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頭山寨是個落魄山寨。如果萬方郡有“山寨實力排行榜”這種東西,大石頭山寨妥妥最後一名,毫無懸念。

即便是徘徊在散夥邊緣的窮山寨,加起來也有四十來個人,還都是成年男子。寧茯苓不想讓花豹陷入被全山寨圍剿獵殺的危險之中。

寨主之死當然驚動了全山寨的人。大家很快聚集在案發現場,探頭探腦地張望。

寧茯苓帶著花豹走到屋外,對眾人大聲說道:“諸位兄弟,寨主今晚闖入我的住處欲行不軌,已經被我殺了!”

“怎麽可能?你不可能是寨主的對手!”

“就是!小寧你連雞都不敢殺吧?”

“別說的跟真的一樣,咱都多久沒吃過雞了?”

麵對眾人的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寧茯苓沒有馬上回應,等質問告一段落才揚聲道:“寨主是被這頭花豹咬死的,而花豹聽命於我,等於是我殺死了寨主。有人不信的話,可以進屋驗看!”

站在人群最前麵的有兩個人,一個叫朱福貴,是死去寨主的親信。另一個叫鍾晉,在山寨中人緣不錯,卻不被寨主待見。

這兩人算是山寨中僅次於寨主的管事人,便一同站出來調查。寧茯苓趁這個空檔靠在草屋前的一棵榆樹上,暗中平複心情,思考接下來的話該怎麽說。

如同少年般清脆的聲音忽然在她腦中響起:“嘿嘿,今晚好熱鬧呀。你一向沒出息,怎麽突然變勇敢了,小寧?”

寧茯苓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直起身子遠離榆樹,聲音立刻消失。她隨即醒悟過來,自己的能力,原來對植物也有效?

榆樹也很高興能和她說話,嘰嘰喳喳地稱讚她剛才表現不錯,表示自己看到她先前上吊時“那個氣啊,恨不得衝進去打你!”

寧茯苓靈機一動:“那你願意幫我嗎?不想辦法當上寨主,感覺處境不妙……”

榆樹嘩啦嘩啦抖了抖樹葉:“沒問題。”

寧茯苓感激地輕拍榆樹,告訴它待會擊掌為號,拜托它幫自己造勢。

一回頭,就見鍾晉來到自己麵前,道:“寨主的確是被野獸襲擊而死。但你說這頭豹子聽命於你,意思是你命令它殺了寨主?”

寧茯苓暗自握拳,堅定地回答:“沒錯。大家也都看到了,我還有重孝在身,爹爹的頭七都沒過,寨主便欲行不軌,實在是禽獸不如。我不得不自保。”

寧茯苓的下裳還沒換,眾人都看到了白色粗布的孝服裙擺,也都知道她爹剛下葬沒兩天。即便是這些山賊,心裏也覺得寨主實在有些過分。何況小寧姑娘在山寨的老少爺們心目中,多少有點類似於女神的存在。

鍾晉道:“確實情有可原。那就先將豹子和小寧看管起來,等新寨主發落吧……”

“等一下。”寧茯苓高聲道,“按照山寨的規矩,強者為王。既然寨主死於花豹的尖牙利爪之下,那我作為花豹的主人,理應由我繼任寨主之位!”

人群再度嘩然。鍾晉明顯吃驚。朱福貴直接暴怒,衝上來指著寧茯苓的鼻子罵道:“小丫頭說什麽胡話!寨主是被豹子咬死,又不是被你殺的,憑什麽讓你當寨主?”

寧茯苓一把撥開戳到鼻尖上的手,傲然道:“因為我有這個能力!你有本事讓花豹聽命於你麽?要不你來試試?”

