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盡管最初的目的早在午夜前便已達成,可淩冱羽卻還是在外頭待至天色泛白,才姍姍回到了所寄居的茶鋪裏。

不願吵到理應安歇的友人,青年腳步放得極輕,可進到房間裏時,最先望見的,卻是楊少祺雙手抱胸靠坐牆邊打盹的模樣。知道他必是在擔心自己,淩冱羽心頭一暖,終還是上前輕拍了拍對方,輕聲道:

楊少祺本就在淺眠之中,給他這麽一碰登即身子一震、醒轉了過來。略顯惺忪的眼對向青年落魄依舊卻又更添憔悴的麵容和外頭隱見晨光的天色,原先仍帶著睡意的表情立時轉為清明,一把拉住青年急問道:

「西門曄對你出手了麽?還是和你說了什麽難聽的話?」

淩冱羽搖了搖頭,唇畔笑意揚起,帶著的卻是深深的自嘲與苦澀:「我沒和他見麵。」

「沒見著他?難道白樺的情報有誤?」

「不……我等到他了,也確實成功尾隨他到了郊外的林子裏。可還沒等我現身與他相見、好好質問他一番,那些個一直困擾著我的心結,便已有了答案。」

「……因為西門曄的行止表現?」

見楊少祺主動問及,淩冱羽苦笑著一個頷首,心頭卻已是陣陣酸楚泛起。

「我雖未與他相見,卻仍因一時失足而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本以為是有人想對他不利,隻是我始終未曾現身,這才讓他疑心大起下猜出了我的身分。」

「兩年多來的交情,畢竟仍是不容磨滅的。」

明白西門曄能猜得那般準確意味著什麽,楊少祺感歎著這麽道,凝向青年的目光卻已帶上了幾分憐憫──他畢竟不是愚駑之輩,聽著青年轉述的種種狀況,自然很快就明白了對方雖未遇上危險,卻仍憔悴若此的因由。

這話雖隻是出於感歎,可句中所言卻已是直指核心,而令聽著的青年不由得為之一顫……淩冱羽輕輕低下了頭,清亮的雙眸卻已滿是交雜。

他低聲答道,「隻是他多半有所顧慮,故並未主動上前與我相見,僅出言讓我盡快離開泉州避避風頭,不要為逞一時之快而枉送性命……明明一切全是因他而起,但他卻仍用那種我曾經無比熟悉的口吻說他不願傷我、更不願見著我出事。」

說到這,淩冱羽音聲微澀,神情間卻已滿是自嘲:「但可悲的是,盡管這話聽來諷刺至斯,可聽著他親口道出時,我心底卻連一絲荒謬感都不曾升起,隻是覺得無比心酸、卻又無比懷念……明明已是彼此為敵的身分、明明心裏也依然恨著他的欺瞞,可實際麵對之時、確定了過往的一切並非全然虛假後……我心底,竟仍忍不住為了他的神傷而難過不舍……」

可他,不該如此的。

不論過往的情誼為何,西門曄的背叛都是不爭的事實,而他所該做的便是兢兢業業地圖謀報複,而非在此心疼不舍,甚或升起那種可笑的依戀與思念。

而青年心底的這番爭戰,自然分毫不差地落入了一旁的友人眼底。

本是為了解開心結而來此,結果卻反倒更添了苦惱嗎……不願淩冱羽再次消沉下去,楊少祺苦笑了下後,突然抬起手重重拍了下他的背脊。

「別再杞人憂天了……光憑你我刻下的實力,要想報仇都是癡人說夢,又何苦煩惱那些?真要煩惱,也等你真有那個實力可以對付他再說吧。」

「況且,若真能這麽輕易便拋開往日的情誼,你也就不會是我所認識的、那個重情重義的淩冱羽了。」

「嗯……謝謝你,楊大哥。」

知道他是為了開解自己才會說出這麽番話來,淩冱羽輕輕頷首應了過,神情間雖仍難掩迷惘,原先存著的、因己身心情而起的自責卻已淡了幾分──楊大哥說得不錯:如今他根本連報仇的力量都沒有,又何必煩惱那些?正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也許,到了那個時候,他便能夠順利找出一條解決之道也不一定。

見他已逐漸平靜下來,楊少祺這才接續著再次開口,問:

