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齊家的小娃娃吧。”屋子裏的王書生從躺椅上起身,將收音機的音量調低了三分之二,約莫還有輕微的京腔環繞,朗聲說了句,生詞響亮,不卑不亢。

院口的齊鳳年沒敢造次,知道王書生話裏的意思,走進了屋子,畢竟他現個兒拜訪的對象是自己老爹齊東風都得尊敬喊一聲老師的老前輩,任何一個細節都可能讓他此行的目的全盤崩潰。

進了屋子,王書生已經改坐到太師椅上頭,一改之前的慵懶,挺直了背,全然都是軍人的姿態,即便打新中國成立以後,就沒再動過刀動過槍,可幾十年磨礪下來的素質與本能,已經是無法被歲月所掩蓋的光芒了。

齊鳳年對上王書生的眼睛,謙卑一笑。

王書生此刻的氣質平淡如水,像個安靜的湖沒波瀾,真要有波瀾,也要看齊鳳年是砸下一塊小石子,還是扔下一個大瓦缸。

“東風怎麽舍得讓你這小娃娃來寒舍。”王書生瞧清楚齊鳳年的時候,還是有些詫異,即便目光之中不曾透露半個波瀾不驚,嘴上的玄機還是做足了功夫,無非想知道齊東風讓他這個在東北響當當的人物放下身段過來的意思。

其實天底下讓王書生正眼瞧得上的人不多,入土為安的齊二牛是一個,遠在觀音村的王紫塵也是一個。也因為齊二牛是老齊家的人,所以王書生對於齊鳳年的態度還算好,但也遠沒有常人眼裏的那般好,那一段晦澀的故事,一度是齊二牛被戳穿的脊梁骨,但凡提及,都是生疼生疼的,好在人走茶涼,王書生也沒多少翻閱過往記憶的心思,思緒戛然而止,目光卻依舊那般平靜,看著齊鳳年。

眼前的齊鳳年雖然年輕,但他也知道,在東北不說誰都知道,卻也算是老齊家的驕傲了,琴棋書畫都能精通,下棋更是卓絕,雖未踏上國手征途,可但凡跟他對弈的國手都沒誰能堅持下來,手談的本事跟他打譜的本事一般,動輒能坐在自家的屋子裏大半天,說是閉目養神,可常人又哪能受得了那股子寂寞。算是個有趣的年輕人,至少在這個年代,能有這樣的年輕人實屬不易,況且,真要按輩分而言,齊鳳年算是齊武夫的弟弟,比齊武夫小上一歲,都是其家人,他也知道齊東風無非是借著齊鳳年這個還算讓他看得順眼的家夥過來說個事,試圖改變他的想法罷了。

“王老師,我這次來,該說的你也都知道,我就不在你跟前丟人現眼了。”齊鳳年沒有誇誇其談,也沒打算用那一雙嘴說些什麽如簧的段子讓王書生有什麽改觀,很樸實地說了句。

與王書生心下的“未卜先知”有點出入,他倒是帶著一點兒咳嗽勁地笑了笑,看著齊鳳年的目光裏多了一分欣慰,兩分欣賞,道:“你們這一代人,不知道那一代的故事,不怪你們,要怪就怪你那叫東風的爹硬是把你卷進來,他就那點出息。”說著,王書生喝了口清茶,潤了潤嗓子,繼續道,“說來你也是武夫的弟弟,真有心的話,別在我這瞎折騰,去他那望望,能把他給說動,在我這還需廢什麽嘴皮子?”

齊鳳年點點頭,神色依然,帶著一些謙卑,應了句是這個理。

知道王書生這是在下逐客令,齊鳳年很識趣地走出四合院,出了院子,胸中的壓抑才好轉一些。其實王書生方才話的道理他都明白,若是直接能說動齊武夫,自然不必來他這裏費口舌,隻是王將軍這三個字的重量能壓住整個燕京城,要是不能過他這一關,在燕京城裏,踩死個螞蟻可能都會有點不小的麻煩。

四合院外頭還站著一個站姿筆挺的年輕人,與齊鳳年年紀相仿,乍一看也是個練家子,隻是不比齊鳳年穿著與如今年代格格不入的青色褂子,一身休閑衣,長的還算俊朗,沒法子從齊鳳年的神色上瞧出個所以然來,開口問道:“那屋裏頭的老爺子怎麽說?”