眼見朱福貴嚇得渾身僵硬臉色煞白,寧茯苓暗中叮囑花豹“別真咬死、嚇唬嚇唬就行”,拍了拍花豹的腦袋。

花豹低吼一聲,縱身一躍撲到朱福貴身上,立時將他撲倒在地。眾人看到平日裏跟在寨主身後狐假虎威欺上瞞下的朱福貴嚇得嗷嗷亂叫滿地打滾,暗暗覺得很解氣。

寧茯苓見效果差不多了,施施然上前,俯身摸了摸花豹的脊背。在眾人嘖嘖稱奇的目光中,花豹果然停止攻擊放開朱福貴,站在寧茯苓腳邊,仰著脖子用頭頂去蹭她的手心。

“還有誰不服麽?”寧茯苓大聲道,“不僅是花豹,這座大石頭山上的一草一木飛禽走獸,都是我寧茯苓的夥伴!我理應成為山寨之主!”

說完,她高舉雙手用力擊掌。草屋前的榆樹突然無風自動,樹葉、花莢、榆錢如雨般落下。仿佛受到榆樹的鼓動,其餘的樹木也紛紛搖曳枝幹,颯颯有聲。

落葉繽紛中的少女宛如置身加冕典禮。眾人不約而同地覺得——好帥,一時間無人開口。

寧茯苓的目光落在鍾晉身上,等待他的選擇。朱福貴是個狐假虎威的草包,但鍾晉不一樣。如果鍾晉不服她、想自己做寨主,事情會變得有點麻煩。

鍾晉隻猶豫了片刻,便向寧茯苓彎腰行了禮:“恭迎新寨主。”

他一表態,其他人也都爭先恐後地跟進。“恭迎新寨主”的歡呼聲響徹夜晚的山頭,通明的火把照亮了大石頭山寨第三任寨主的臉。

寧茯苓臉上掛著自信微笑,暗地裏卻長出一口氣——小命終於保住了。但她隨即發現,肚子好餓……

**

楚元攸趴在潮濕的土牢裏,手裏攥著最後一根新鮮的野草,有氣無力地咀嚼。

死在這個山賊窩裏已經很倒黴,更倒黴的是竟然落的餓死這麽個不體麵又痛苦的死法。他上輩子造了什麽孽啊?

他再也不跟相國鬧別扭了。他一定好好讀書勤快練武,不再沉迷於玩物喪誌的手工活兒。所以誰快來救他回去啊?

當今皇帝最小的同母弟、穎王楚元攸因為離家出走不小心被山賊抓住餓死在山賊窩裏,這種事寫在史書上會被笑死吧……

楚元攸正在自怨自艾,土牢外傳來腳步聲。牢房的鎖被打開,幾個山賊架著他就往外拖。

楚元攸被抓時左腳踝扭傷了,拖在地上疼得鑽心,哎喲哎喲地叫喚。那幾人也不理他,一口氣把他拖到了位於山寨中心的“聚義廳”。

好破的房子——這是楚元攸的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是——好俊俏的姑娘。

搖搖欲墜的聚義堂上擺著三把交椅,兩邊是空的,正中的頭把交椅上坐著個年紀看上去也就十五六的少女,瘦瘦小小的,衣著樸素也掩不住秀麗的容貌。

最神奇的是少女的腳邊趴著一隻健壯的成年花豹,懶洋洋地眯著眼睛像是在睡覺。

“我叫寧茯苓,是大石頭山寨的新寨主。聽說你是前幾天被抓到山上來的?叫什麽名字?”少女清麗的聲音響起,態度親切溫和。

楚元攸隻花了一秒鍾便決定隱瞞真實身份,不想被人笑話:“我叫楚元攸,是個過路的……讀書人。寨主新上任就當是積德行善,放我走吧……”

寧茯苓打量他一番:“不好意思,你好像過得挺慘的。我剛接手,這兩天盤點家底才得知土牢裏還鎖著人。聽說抓到你時,你的衣物鞋帽都是上等貨,佩玉掛飾也都是好東西,前寨主本來打算拷問出你的來曆,好好敲詐一筆……”

楚元攸聽得汗毛倒豎冷汗直流,本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原則差點就要給寧茯苓跪下求饒,被兩個小兵架著硬是跪不下來。

卻聽寧茯苓話鋒一轉:“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做這種事的。大石頭山寨從我接手的那一天,便與從前一刀兩斷,再也不做打家劫舍謀財害命的勾當。——如果我放你下山,你能幫我們這樣宣傳麽?”