「那麽,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是依照西門曄的勸告離開,還是繼續待著等結盟大典結束再說?」

「……還是等事情結束再說吧。行雲寨之所以滅亡,這個結盟便是原因之一。我無論如何……都想親眼見著這事情的落幕。」

「若非我知道你如今已冷靜許多,單聽著這話說什麽都會以為你有什麽不軌的意圖呢……不過這樣也好,橫豎事情都該有個了斷,咱們就好好見證著,以此作為警惕吧!」

盡管清楚友人的提議其實是存著相當的危險的,可楊少祺都已經跟著他來到了「虎穴」,又豈會在意是否多留個幾日?更別提二人原先就是這麽計畫的了。眼下便隻盼著事情能順順當當地進行到最後,不要有什麽差池才好。

「好了,你耗了大半晚才回來,還是趕緊趁著天明前小睡一番吧。我起身活動一下身子,晚點便來喚你。」

煩惱了好一陣子,起伏過於激烈的心緒確實也讓淩冱羽有些倦了……感激地朝友人笑了笑後,他登即爬上床榻,直接和衣睡了下去──

* * *

由於頭上還掛著個「病美人」的頭銜,來到嶺南後,白冽予幾乎過起了足不出戶的隱居生活,就算出外,也頂多是在柳林山莊內四處散散步,充作一個病人調養身子所需的適量運動而已。

隻是眼下的柳林山莊雖不至於像外邊那樣烏煙瘴氣,熱鬧的程度卻也絕對稱不上是個適合病人休養的地方。尤其以白冽予的身份和名氣,每次外出總免不了碰上懷著各式各樣目的的「巧遇」──有的是衝著他擎雲山莊二莊主的身分而來;有的是衝著他「天下第一美人」的容貌而來……白冽予在言詞交鋒上雖是極為犀利,可對這等和稀泥的應酬卻是絕對到不了賓主盡歡、如魚得水的程度的。也因此,這些「巧遇」最後的結果總是在一番客套後便因白冽予「身體不適」而告終,再加上青年扮病人扮得爐火純青的演技,讓他那個體弱多病的形象越發顯得深植人心。

不過這手「絕招」對那些純粹因他的身分地位而來的人有用,對某些懷著特殊心思的好色之徒卻不是那麽有效。尤其打從八年前白冽予初入江湖、給那陸仁賈把過一次脈後,一些個難聽的謠言便因著此人的妄念而開始在江湖上漫開。雖說陸仁賈早已命喪白冽予之手,可這些謠言卻仍一直暗暗流傳著。再加上當初為了示敵以弱始終未曾澄清,自然讓一些眼光不清、□□熏心的家夥起了些不該有的想頭。好在白颯予派出的四劍衛畢竟不是擺設,講不聽便直接動手驅逐,倒也徹底展現了擎雲山莊聞名天下的保鏢素質。

經過這麽些個風波,饒是白冽予依舊深居簡出,卻仍一如當初所預期地大大搶盡了西門曄及柳胤這對「新人」的豐采。好在西門曄的心思倒有大半放在淩冱羽身上,柳胤也不至於對未來的小叔吃這種算不上好事的味,自不至於引發什麽衝突……本該劍拔弩張的雙方竟就這麽一直維持著足稱「平靜」的狀態,讓不少本來期待著雙方對峙的人都不禁有些失望。

──不過這些,自然不是當事人們所在乎的。

在白冽予又一次以身體不適為由回房歇息後,作為真正意義上的地主,柳胤登即以探視為由帶了許多補品前來拜訪,並隨即遣退了下人,僅在對方「侍女」的陪同下和青年單獨相談。

望著前方那張過於美麗的臉孔,盡管這些日子來的接觸讓柳胤早就明白了對方作為一個男子的迷人之處,心下卻仍不免一陣感歎,道:

「以往我總對颯予為何總能扛得住那些個美人撩撥感到訝異,還曾懷疑過他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或特殊的喜好……直到見著你兄弟二人,才終於明白了原因為何。」

兩人早在不久前便已同未來的嫂子道出了「侍女」的真實身分,是以柳胤這一番感歎,卻也將白塹予給帶了進去──白冽予早已習慣了這些,自然沒覺得這話有何不對,隻是因那句「特殊的喜好」而暗暗起了幾分自嘲而已;倒是白塹予聽著這直言他容姿妍麗的話立時一陣氣惱,卻又不好對嫂子發作,隻能悶悶不樂地鼓著腮幫子表達自己的不滿。

