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族議乃是流影穀內等級最高的會議,雖冠以「族」字,但整個流影穀內實際上有資格赴會的卻隻有九人──穀主、四位執事、一位外姓客卿,再加上三名公認最有資格角逐下任穀主、目前亦已掌握相當實權的年輕一輩──就算添上偶有隨侍備詢的親信幕僚,也絕不超過二十人,以流影穀單單直屬成員便有數千人的規模,「族議」所代表的地位自然顯而易見。
大體而言,族議召開的時機不外乎兩種,一是攸關高層人員的獎懲任免,二是決議流影穀對外的態度與發展方向。若朝廷或江湖上沒有太大的情勢變化,後者幾乎是極少提到族議上談的。也因此,一年中召開的族議裏,倒有大半集中在人事、權力分配之上──這也正是一般流影穀成員暗中稱族議為內鬥大會的主因。事實上,當同西門曄一道回京的部下們得知族議即將召開之事時,心下都不禁為自家少穀主暗中捏了把冷汗。
可不論眾人心下如何擔憂,流影穀內部又因而掀起了怎麽樣的波瀾,族議仍是如期於巳時展了開。
族議的地點向來在北園中心的居易堂。可當西門曄將一應儀容打點妥當來到居易堂時,往日議事時呈馬蹄形排列的九張太師椅卻給人挪了位置,其中八張於堂前一字排開,剩餘的一張則孤零零地背靠大門與前頭的一字相對。至於那張孤座究竟是為誰而設的,不必猜也曉得──如此安排也不知是誰授意的,竟連這等將他當犯人審的態勢都擺了出。看來他的幾位親戚……是打算藉此機會進一步試探他和父親的底限了。
心下思量間,但見堂後幾人魚貫而出,正是連同西門暮雲在內的其餘幾名流影穀核心人物。穀主以下,二執事西門練雲,三執事西門逸雲,此三人乃西門家嫡係出身;四執事西門浩、五執事西門清則是上一代才分出去的旁係,亦是穀內旁係的頭領人物;再來則是代表外姓勢力──尤其是出名的流影十勝──的客卿、孤塔一劍邵青雲。而後是陪於末席的兩名年輕人,一是西門昊,西門練雲之子,人稱流影穀年輕一輩的第二把交椅;二是西門陽,此人本是出身於一支地位極低的旁係,後因才智不凡而給西門浩收為義子,和西門昊相同,均是年輕一輩中被認為有資格與西門曄競爭的繼承人選。
進到堂內時,見著桌椅的擺設,事先並不知情的西門暮雲微微皺了皺眉,卻終究沒多說什麽,徑直帶頭入了座。堂前的西門曄則是含笑依禮同幾名長輩請安之後,神態如常地坐進了那張太師椅中。
以他的心術修養,且不說這等小手段能否起到一絲作用,即便真有什麽作用,也絕不至於讓他有所失態──出生至今三十年,他真正給逼得在敵手前失態的,似乎也就隻有淮陰那一遭……相比於軟肋全給對手掌握的那趟會麵,眼前的陣勢雖大,卻遠未到足以令他頭疼的地步。
至少,刻下的他不僅心中全無半分憂慮,亦連半分緊張都無。
眾人依序坐定後,居於主位的西門暮雲略一頷首示意族議可以開始,而旋即闔上雙眸、擺出了一派置身事外的態勢。西門練雲等人雖早習慣了他如此作派,可今日己方已是擺明了要朝其子西門曄發難,他卻依舊穩如泰山,也不知是認命了、亦或是另有盤算?饒是幾人早已認定他內傷未愈不足為懼,心下卻也不免有了幾分惴惴。
沒有忽略前方幾位叔伯眸中閃現的遲疑,西門曄心下冷冷一笑,麵上卻隻是一個挑眉,啟唇道:
「三叔和大堂伯擺出如此陣仗,不會隻是為了讓小侄前來敘敘久別之宜吧?若是如此,咱們還是趕緊由居易堂撤了,改到明華軒設宴才好。」
他口中的三叔指的是西門練雲,大堂伯則是指西門浩,乃是流影穀內除己方外另兩大派係的頭領人物,各自扶持自家看重的子侄同他爭位。今日之所以召開族議,便是這兩位聯手發起──除穀主外,臨時族議須得有兩名以上執事級人物發起才得召開。西門曄身為少穀主,與執事平級;客卿亦同。至於西門昊和西門陽,地位卻比在場的每位都要矮個一階以上,雖有資格赴會,卻沒有主動發起族議的權利。
