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序章

時值深冬,連日的大雪雖已停歇,但在這已明顯偏北的淮陰之地,那逼人的冷意,卻仍隨著每一陣拂過身子的寒風滲入骨髓之中。

可即便來往人行無不因此而冷得瑟縮起身子,淮陰城一隅、緊鄰著某座龐大院落的暗巷之中,卻有一名男子動也不動地藏身其間,半點不受那陣陣吹拂著的寒風所擾。

男子的軀體為一襲貼身的黑衣所包覆著,雖完全襯托了其挺拔的身形,卻也同樣說明了衣料的單薄;他的容貌為同色的麵巾包覆了住,唯一顯露於外的眸子卻始終緊閉著,一如那連分毫也不曾動過的身子,瞧不出一絲活人應有的氣息。

但卻又不同於全無生命的死物。

他靜靜佇立在小巷裏,不像是個外來的人,卻像是個這天地間本就存在著的事物,渾然而成地與這天、這地、甚至是那刺骨的寒風融合為一。那份靜寂看似全無生機,卻又像在隱蘊著、積蓄著什麽。

便似那始終緊閉著的雙眼。

驀地,僅隻一牆之隔的大院裏,某種重物落地的鈍悶聲響傳來。陣陣喧囂與一聲長嘯繼之而起,如同某種訊息、某種暗號,刺激著讓男子原先猶自闔著的雙眸陡然睜了開。

那是一雙幽深沉靜的眼,卻又帶著某種過於堅定的冷意與決絕。也在男子雙眸張開的瞬間,原先始終靜止著的身軀亦於此時猛地離地而起、一個輕身電閃般提劍衝入了牆內的院落之中。

院內雖起了些許騷亂,可見著這突然竄入的黑衣人,負責戌衛警戒的子弟們卻還是在短暫的震驚後匆忙重整陣勢準備迎敵──無奈平時的訓練雖起了作用,對黑衣人而言卻仍不啻虛設。便在眾人猶自震驚著的短短一瞬裏,黑衣人已然覷準了方向朝騷亂的來源處直奔而去。前頭的人來不及應變;後頭的人雖是應變了,卻無一人是其一合之敵。眾人隻覺那黑衣人手中的劍光快疾如電、配合著那飄飛如風的身法穿梭於人群之間。待到陣陣痛吟聲傳來之時,造成一切的黑影卻早已沒入了院子的深處。

敵人的來勢太過迅猛,不論是那毫不掩飾殺意的冰冷眼眸、亦或是那淩厲無匹的、勢如破竹的劍,全都讓所有不幸對上的人無不為其威勢所懾,一時卻忽略了黑衣人行動的背後究竟暗藏了多少的算計與謀劃──能輕易便找到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攻入、甚至連片刻停駐都無便循著正確的路徑入府,所代表的涵義之重大自然不遜於其所展現的實力……或者說,即便男子的功夫本就驚人,可若沒有這麽番算計,他的實力也絕對達不到如今這番讓人光瞧便覺得心膽俱裂的震懾效果。可他辦到了,結果便是一眾「精銳」還沒對上敵便先弱了膽氣,最終兵敗如山倒,連片刻都沒能阻攔住黑衣人的腳步。

看似硬攻,實則卻是在重重謀算下刻意營造出的局麵……便挾此銳勢,黑衣人穿過重重阻礙**,終在小半刻後到達了目的地所在的小園。

隨之映入眼簾的場景,淒惶紊亂一如預期。

──同樣深染冬意的小園內,一名作仆役打扮的纖秀男子正懷抱著一具口吐鮮血、似已失了生機的青年軀體,不住哭喊著的模樣形若瘋狂;小園一側、連接著外院的回廊之畔,那早黑衣人一步趕到此地的俊美男子卻似為眼前的一切奪去了所有心神,竟無視於四近的眾目睽睽、帶著幾分踉蹌地倉皇提步便欲上前將那已然昏厥的青年奪回。

望著俊美男子深眸中湧現的錯愕、痛悔與絕望,黑衣人幽眸一暗,停滯了幾息的長劍終於再度出手。劍若流虹、人隨劍走,打從侵入院中之時便不住累積的氣勢與殺意終於完全迸發,連同那避無可避的一劍在男子即將觸及青年的前一刻陡然橫亙入其間、硬生生地阻下了對方的動作。

麵對這明顯的殺意和極具威脅性的一劍,俊美男子雖本能地迅速收住了腳步並暗提真氣準備出手,目光卻始終未曾自那蒼白而見不著分毫血色的清俊麵容上移開,更別提拉開距離重整陣勢應敵了──此刻的他一心想著的全是該如何保住那個命懸一線的青年,一時竟忽略了黑衣人以自己為目標的可能性。

好在事情也的確未曾朝如此方向發展。

便在俊美男子滿心惦記著青年的當兒,先前聚集於此的院中精銳已然掣起兵器攻向了場中猶自佇立著的黑衣人。無奈黑衣人的實力本就極高,眾人又因他先前雷霆萬鈞的一劍而弱了膽氣,攻勢雖組織了起,卻始終沒能形成有力的威脅。但見那身影極其流暢的幾個走位、銀白長劍疾刺而出,幾名「精銳」甚至連黑衣人的身都沒能近便給那狠絕淩厲的快劍放倒了一片,心下駭然之情因而更甚。

因為黑衣人的實力,也因為那瞧來過份熟悉的劍招。

一個月前,正是此刻於那仆役懷中昏迷著的俊秀青年用相同的劍招大敗幾人,全仗著自家少穀主出手才得以扳回一城。而今,相同的劍招再現,卻不論速度、技巧甚或劍意都遠勝於前……一眾精銳終非愚人,憶及那俊秀青年的另一個身份,哪還聯想不出黑衣人的真正身分?

青年乃是黃泉劍聶揚之徒。這黑衣人所使的正是黃泉劍,功夫更是遠勝青年,卻不是黃泉劍又是誰?

如果來的人是白颯予、柳方宇之流的年輕一輩高手,幾人就算明知不敵,也終還有上前一搏的血性和勇氣。可黃泉劍乃是數十年前便已成名的宗師級人物,更絕非心慈手軟之輩,再添上對方周身那淩厲迫人的殺意,幾名精銳連要保持個防守的態勢都極為勉強,更何況主動上前進攻?雙方的對峙雖仍舊延續,原先激烈的交戰卻已轉為靜止。

見幾人再無勇氣上前,黑衣人冷眸環掃全場、再次迫得那些精銳本能地後退少許後,一個上前推開猶自瘋狂哭喊著的仆役,單手便將其懷中的青年一把奪了下。如此舉動讓先前始終未曾出手的俊美男子微微一震便待將人搶回,可還沒來得及出手,那雙震懾了無數人的冷眸,卻迫使他再一次止住了動作。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熟悉。

那樣迫人的幽沉眸光,他已不是第一次對上。

見俊美男子似已明白什麽,黑衣人不再停留,單手抱著昏厥的青年、輕功運起便自掠出了牆外、就此揚長而去。

從先前翻牆而入再到成功將人帶出,整個行動不過一刻鍾時間,甚至直到他抱著人沿著暗巷一路逃遁,才隱約聽得遠方傳來「有刺客」的呼聲,更遑論追兵了……隻是黑衣人如此心計,自不至於因此便疏忽大意。借著越漸強烈的風雪掩護,待到此人再次現身於城郊的隱蔽樹林之時,一身黑衣早已褪下,身畔依然昏迷著的青年亦已罩上了一襲厚厚的蓑衣,在其「扶持」下進了樹林,而後就此失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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