遠不隻此。
可白冽予自不會讓這些情緒流泄分毫。徑自起身由關陽的藥櫃中取出幾種適當的藥後,他將之小心調勻倒入盛了毒血的小杯之中。
殷紅鮮血隨之凝結。淡青色的毒液因而分離了出。將毒液倒入隨身藥瓶後,他小心翼翼的把藥瓶收入懷中。
瞧他如此動作,關陽微微一楞:「這是……」
「『青藤』可是十分難得的好東西。」
頓了頓,唇角淡揚:「加以傲天堡的背景似乎不怎麽單純。先留著這些,以後或許會有意外的用處。」
僅以如此簡單一句帶過,是因為他並未將陸任倚口中的「門主」之事告訴關陽。
另一件沒說出口的,則是柳方宇的真實身分。倒不是他不信任關陽,隻是這兩件事茲事體大,尚需一番思量後才能決定該如何應對……以刻下的情況看來,與兄長見麵是遲早的事。這兩件事,他打算在脫身之後親自和兄長討論。
知他另有定計,關陽遂不再多問,語氣一轉:「二爺既一夜未寢,何不在此歇會兒再走?」
「不了。有人在等我。」
因想起什麽而微微緩了語氣。明明沒有任何約定,可白冽予卻以著連自己都有些訝異的肯定語氣這麽說道。
關陽也因他此言而明顯一楞,而後,是隱帶複雜的一笑。
「既是如此,二爺還是趕緊回去吧。」
「嗯……告辭了。」
言罷,白冽予略為整理儀容後,一個示意便即起身離去。
望著那消失於門後的身影,關陽足足怔了好一陣,才在一聲歎息後回頭準備有些延遲的開店事宜。
* * *
回到傲天堡之時,本應空無一人的房間內一如所料的傳來了一陣悠長平緩的吐息。
該說是他的直覺又準確了,還是自己已經多少了解這個東方煜了呢?
唇角微微牽起苦笑。先前於深林之中的記憶浮現,連同那把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拉近彼此距離的劍……而後,不再多想其他,白冽予抬手輕推房門。隨之入眼的,是東方煜靠坐床沿闔眸小歇的模樣。
後者畢竟仍有所警覺,門方啟,本自閉著的雙眸立時睜開。俊朗麵容之上揚起帶著歉意的笑。
「抱歉,一時累了,等著等著就……」
沒有回應他的道歉而是如此一問,語氣卻是平緩,顯然並不介意。
這樣的態度讓東方煜有些一楞。但他隨即回過了神,帶點無奈的道:
「我是擔心李兄的安危。李兄離開不久後我便跟了上去,卻沒來得及追上。四近鎮民又說未曾瞧見李兄,我不知從何找起,隻好消極的守在這裏吧。」
他話中關懷之情字字真切,直視著白冽予的雙眸亦透著同樣的情緒。
昨夜若非李列親身相救,他早已命喪黃泉……也就從這少年二話不說以唇覆上他傷處的那一刻起,他真正將其當成了足以交托性命的好友。
因此,關懷在意之情比起先前有增無減。
察覺到這一點,白冽予心頭一暖。才要說些什麽,卻在想起「隔牆有耳」四字時按下了本自脫口的話語。
他走到床邊、避開歇坐著的男人徑自躺下。
後者以為他打算就寢,溫和一笑正欲起身,衣袖卻忽給一陣輕扯……因而有些訝異的低頭望去──入眼的容顏不露分毫睡意,似淺實深的雙眸就那麽直直對著自己。
「既已來此,就多陪我一會兒吧。」
但聽低幽語音流泄,隱帶分迷惘與不安的……「我一直忘不了……昨晚那幾人死前的表情……」
明顯有著求助意味的話語,麵上的神情卻全非如此。
東方煜瞧得一怔,而後,是有些無奈的一聲低歎。
「李兄身在江湖,遲早是得麵對這些……罷了,這趟畢竟是受我牽累,我就再多留一陣吧。」
道謝的語音,是淡然一如平時、卻又略含著分依賴的語調。
雖說眼前少年俊秀的臉孔瞧不出分毫與語氣相關的神色,可單是那語氣,便足以令東方煜聽得心頭一緊。