西門曄的態度雖連半點恭敬都欠奉,但以眼下的態勢,誰也不期待這次族議能在平和的情況下進行、落幕──事實上,幾名對立之人還巴不得西門曄火氣大到失去冷靜而露出可趁之機──也因此,正對著西門曄的西門練雲心下雖有些不悅,卻還是一派可親地笑了笑,道:
「曄兒舟車勞頓,確實也需得好生歇息……這樣吧,咱們便略去無謂之言,直接進到主題好了。」
言罷,他朝居於末座的西門昊遞了個眼色。後者會意頷首,而旋即神情一肅、淩厲目光直對向西門曄,語帶質問地開了口:
「大哥此次南行,以少穀主身分率穀內暨六扇門精銳前往清剿行雲寨,卻剛愎自用,不聽建言,賞罰不明,以致部屬心寒盡皆離心……諸般行止失當,顯然有負於少穀主之位吧?」
「『盡皆』離心?一人之事便是盡皆,三弟倒是好算數。這少穀主之位若是交到三弟手中,我流影穀隻怕一個日夜便能盡占天下行當、一統江湖了?」
西門昊發難的內容早在西門曄意料之中,當下也不急著反駁指控,而僅是挑了挑對方刻意誇大所導致的語病。他神色從容,明明是十分尖銳的諷刺,音調卻似發自真心的稱讚,而令聽著的西門昊微微一滯,麵色亦微微脹紅了幾分。
可後者畢竟是公認的年輕一輩第二把交椅,自不會如此輕易便敗下了陣。當下索性直接忽略了關於自身算術能力的討論,緊揪著族兄那「一人」二字道:
「如此,大哥是承認自個兒不聽建言、賞罰不明之失,以致下屬離心了?」
「三弟既如此執著於這點,何妨直言出大哥究竟何時不聽建言,又何時賞罰不明?將話說白些,也省得你我繼續在此打啞謎。」
「如此,我就不客氣了──結盟大典前,大哥手下的管事姚峰成得著線報,確認了在逃的淩冱羽行蹤並前往追捕,並成功將淩冱羽困在了現場……這件事,我沒有說錯吧,大哥?」
「如果省略了他困住淩冱羽的方法……沒錯。」
「可事情過後,大哥不僅沒獎賞姚峰成,反倒對他多加斥責,事後更奪了他的職務……如此作為,難道不是賞罰不明麽?」
「在三弟眼裏,是區區一個淩冱羽重要,亦或我流影穀在江湖上的聲名重要?」
沒有正麵回複而僅是一個反問,西門曄態度沉穩依舊,直望向堂弟的眸光卻已隱隱帶上了一絲譏誚。
他本沒打算將姚峰成在嶺南引發的「民憤」報上去,畢竟這事兒多少可以牽扯到他馭下不嚴上頭。可眼下姚峰成為求報複攀上西門昊,卻又隱瞞了之間的實情,以致後者誤判情勢、自以為得著把柄在族議上對他發難……兩權相害取其輕,相較於「賞罰不明」甚至是「搶奪下屬功勞」這等誅心罪名,一個已經補救過了的馭下不嚴自然要輕上許多,自然無須再繼續隱瞞下去。
西門昊畢竟不是傻子,瞧堂兄模樣不似虛張聲勢,心下不由一凜,神情微肅、一個頷首謹慎答道:
「流影穀的聲名自是重中之重。」
「既是如此,三弟指摘大哥賞罰不明,原因何在?」
西門曄略一挑眉淡淡反問道。他的音聲平穩如舊,聽來倒好似單純地感到不解。但語尾那「原因何在」四字,卻是結結實實地讓聽著的西門昊周身竄起一股涼氣,本能地察覺了事情的蹊蹺。
打得知西門暮雲在南安寺一戰中受了重傷以來,多年來總是給西門曄光芒所掩蓋的他便一心冀盼著將對方取而代之的一日。可他這位族兄行事向來謹慎,多年來累積的功勳又遠勝於己,竟是難以找到可供下手的錯處,所以當姚峰成和他的人馬聯係上主動表示投效,並道出了族兄在報告中刻意隱瞞了的「真相」時,西門昊隻覺得苦等多時的機會終於來了,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幕。
當然,他不是沒想過這可能是個套兒,可西門曄冷遇姚峰成是事實,隨行人馬對該事支吾其詞也是事實。再加上先前西門曄圍剿行雲寨卻獨獨走脫了淩冱羽,又刻意將那個山賊首腦說得無甚大惡,將這幾件事聯係上的西門昊便自認為捕捉到了事情的真相,哪還會去懷疑姚峰成是否隱藏了什麽?