瞧著如此,自知失言的柳胤當即向他道了歉。那溫柔的音調和表情反倒讓聽著的白塹予有些無措,忙微微紅著臉示意對方無須在意。

而兩人的這一番交流,自然全映入了一旁的白冽予眼底。

他雖已認定了柳胤是自己的嫂子,可對方畢竟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自然很難讓他升起什麽長嫂如母的孺慕感。不過這點放在幼弟身上可就大不相同了。塹予兩歲不到便失了母親,如今能多了這麽個長嫂關心、照顧他,想來多少能彌補往日的缺憾才是。也因此,見著兩人說著說著便開始互相客套起來,他也沒出言打斷,隻是含笑撐著下顎靜靜觀望,直到兩人的談話終於告一段落,言詞間也開始帶上幾分親昵為止。

「說起來我還沒為上回的事兒道謝呢……多虧了柳姑娘,才讓我得以弄清西門曄的行蹤並加以利用。」

瞧對方已轉而朝自己望來,白冽予笑著開了口,所指的卻是先前得以經由麽弟讓師弟得以見著西門曄的原由──他到嶺南不過數天,冷月堂這段時間的活動又有些艱難,能將西門曄老是愛半夜跑出去的行蹤摸得如此清楚,自然是靠著柳胤提供的情報了。

可聽著的柳胤卻隻是搖了搖頭示意他無須客氣,並有些疑惑地問:

「可這麽做真的就能讓他心境大受影響麽?西門曄總是一派冷峻無情、仿佛任何事都無法動搖他決心的模樣,讓我即便曾起過拒婚之念,卻也因此而……」

「隻要是人,自然都不免會有些弱點存在……況且,柳姑娘難道不覺得就算隻是利用,西門曄對你這個『未婚妻』及這門親事也都有些冷淡過頭了麽?」

「你的意思是……他已經心有所屬了?」

柳胤畢竟是個女子,馬上便由白冽予的話聯想到了一些個極富戲劇性的事情上,「那個西門曄竟也知道什麽叫感情?我還以為他就是個一心爭名逐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呢!這麽說來,莫非你之所以問西門曄何時有可能孤身在外,就是為了安排他的心上人與他相見?」

「柳姑娘可真敏銳。」

見她一下便說到了點子上,白冽予微微苦笑著應承了過,卻讓一旁聽著的白塹予瞬間瞪大了眼──和西門曄相見的可是淩大哥。二哥同意了嫂子的推測,豈不就代表著西門曄對淩大哥……?

無奈柳胤對此並不知情,聽著青年如此肯定的答案,忍不住便歎息道:「如此說來,他也是個有情之人,才會這般痛苦吧?隻可惜他的執著太深,這才苦了自己,也苦了對方。」

說到這兒,她麵色微紅,顯然是想起了自己先前也曾打算做出的「犧牲」。明白她的心思,白冽予微微一笑:

「可這樣不也正好麽?既然這訂婚終究是免不了的,西門曄作為嫂子暫時的『未婚夫』,自然還是冷淡些的好。否則他要真有什麽逾矩的行為,嫂子也不好應付吧?」

頓了頓,思及青年先前的「未婚夫」三字,女子麵上幾分愁色浮現,忍不住又問:「颯予他……當真不要緊吧?」

「放心吧。颯哥雖一時難以接受,但還是能夠理解你的立場的……他之所以未曾前來,主要是因為我心下有所顧慮,怕他露了馬腳壞事才出言勸阻,颯哥還因此對我發了頓脾氣呢……況且,他若無法諒解,也就不會寫上那麽封信了。說到底,那『未婚夫』終究隻是個名頭罷了──感情之事,結果才是一切。不論前頭有過什麽波折,隻要你二人能順利成婚,一切又何足掛齒?」

白冽予含笑勸解道,神情淡穩沉著,讓瞧著的柳胤心下為之一定,對這個未來的小叔也更多了幾分感謝與佩服。

「謝謝你,冽予……若非有你,我定會因此而後悔一輩子的。」

「……不必道謝。」

聽似客氣地這麽回了句後,青年笑意轉深,眸光卻已是微冷,淡淡道:

「我之所以這麽做,說到底也隻是為了颯哥的幸福而已。先前勸說嫂子的話雖非虛言,目的卻仍在於說服嫂子……至於柳林山莊的未來如何,終究不是我所在意的。」

他與人合作雖向來講求公平,就算利用對方也不會在彼此並無敵對的情況下無故損及其利益,可柳林山莊有意威脅山莊是事實,幫著流影穀滅了行雲寨也是事實。若非後來冒出了兄長與柳胤有互有情愫之事,隻怕他刻下早就開始籌謀著該如何擺柳林山莊一道了,更遑論相助?