楚元攸趕緊答應:“當然可以。我保證將寨主的美名傳遍十裏八鄉,讓整個萬方郡人人稱讚!”

寧茯苓莞爾一笑:“你要是有這本事,看來也是在萬方郡小有名氣的人物?你們還不搬個凳子給楚先生坐下?”

楚元攸坐下時覺得寧茯苓背後的那根承重柱好像稍微有點晃,自己的頭頂上好像也落了點灰。這間所謂“聚義廳”看來真是破得可以,得盡快翻新重建了。

寧茯苓問了些楚元攸的基本情況,楚元攸半真半假地回答,隱去了自己的王爺身份。他想著等離開山寨再慢慢想辦法回王府,擔心身份暴露,對方再起歹念,用自己來要挾什麽。

幾天前抓他上山的寨主暴躁又貪婪,他還沒搞清楚怎麽突然換了個小姑娘,擔心是什麽花樣陷阱。

沒想到寧茯苓誠懇地對他說:“楚先生,我的山寨現在很缺人手。山寨裏除我之外就沒有人會讀書寫字,而我……書法也不太行。能不能請你在傷好之前,幫我做些事?”

楚元攸“啊”了一聲:“我……傷好之前?”

“對呀,”寧茯苓看著他的左腿,“你不是受傷了麽?傷好之前,你怎麽下山?就算我找人抬你下山,你說你家在潁州,離我們山寨少說也有七八十裏,我們沒法送你到那麽遠啊。”

“這個……你們送我下山,我可以自己想辦法……”

寧茯苓像是下了某種艱難的決心:“你願幫忙的話,我可以付你一點打工薪水。前寨主搶走你的東西,有些可以還你,有些已經沒法還了。我想你也需要一些路費吧?”

楚元攸猶豫,忽然發現寧茯苓身後那根柱子又晃了晃,還掉了點渣。他果斷扶著椅子站了起來:“寨主,這間房子不能用了。請盡快讓所有人出去。”

寧茯苓眨了眨眼睛,不解地問:“這房子怎麽了?”

“快塌了。”楚元攸滿臉嚴肅,急急道:“據我判斷,這房子年久失修、梁柱又遭蟲蟻啃噬,撐不久了。寨主若是不信,讓人把房子圍起來靜候觀察,不出十天,一定會塌。”

寧茯苓愕然的表情中流露出少許猶豫,這時她身旁的花豹猛然睜開眼,低吼了一聲,起身咬住她的衣袖用力拖拽。

楚元攸立刻勸道:“寨主,野獸直覺敏銳,房子或許馬上就要不行了,還是趕緊撤出去吧。”

寧茯苓當即下令讓聚義廳裏的所有人都出去。楚元攸看她的言行舉止,覺得這姑娘年紀雖小,卻比之前那個腦滿腸肥的寨主幹練得多。

不過即便是楚元攸,也沒想到他們這些人撤出去還不到一刻鍾,寧茯苓叫人拉什麽“警戒線”才剛拉好,一陣摧枯拉朽的聲音連綿響起,半邊“聚義廳”在眾人麵前塌了。

在場之人全都目瞪口呆,就連楚元攸也喃喃自語:“這麽快?還以為能撐兩三天……”

他看到寧茯苓身邊那隻花豹一直在蹭著她的手和腿像在安慰她,十分通人性,又聽見寧茯苓喃喃自語:“這得花多少錢重修啊……”

少女隨即轉向他,問道:“你怎麽看出來的,楚先生?”

楚元攸不小心說了實話:“我從小就喜歡鑽研木工手藝,小有心得……”

寧茯苓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能請你暫時留在山寨幫忙重建麽?我請你當軍師!”

楚元攸腦子裏想著“軍師不管木匠活啊”,眼睛看著比自己矮了一頭的少女亮晶晶的眼睛,嘴裏鬼使神差地回答:“好,我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