他幾乎要忘了……眼前的,是個比自己小了四、五歲有,未及弱冠且初入江湖的少年……
有些心疼的正想說些什麽,卻在此時,耳邊語音乍響:「柳兄可知,這青衣眾該與傲天堡有所關聯?」
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功夫。
東方煜自然識得這一點,這也才猛然明白了李列方才為何會有那番話語。當下略一頷首,同樣以傳音入密的方式開口:「如此傳聞早有。李兄因何提出此點?」
「隻因一切並非傳聞。」
「……我親眼見到了,那青衣眾之首與堡主身旁的陸仁賈見麵。」
此言方落,聽著的東方煜震驚間便要起身,卻給他一手拉住阻止了下。
「……這就是你昨夜未曾現身出手的原因?」
「我沒有一舉擒獲寇首的把握,故潛跡暗隨、跟在那名為『嬴川』的寇首身後想伺機下手。沒想到卻意外見著了那些。」
敘述的語音沉緩而帶著些許的難以置信……這語氣,自然是刻意做給東方煜聽的。
白冽予不可能將一切盡數告訴他,隻好由這真假參半的話告訴他部分事實、給予他尋得真相的線索……在「李列」離開之後。
但見東方煜略一沉吟,沉肅之色一閃而過,而在對上眼前少年之時化為有些複雜的苦笑。
「為何告訴我這些?李兄弟須知刻下敵我難明,一個不小心便可能妄送性命。」
「可眼下我能信任的,也隻有柳兄了……」頓了頓,「若我真看錯了人,也隻有認了。」
言罷,他一個翻身背向東方煜。搭上前頭言語,這動作的意思,無非在顯示若今日他看錯了人,東方煜大可出手襲擊。
這一番傳音入密下來,白冽予的語氣縱然稍有起伏,但仍脫不開平時的淡然無波。可正因為他態度淡然若此,刻下又是如此動作,反而更為撼動人心。
瞧著少年橫陳的背影,東方煜苦笑間正想抬手摸摸他的頭──他年長於李列、修為經曆也勝於李列,以一個年長大哥的身分,做出這樣的動作倒也還不算失禮──,但手抬到一半,卻怎麽也摸不下去。
明知眼前的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可心底卻很難把他當個小弟對待……
察覺到這一點,東方煜有些感歎的收回了手。
「能得李兄如此信任,當真是我柳方宇的榮幸……卻不知李兄有何打算沒有?」
「先看看吧。刻下,我已無餘力多想其他。」
話是這麽說的,語氣之中卻又隱隱顯示出他已另有定計。
但他沒有說出口,東方煜自也不好逼問,當下隻得順其所言簡單一應:「那就趕緊歇著吧。」
言罷,順手撈過榻旁薄被便要給他蓋了。白冽予因而一楞,卻沒有拒絕,而就這麽任由東方煜將薄被覆上他的身子。
搭上先前兩人開始談起正事之前的對話,這個動作便像是大哥在照顧小弟一般。故白冽予雖微感別扭,但仍是由他這麽做了。
他的靈覺一向敏銳。雖沒能確實捕捉到他人聲息,卻隱隱覺得有人窺伺一旁,故藉此順勢作戲。
隻是該演的演完了,略微放鬆間,倦意已然隨之而生……這一日夜間他動手的時間雖不多,心神卻一直處於緊繃狀態,先前又費心驅毒,會感疲累也是難免……眼角餘光掠向身旁已自沉思、卻明顯仍關切他情況的男子,終究是不再多想,斂下心緒闔眸睡去。
瞧他已自睡了,東方煜正要起身離去,卻在再一次望向少年沉睡的背影之時選擇了留下──
一夜忙亂之後,刻下彌漫於二人周遭的,是難得的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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