完全發自肺腑的話語,卻讓聽著柳胤麵色一白,神情間亦是幾分尷尬之色浮現──好在青年並非真的要為難她,微微一頓後,容色一緩,又道:

「當然,你我如今已是一家,一切自也有所不同。」

「……你不曾考慮過阻止麽?」

「颯哥對我兄弟幾人包容、愛護若此,我又豈能因一己之私而破壞他的幸福?況且立場相對卻不代表雙方便必須互相仇恨。便如西門兄,我心底仍是十分欽佩的……初見之時,冽予對嫂子說的話,也並非全是出於客套。」

這話言下之意,便是對柳胤也有著不錯的觀感了……如此話語讓聽著的女子不由得微微苦笑。

要說心下對這麽些話全無不快自然是不可能的。隻是她心緒雖有些鬱鬱,卻也清楚白冽予如此直言相告反倒是已真正接受自己的證明,遂也隻是輕輕一歎:

「你們兄弟之間的情誼,委實教人羨慕萬分……直到現在,我才終於明白颯予提到你們時為何總是那般眉飛色舞、興高采烈。」

感歎的音調,羨豔之情卻是明顯,倒也讓房內的兩名白家兄弟聽得頗為受用──可還沒來得及讓兩人客套一番什麽的,一道突如其來的足音卻已先一步攫獲了兩人、甚至是一旁柳胤的注意。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東方煜。

但見房門猛地由外而啟,理當隻和白二莊主有些交情的「柳方宇」已然無視於四劍衛的攔阻衝進了屋裏。意料外的狀況讓柳胤一陣錯愕,白冽予亦是雙眉微蹙,卻因清楚其必有隱情而以一個手勢阻止了四劍衛並讓他們帶上了房門。而後,幽眸對向神情間滿載急迫的情人,問:「出什麽事了?」

東方煜匆匆來此,一時卻也沒留心房中尚有外人,眼下見著柳胤也在房裏,到口的話語便噎在了喉頭──他雖清楚此女日後在白家的地位,卻摸不準對方究竟知道了多少,自然不好貿然開口。倒是白冽予覺得情況不對,搖了搖頭示意他無須顧忌:「但說無妨。」

見他無意隱瞞猶在震驚之中的柳胤,東方煜便也不再猶豫,直言道:

「景玄出現了。」

僅隻五字的簡短話語,所代表的意義卻遠過於此……聽著如此,白冽予神色微變,也顧不得嫂子仍在場便起身上前迎向了情人,問:「消息有多準確?」

「幾乎可以說篤定了……不光是我這邊,白樺那裏也傳來了相同的消息,隻是因刻下的情況才將情報交到我手中由我代為轉告。景玄曾幾次現身城南的藥鋪,也曾在柳林山莊周邊幾個聚集了外地江湖人士的客店、茶鋪現身過,似乎有意探尋著什麽……」

說到這兒,東方煜神色凝重,即便語意未盡,隱含的內容卻已十分明白。

景玄不僅到了嶺南,而且目的所指,正是淩冱羽的行蹤。

論起白冽予出道以來碰過的難纏對手,便屬西門曄和景玄為最──至於門主麽,盡管不願承認,但武力上的絕對差距卻已注定了他目前並沒有與對方抗衡的可能,更別提門主絕非徒有武力而不曉得使計用謀的人了──西門曄畢竟還是正道人物,再怎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些下三濫的計謀還是瞧不上眼的……但景玄卻非如此。

他出身海天門,行事詭秘,連對東方煜下□□藥的事情都做得出來,自然讓白冽予十分感冒。尤其海天門企圖顛覆的,正是如今以流影穀、擎雲山莊、碧風樓為主的正道勢力,更曾數度挑撥意圖讓北穀東莊自相殘殺、迫使雙方的矛盾激化到無從挽回的地步……在此情況下,不論海天門和白冽予、或者說整個白家有多麽深的淵源,彼此敵對的立場都已不容改變,自也無所謂和解了。