在他想來,真相無非是西門曄行動失誤以致淩冱羽逃脫,為了掩飾罪責才將淩冱羽從案子裏摘得幹幹淨淨。後來姚峰成掌握線報出手擒人,族兄自覺麵子掛不住,又忽略了穀主一係的影響力已大不如前,結果便是賞罰不明卻又堵不住下屬的嘴,這才給了自個兒可趁之機。
──說也奇妙,實則嶺南一行,諸般波折中,西門曄最憂心的莫過於讓人知曉他對淩冱羽的情思以及刻意放走對方的事實。偏生他雖因海天門的插手而露了破綻,作為其主要敵手之一的西門昊卻怎麽也沒想到這一層。或許在他眼裏,以這個族兄冷峻傲岸的性子,是說什麽也不可能真正同一個鄉下野小子產生如何深厚的情誼,更遑論那等驚世駭俗的……也正因為如此,即便整件事的幾個關鍵處全給西門昊串了起,卻依然沒能得出真正得以扳倒西門曄的答案,甚至因而讓對方得著了反擊的契機。
這廂西門昊因察覺情勢不妙而神色微變、止住了話頭,另一邊的西門陽也從他的反應中猜到了什麽,眸光一轉便趁著他遲疑的當兒開口插了話:
「聽少穀主之意,莫非事情的真相與昊弟所言不符?」
西門陽較西門曄稍長兩歲,隻是出身旁係不計排行,地位又低於對方,即便心下不服,礙於族規仍隻得恭稱西門曄一聲「少穀主」。
這話一插,表麵上被質問的西門曄雙唇微勾、帶著興味的笑容揚起,視線卻未對向兩名同輩,而是對向了位於父親一側比鄰而坐的西門練雲和西門浩,眸中已然帶上了幾分嘲弄──兩個陣營連雙方合作的目的都未達成便已開始互扯後腿,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雖說對此,他倒樂見其成就是。
「當時泉州一間客店走水,姚峰成得了線報稱行雲寨餘孽牽涉其中,遂派人封鎖了鄰近區域。他一心求功,無視客店中仍有人受困見死不救,此其一。後淩冱羽現身救人,周遭圍觀百姓和武林人士盡皆叫好,他卻於此時派人圍攻淩冱羽,更大聲宣揚此事以嚇阻他人插手,此其二……就憑著這兩點,我流影穀之名便給他在眾多江湖人士齊集的泉州壞了大半。更別提他費盡心思安排,遣人圍攻卻遭淩冱羽壓製,白白讓人看了笑話……如此作為,在幾位眼裏,卻不知該賞……還是該罰?」
最後的一句,自是衝著西門昊那番「賞罰不明」的指控而來。西門曄神色從容依舊,眸中譏誚之外卻已再添上了一絲冷意。
聽得這番敘述,在場幾人都是眉頭一皺──流影穀雖無需刻意搏什麽名聲,可嶺南畢竟是新近掌控的勢力範圍,又有擎雲山莊在旁虎視眈眈,姚峰成如此行動無疑自毀長城,沒重懲就不錯了,更遑論賞?原先出言指控的西門昊更因而形同坐蠟,心底恨不得將那姚峰成千刀萬剮淩遲至死。
西門曄這趟南行可供挑剔之處不少,他卻偏偏選了這個做開頭,給對方反將一軍不說,隻怕更要因此而落入了挨打的境地。
果不其然,一旁的西門陽聽著如此回答,有些恍然地「喔」了一聲:
「如此說來,這姚峰成確實該罰。昊弟此番替那姚峰成出頭,指稱少穀主賞罰不明,未免也有些……」
話語未盡,可言下的質疑之意卻已溢於言表。
若西門昊早知此事真相,自然得落個謠言惑眾、是非不分的罪名;若事前不知,卻也少不了個輕信謠言、思慮不周的錯處。
眼見今日是避不過這一遭,西門昊倒也幹脆,起身便朝西門曄一禮:
「如此,倒是思慮不周,以至為小人所利用,昊在此向大哥賠個不是。」
「三弟客氣了。」
「隻不過在大哥的帶領下竟還讓姚峰成鬧出這麽大動靜,卻是讓我有些意外了。不知是不是手頭事務過於繁忙,這才疏忽了注意?」
一句道歉揭過先前誤判之事後,西門昊語氣一轉,已然針對著族兄馭下不嚴這點再次發難。
可這一回,西門曄沒有回話。
那天晚上,若他不曾離開柳林山莊外出,不曾因留心到冱羽在旁而心神大亂,便絕不至於讓姚峰成有貿然行動的機會。與其多加辯解引得對手進一步深究、甚至因而對他在嶺南的行動生出疑心,還不如就此默認了下。
見他不再言語顯是認了那份指控,西門昊心緒稍定,一整衣袍坐回位上,瞥向一旁西門陽的目光卻已帶上了幾分怒色。
可後者自然不會在意這些──若真在意,又豈會有先前那一遭?見西門昊已暫時告了個段落,西門陽容色一整,接續著朝前方那「曾經的」流影穀天之驕子開了口:
「少穀主,我便單刀直入地問了──淮陰之事,不知您要做何解釋?」
「我以為穀內的情報係統本是為了傳遞消息而設……如今聽表哥此言,倒似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淮陰之事,西門曄早在調查剛告一段落後便寫了報告遞回流影穀,有資格在場列席的自然沒有不清楚的道理,故有此言。
西門陽那麽說不過是尋個由頭,不想對方卻這麽徑直駁了回,神情不由得一僵,卻是再次重溫了往昔給對方死死克製著的憋屈。但他能從一眾旁係之中脫穎而出,自然不會如此輕易便敗下陣來。當下深吸口氣揚唇一笑,道:
「隻言片語,怎及得上少穀主親口敘述?」
「喔……?若非先前那番質問,旁人乍然聽得此語,隻怕還以為表哥對曄懷有什麽念想。」
因西門陽含笑道出的那句話而起了這麽番感歎,西門曄依舊是那派沉穩冷峻的模樣,心下卻忍不住暗暗歎起「近墨者黑」──若在以往,他便要損人,也不至於從這方麵下手。隻是見表哥笑得惡心,那句話又膩得可以,忍不住便按著白冽予那等稱不上正經的方式回了。
此言一出,本就對西門陽懷有不滿的西門昊當即幹脆地笑出了聲。在場的長輩們自持身分自然無從反應起,可身為西門陽義父的西門浩卻仍忍不住瞪了義子一眼。
西門陽千算萬算也算不到西門曄竟會開這種玩笑,羞怒之餘自也再難維持唇畔強作的笑意,冷笑道:
「少穀主如此轉移話題,莫不是因為心虛吧?在淮陰分舵和少穀主隨行人員的警備下竟還讓人犯被劫,怎麽也躲不開『失職』二字。」
「若讓淮陰分舵的人知曉表哥如此言詞,隻怕會無比心寒吧。還是說,表哥的武功進境一日千裏,已有了足以同黃泉劍對撼的本事?如此,倒真是我流影穀之大幸了。」
「你說是黃泉劍,便是黃泉劍?」
「最先認出黃泉劍的可不是我,表哥莫要急了便胡亂攀咬……以來人的氣勢和那手高超的黃泉劍法,除黃泉劍聶揚本人之外,再找不出第二人選。」
頓了頓,西門曄同樣回以一笑,無比諷刺地:「當然,若表哥知道什麽內情有助於確認的,曄自當洗耳恭聽。可若是沒有……還請莫再糾纏於此事上頭。」
「可你若無失職,為何對上黃泉劍之時竟是一招未出?」