齊鳳年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二人齊肩走了一陣,拐過古樸的四合院,轉角便有一輛嶄新的掛著紅京的本田,雖然老齊家的能量大多在東北,可在燕京坐一輛軍車還是沒什麽難度的。

因為是軍區派來的,車子也是借某個幹部的,齊鳳年和齊甲六坐在後頭,前者淡然地閉目養神,後者難免不太舒服,在老齊家坐慣了自己的好車子,現在換了輛跌身份的還是有些不習慣,看了眼身邊淡然的齊鳳年,齊甲六多少有些不知所措,開口道:“鳳年哥,你別不說話啊,說沒說成吱個聲啊,不成我們就快些打道回府吧,這北京的東西我太不習慣了,說北京純爺們多,可街上沒幾個能幹架的,沒趣極了。”

“六,知道齊武夫在哪不?”齊鳳年開口道。

齊甲六給了一個知道也是理所當然的眼神,爾後目光亮了一些,笑著道:“王老爺子同意了還是怎麽的?”

“不好說,得先見一下齊武夫才成。”齊鳳年輕笑了一聲,爾後又輕聲改口道,“不對,也應該喊一聲哥才是。”

齊甲六對齊鳳年的反應不如何感冒,對駕車的司機報了萬科公園五號的地址,爾後本田就在這個不如何繁鬧的街區行駛起來,往朝陽區而去。

當這輛掛著軍區拍照的車子停在十六號公寓下頭的時候,齊武夫還在桑田公司裏頭。

齊鳳年和齊甲六要上樓的時候,恰好有人出來,便也沒有按門鈴直接進了大樓,走進電梯徑自上了頂樓,而也因為兩人“不速之客”的行徑,也讓沐獒手底下那些潛伏的班子開始有所動作,在二人進了電梯合上門後,就有一個漢子對著耳邊的麥克風裏徑自說了些什麽,於是齊武夫樓底下的兩個大門都打開了一絲縫,一個個貼著聽著樓上沐夏花屋子裏的動靜,若是有一些個異常,可能這兩個漢子都不會吝嗇腰間卡著的46式裏的子彈。

走出電梯,齊甲六直接上前按起齊武夫家裏頭的門鈴,因為沐夏花在午睡,門又是緊閉著,傳來的門鈴聲很輕,迷迷糊糊裏,沐夏花也不知道有人按門鈴至於隔壁的馬海超本就在客廳裏頭看書,安靜的氛圍裏難免聽到隔壁的門鈴聲,本能的警惕,迅速將書反扣在茶幾上,幾個貓步飛快地走到大門前,透過貓眼看清齊甲六和齊鳳年,便沒猶豫地開了門衝上前去。

馬海超之前便聽到齊武夫出門關門的聲音,知道此刻屋子裏隻有沐夏花一人,所以任何可能的危險因素他都不應該讓它發生。

在“狼牙”的那一段日子,讓馬海超的身體素質大大提升,又因為每天都打齊武夫教他的一套短打拳路,也不忘紮馬步,所以現在的身子骨雖然不及那些專業的練家子,但實戰能力也是不差,好幾次私底下跟趙檀過手,雖然處在劣勢,卻也糾纏的趙檀沒法把他給放倒,近乎一種蛇繞纏行的搏鬥方式。

對於馬海超的突然出現,齊鳳年沒太大驚訝,畢竟都是些猜得到的“摩擦”,很快的讓開身子,給身旁的齊甲六騰出足夠的空間,而在樓下準備衝上來的兩個漢子也就停下身子,打算再看看是什麽個情況。

齊甲六能感受到馬海超目光裏的淩厲,心下一驚,爾後嘴上倒是挑起了一種古怪的笑容,可能是來了北京幾天都沒碰上一個能對手的家夥,而自己在東北又是出了名的好狠好鬥,甚至沒來得及扭一扭脖子動動筋骨,便直接上前一步貼著馬海超甩過來的一個劈腿側身讓過去,抬起手腕一個狠擊往馬海超的太陽穴上砸去,雷厲風行。

馬海超方才的一腳本就有所餘力,若是真能踢中才會把重心偏移過去,見齊甲六很快閃躲過去,也在意料之中,收回腳力,感受著刁鑽的膝撞,冷哼一聲,微微俯身,爾後膝蓋發力,身子又像枚鑽地機一般竄起,一隻手掌貼在齊甲六的下腹用力一絞,抓住下腹部的衣服,右手化作拳頭狠狠往齊甲六的胸口砸去,迅雷不及掩耳。

一眨眼的功夫裏,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躲過齊甲六的肘擊,又一拳悶沉地砸在齊甲六的胸口讓,一時間倒也讓這個漢子吃了一些虧,隻是馬海超的右拳此刻也沒特別好受,砸在齊甲六的身子上的時候,自己的右拳骨頭尖就像磕在鋼板上一樣,震得發麻,生疼生疼。

他聽齊武夫提及過,這是硬氣功,若是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道,可能根本傷不了眼前的齊甲六,至於死門,又哪是他這種外行人能琢磨得透的。

二人都退後了幾步,其實整個過道也就三米的樣子,馬海超一臉凝重,齊甲六則相對詫異了些,倒不是馬海超那一拳能打中他,隻是馬海超的拳路裏帶著一點玄妙,不似尋常特種部隊裏的貼身肉搏技巧,有些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