景玄是關清遠最小的弟子,也是代表他聯係海天門各處勢力的關鍵人物。他會出現在嶺南,就代表海天門的觸角已伸到了此處,更別提他所留心的……思及讓本該順利避開流影穀行動的師弟回到嶺南、從而親身麵對那等痛苦的主因,白冽予麵色一沉,原先靜置於身側的雙掌亦有些克製不住地緊緊收握成拳。

仔細想來,他就是李列、同時也是醫仙聶曇之徒的事實早已為門主和景玄一方知悉,若他們同樣清楚醫仙和黃泉劍之間的師兄弟關係,他和冱羽之間的聯係自也一目了然。在此情況下,一旦淩冱羽真因流影穀而殞命,不論背後是否有什麽其他的因素存在,他和流影穀、尤其西門曄之間的矛盾都必然再無化解的可能,更別提捐棄成見彼此合作了。

從這點來看,海天門一方不過泄漏了一個消息便能換來這樣好的結果,以計謀來說自然是再成功不過了。隻是他們錯估了西門曄對冱羽的情意,這才讓本該十分完美的計畫功虧一簣。

可事情卻未就此完結。

淩冱羽雖逃了,卻仍未脫離險境。在流影穀仍有重兵在嶺南的此刻,一日他未曾真正護住冱羽,同樣的情況便仍有可能發生──可他之前卻沒留意到這一點,這才導致了錯誤的判斷。

「是我太過大意了。」

白冽予低聲道,脫口的音調沉沉,一如那籠罩於無雙容顏間的陰霾,以及那收緊到關節都有些泛白的雙拳。

他是為了讓西門曄迷惑才刻意選擇以「白冽予」的身分前來,卻忽略了這點對門主一方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尤其他後來更以體弱多病為幌子,表麵上是讓「侍女」去鋪子裏抓藥,實際上卻是讓麽弟藉此易容脫身與冱羽聯係……這招對西門曄而言或許有用,對門主一方卻反倒成了再明顯不過的破綻──一個根本沒病的人三天兩頭讓人上藥鋪,自然是另有目的了。以景玄之能,哪會瞧不出之間的貓膩?而結果,自然讓冱羽陷入了險境之中。

東方煜也是知情人,又豈會不明白情人此刻可能的自責情緒?見他雙拳緊握到五指泛白、青筋冒起,憂心他傷著自己,男人忍不住一把執起了情人雙掌,硬是逼著他鬆開了連指尖都有些陷入肉裏的拳頭。

「別這樣……誰都有考慮不周的時候,更何況你早已因嶺南的狀況和颯予兄的事而焦頭爛額?若非為了他兩人之事,你又何至於作此安排?」

說到這,東方煜還忍不住瞪了眼因兩人間的親昵動作而瞪大了眼的柳胤,讓女子當場又是一陣傻眼,怎麽也沒想到向來以溫雅敦厚著稱的柳方宇柳大俠竟也會有這樣的舉動。倒是原先還有些摸不著頭腦的白塹予也聽出了端倪,登時也有些急了:「冽哥,不如我現在就易容一番前去通知淩大哥吧?」

「不可……景玄之所以會顯出形跡,說不定就是為了引咱們上鉤。若咱們一聽著消息便匆匆忙忙地跑去找人,豈不是更把冱羽的形蹤暴露在他們眼前?」

頓了頓,白冽予看了眼一旁仍處在震驚之中的柳胤,又道:「景玄要想達到目的,這下手的人就必然得是流影穀。考慮到這點,隻要流影穀的人馬還沒什麽動靜,一切就還有挽回的餘地才是。」

在嶺南,流影穀當家做主的可是西門曄,以他對冱羽的在乎,又豈有可能出手相害?除非景玄真能逼冱羽公開現身、製造出讓西門曄非動手不可的情況,或是流影穀內部有了什麽問題導致他失去了對手下人馬的控製,否則事情應該不至於──