「聽表哥之言,似是巴不得我流影穀和黃泉劍這等宗師級的高手結下梁子了?如此用心,倒讓人不禁懷疑表哥是否真忠心於流影穀了。」
「事急從權。淩冱羽本無大惡,就算擒了回來也隻是小添一筆功績,還不如借勢同黃泉劍表示善意。當然,如果表哥認為流影穀在此當頭正好缺一個宗師級的敵手,現在便出去追捕也不遲。」
西門曄之所以字字句句緊咬著「宗師級」三字不放,除了替自己的行為辯白之外,亦是有意藉此提醒在座之人自家得以倚仗的同級高手「重傷」之事。若幾名長輩還有腦袋,斷不會隻為了證實自個兒「失職」便冒險對上黃泉劍。
而一切也正如他所預期的。
瞥了眼猶自穩若泰山的西門暮雲後,四執事西門浩心思數轉,終是一個抬手止住了本欲繼續糾纏下去的西門陽。
「黃泉劍乃孤家寡人,所重者也隻有那麽個弟子。一旦將其得罪,以黃泉劍行事無所顧忌的性子,定然會出手大亂我流影穀。這等宗師級高手最是難纏,還是盡量避免與其為敵的好。」
西門浩開口道。言詞間雖僅說明了狀況,但最後的結論卻無疑已支持了西門曄的行動。聽著如此,饒是西門陽心下忿忿,仍隻得順了義父之意,閉上嘴不再多言。
隻是這廂才剛消停,先前暫時休兵的西門昊卻因這番話而想到了什麽,遂輕咳了聲,道:
「可大哥真能因此便將黃泉劍安撫下來麽?聽說淩冱羽被劫走之時早已因中毒而嘔血昏迷……若人還回去了,卻終究免不了一死,這筆帳多半還是要算到咱們流影穀、算到大哥的頭上不是?畢竟……淩冱羽之所以中毒,不就是大哥身邊那個男娼所為?」
若說先前的幾番交鋒僅稱得上隔靴搔癢,那麽這一回便是徹徹底底正中西門曄的痛處了──聽著此語,他神情間雖依舊沒有太大的變化,眸光卻已是一沉;原先始終存著的從容,亦徹底為懾人冷意所取代。
「若黃泉劍真找上門來,我自然會給他一個交代……以對方的宗師身分,想來不至於如此輕易便淪為借刀殺人的那把刀。」
「既然大哥有擔起責任的覺悟,這事兒也就罷了。可大哥直至今日都仍留著那名男娼,不知又作何解釋?不會是日久生情……所以下不了手吧?」
「三弟如此會想,不如去編戲文好了,興許還能為我流影穀添一筆收入──我之所以留他一命,一是為了追查幕後之人,二是為了在必要時交給黃泉劍做個交代。如此回答,不知三弟是否滿意?」
「隻要大哥問心無愧,我自也無話可說。」
西門昊自覺目的已達,當下含笑應了過,眸中卻已添上了幾分得色。
見情況差不多了,習慣性地瞥了眼依舊置身事外的西門暮雲後,二執事西門練雲遂微微一笑,開口總結道:
「曄兒想來是身上擔子過重,這才疏忽了周圍,以致馭下不嚴出了岔子。眼下嶺南之事方定,不如便讓曄兒暫時放下手中事務好生休養兩三個月,順帶將親事一並操辦起……大夥兒以為如何?」
這話言下之意,便是以休養為名讓西門曄暫時「停權」了──對此,西門暮雲依舊沒有什麽反應,倒是先前始終沉默著的邵青雲眉頭一皺,道:
「曄兒有滅行雲寨擒下陸濤一黨的功績在前,又替咱們流影穀和柳林山莊結了盟邦,馭下不嚴雖屬事實,卻畢竟瑕不掩瑜……練雲兄單看那小小過犯,賞罰不明,未免讓人心寒。」
「曄兒身為少穀主,壯大流影穀本就是他的責任。若費了諸般心思還沒能達成目標,想來多半也挑不起流影穀的擔子。」
這次發話的是西門浩,意思不外乎西門曄做好了是應該,論功行賞什麽的自然無需考慮。
見他說得理直氣壯全不害臊,邵青雲一聲冷笑:「幾位的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些……若曄兒『休養』了,那麽手頭擱下的事務又該交由誰打理?」
「我流影穀人才濟濟,自然不愁。」
西門練雲回道。至於他口中所說的「人才」,自然不外乎在場除西門曄之外的兩名年輕人了。
這話雖在邵青雲意料中,可聽對方直言出口,卻仍忍不住在心底暗暗罵了句「無恥」……看了看依舊毫無動靜的西門暮雲,又看了看堂下麵沉如水的西門曄,他心下暗歎,冷著音聲再次開了口:
「既然曄兒多年來的表現都是『應該的』……那麽在他休養期間代為行事的『人才』若無法達到這曄兒往日的表現,想來也該有接受懲罰的覺悟吧?」
「這──既然隻是暫代,要求他們有同等表現,未免有些強人所難。」
「我還以為這些『人才』既然一心盼著能從暫代變取代,多少也有所覺悟才是,想不到卻連這等誌氣都無。況且往日一個人的工作改由兩個人處理,事情少了表現還比原先差勁,又如何能杜我流影穀內悠悠眾口?可笑,可悲!」
話語至末已是直言相斥,邵青雲冷冷睨向位於兩側末席的西門昊和西門陽,眸中鄙夷全無半分掩飾。
若按西門練雲和西門浩的想法,無恥便無恥,能達到目的即可,卻是無須在意這些──問題是在場的西門昊和西門陽平日都自忖不遜西門曄,隻是乏了機緣才不得不屈居其下,眼下得著邵青雲如此言語相激,又如何能忍得下?也不等自家長輩回話便搶先應承道:
「便依邵前輩之見。」
「不錯。隻要邵前輩敢開出條件,我自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如此,便以三個月為期,未能達到目標者便需得自承失敗,同時立誓永不爭奪穀主之位……若能達成,邵某便立誓從此置身事外,再不插手穀主之爭。」
邵青雲本是西門暮雲一係的重要支持者,若能迫使他放棄自身立場,自然有利於西門昊和西門陽……思及此,饒是失敗便代表自此再無緣於穀主大位,兩人卻仍是耐不住誘惑雙雙應承了下。
見兩名年輕人就這麽落入了對方算計之中,西門練雲和西門浩臉色都有些難看──他們之所以極盡所能貶低西門曄,自然是懼於其能耐所致。雖說現下乃是將西門曄平日的事務分別交由兩人處理,二人倒不見得全無機會。可本來幾句話便能迫得西門曄休養,如今卻在邵青雲的幹涉下成了勝負難料的交易,自然讓兩名執事十分憋悶。
好在西門曄的「休養」已成定局,隻要將此機會好生把握住,說不得便能順利將西門曄由少穀主之位拉下。也因此,幾番思量後,西門練雲仍是帶頭順利通過了這個決議。
整個族議至此告終。望著眼前躍躍欲試的西門陽和西門昊,以及父親一如初時那般事不關己的作派,西門曄眸色微暗,而在同邵青雲一個示意後,起身徑自離開了居易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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