便在此際,門外**聲再起,令屋內四人立時又不約而同地望向了門口……可這一回,外頭的來人卻沒敢像東方煜那般徑直闖入,而是語帶慌張地直接在門外高聲喊道:「大小姐!不好了!城西的客棧起了大火,有不少人給困在裏麵。流影穀方麵得知此事後說是行雲寨的餘孽幹的,當即招呼官兵封鎖了四近的街道開始一一盤查審問吶!」

意料外的狀況讓聽著的眾人一陣錯愕,白冽予更是臉色一白、一把拉住了女子臂膀,沉聲道:「問他西門曄在哪?」

柳胤此時早已因突來的變化而有些失了方寸,眼下給青年迫人的態度一逼,也顧不得其他便依言朗聲朝外頭的下屬開了口,問:

「西門曄呢?他不在山莊裏麽?」

「姑爺打昨夜外出後便一直未曾歸來……」

「他不在,這命令又是誰下的?」

「是姑爺手下的管事。城西出事後,他接到此事與行雲寨餘孽有關的消息,立即作主派人出手。姑爺的小廝高城也幫著安排了一應手續,如今外頭已是一片混亂了!大小姐,請您出來主持局麵吧!」

「……我明白了。你馬上調集人手,咱們馬上過去。」

那人得令,當即離開了東廂前去做準備;而房內的柳胤也在做出了指示後,將有些慌亂無措的目光對向了一旁的白冽予。

青年總有些寒涼的掌仍握在她的臂膀之上,力道之緊完全不像是一個向來以體弱著稱的人,那種氣勢更是深深震懾了她──柳胤雖已知道青年過人的才智,卻更多是將他當成了軍師一般的人物看待,而從未想過他竟也會有這樣的一麵。也因此,饒是手臂已隱隱泛疼,她卻連開口都無法,隻能怔怔地望著那雙仿佛蘊藏了無盡怒色的幽眸,一時竟有些呆了……

「冽,鬆手吧。」

最終出手阻止的,是一旁瞧著不對的東方煜。朝女子遞了個有些歉然的眼神後,他輕覆上情人右掌安撫著讓其鬆開了手,而後輕輕拉過青年身子,將對方輕輕擁入了懷中。

「冱羽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眼下城裏龍蛇雜處,狀況十分混亂,流影穀想抓人又談何容易?所以你千萬不能因此而失了方寸,趕緊盤算著該如何應付才是正理。」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冱羽刻下便在城西,你認為以他的性子,真能眼睜睜地看著火勢大起、無辜民眾受困卻仍無動於衷麽?沒有這場火,他或許還能夠繼續隱藏身分混跡於那些尋常江湖人物之中,可一旦他出了手,暴露於眾人的目光下備受關注就成了必然的結果。一旦有人認出他的身分,到了那個時候,你想西門曄還有可能不出手麽?」

盡管心緒已因那包覆著身子的溫暖而平複少許,可點出敵人目的之所在時,白冽予的音調仍是帶上了幾分冰冷的怒氣……一個深深回抱後,他輕輕掙開了情人臂膀,回過頭迎向了給接連打擊弄得幾乎無法思考的柳胤,道:

「方才失禮了,柳姑娘……事不宜遲,咱們趕緊動身去城西吧。」

「……我明白了。那麽咱們一刻鍾後在山莊門前會合。我就先行一步了。」

若事情發生在一個時辰前,柳胤或許還會擔心青年的身子而出言勸阻,可有了方才的那一番波折,她哪還會將青年當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體弱之人?也未多言便允了他的要求,卻又在深深瞧了眼距離仍顯得十分親密的兩名俊美男子後才若有所思地離開了東廂。

聽著女子的足音漸遠,思及自個兒方才完全「泄底」了的舉動,東方煜不禁有些擔憂地望了眼身旁的情人。

但白冽予卻隻是搖了搖頭,道:「刻下沒空管這些了……塹,你也一起。」

知道兄長暫時仍離不了那個「病美人」的稱號,自也少不了自己這個「侍女」相陪伴,同樣擔心淩冱羽狀況的白塹予登即應了過,取過披風從善如流地交給了東方煜。

後者含笑謝過轉而為情人披了上,而旋即跟在情人身後相伴著出了房──不論眼下兩人的「關係」為何,在這等危急之時,他是說什麽都得要陪在冽身邊的。好在白冽予此刻也已無暇注意這些,他便在四劍衛的側目下順順當當地跟著情人一道,於柳林山莊大門同柳胤會合一道前往了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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