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0年,袁紹發難討董卓。他振臂一呼,天下英雄雲集響應,因而名噪一時。他不僅憑借四世三公之資,而且本人有姿貌威容,折節下士,士多歸附。他為支撐漢室這一將傾的大廈,曾也不遺餘力地做過一番貢獻。誅宦官,抗董卓,橫刀長揖出京門,這都是其英雄之舉。袁紹滅公孫瓚以後,成為雄冠中原的軍閥,擁有統一天下之勢。然而,他外寬內忌,好謀而無斷,有才而不能用,聞善而不能納,廢嫡立庶,使諸子相鬥,是一個量小無大器的人。他統一河北,鷹揚河朔,隻不過是替曹操開辟了道路。
一、出身顯宦,坐作聲價
袁紹,字本初,汝南汝陽縣(今河南上蔡西南)人。袁氏一門世代顯貴。高祖袁安,曾祖袁敞,祖父袁湯,叔父袁逢,都官至司徒、司空等職。叔父袁隗,兩任司徒,後任太傅,與大將軍何進參錄尚書事。“四世居三公位,由是勢傾天下”。
袁紹就是在這個顯宦家庭中成長起來的。
袁紹憑借世資,步入仕途,可說是平步青雲。但是,他不甘領受恩蔭,而另有所圖。東漢重孝行名節,袁紹便從此做起。他二十歲時當了濮陽長,喜交名士,頗有清名。不久母親死了,他服喪三年,然後又補行為父守喪三年。袁紹初生時,其父去世,而過繼於伯父袁成。這時袁紹補行父喪三年,顯然是故作聲價。六年禮畢,袁紹隱居洛陽,不妄通賓客,非海內名士不肯相見。又好遊俠,與張孟卓(張邈)、伍德瑜(伍瓊)等交遊,不應辟命。袁紹的這些舉動引起了中常侍趙忠的注意。趙忠對諸黃門說:“袁本初坐作聲價,好養死士,不知此兒終欲何作?”(《後漢書·袁紹傳》)叔父司徒袁隗知道後責備袁紹:“難道你想讓袁氏滅門嗎?”這樣,袁紹才又出來做官。果然仕途亨通,從大將軍府掾直線上升,曆侍禦史、中郎將、中軍校尉,至司隸校尉,靈帝中平元年(184)又拜大將軍。
袁紹坐作聲價,為何引起宦官注目?因為桓靈二帝信用宦官,發動鉤黨之獄,**天下,引起士大夫官僚的極端不滿,便與外戚聯合起來反對宦官。他們發動清議抨擊宦官,以隱居為清高。這本是東漢一代風氣,在與宦官的鬥爭中,這一風氣更受時人好評。所以像袁紹這樣的顯宦子弟作此舉動,當然被宦官視為非常之舉。
二、鷹揚河朔,虎視中原
袁紹一旦廁身於朝臣之間,便全力為維護皇帝的地位與權力而奮爭。他巧妙地利用各個政治集團的矛盾,擴充自己的實力,迅速崛起,組建起天下數一數二的政治集團,顯示了非凡的政治才能。
靈帝死後,袁紹決心誅滅宦官。他派說客張津去遊說何太後之兄大將軍何進,要他對黃門、中常侍動手。此事正合何進之意,他便找袁紹商量具體行動計劃。不料事機泄露,中常侍、黃門前往何進處謝罪求饒。袁紹認為這是斬草除根的好機會,再三勸諭何進就此動手。何進缺乏舉大事的決斷和魄力,臨事猶豫,不願下手,到頭來宦官搶先發動,何進被殺。而袁紹此時臨危不亂,先是矯詔斬殺宦官所署司隸校尉樊陵、河南尹許相;接著,率領家兵百餘人,捕殺中常侍趙忠;又關閉北宮門,“捕諸閹人,無少長皆殺之。或有無須而誤死者,至自發露形體而後得免”“死者二千多人”(《三國誌·袁紹傳》)。可見其決心之大,手段之果斷決絕。中常侍段珪劫持少帝及帝弟陳留王逃往小平津,袁紹窮追不舍。後護衛皇帝回京,立了大功。這一行動,大大提高了袁紹的政治地位。
董卓率關西軍進入洛陽,要廢掉少帝劉辯,恐眾心不服,找來商量大事的也是袁紹,為的是借重袁氏的影響以控製朝野內外。袁紹堅決反對廢立之事,聲言:“今上富於春秋,未有不善宣於天下。若公違禮任情,廢嫡立庶,恐眾議未安。”(《後漢書·袁紹傳》)他這樣做,一方麵是恪守臣子之節義;另一方麵是別有深意,昭示天下袁氏敢於抗強橫,捍衛皇室。於是,袁紹與董卓發生衝突,毅然橫刀長揖出走京師。董卓立了九歲的漢獻帝,頤指氣使,但仍懼於袁氏勢力,為利用袁紹,拜其為渤海太守,封邟鄉侯。
公元190年春正月,後將軍袁術、冀州牧韓馥、豫州刺史孔伷、兗州刺史劉岱、河內太守王匡、渤海太守袁紹、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山陽太守袁遺、濟北相鮑信等十路人馬同時而起,結為聯軍,共同推舉袁紹為盟軍領袖,口號是反對董卓廢立皇帝。董卓因此而盡殺袁氏一族在洛陽和長安者,太傅袁隗以下五十餘人皆下獄死。董卓殘忍地對待袁氏家族,反使袁紹更有號召力,“當是時,豪俠多附紹,皆思為之報,州郡蜂起,莫不假其名”。天下人都以袁紹為旗幟,把他看作反對董卓擅自廢立的領袖。袁紹憑借這種政治優勢,不失時機地奪占地盤,擴充實力。
公元191年,袁紹聽納部下謀臣逢紀之計,首先巧取冀州。冀州牧韓馥生性膽小怕事,雖然參加了關東盟軍,卻從中作梗,不滿意袁紹為盟主。袁紹對此懷恨在心,照逢紀計策行事,寫信給公孫瓚,要他領兵南下,威逼冀州。公孫瓚兵臨城下時,袁紹派外甥高幹同荀諶勸誘韓馥拱手交出冀州。袁紹兵不血刃就輕易得到了這個戰略要地,“帶甲百萬,穀支十年”,進可爭天下,退可守一隅,可以說是逐鹿中原最具戰略意義的根據地。
冀州是農民起義軍活躍的地區。袁紹殘酷地鎮壓了農民起義軍,黑山起義軍領袖於毒及部下一萬多人被殺害。又相繼鎮壓了左髭丈八、劉石、青牛角、黃龍、左校、郭大賢、李大目、於氐根等農民起義軍,殺害數萬人之多。同時,他大量收編投降的農民起義軍,擴大自己的武裝,爭取和招徠塢堡首領及地主自衛武裝,充實自己圖王稱霸的實力。
公元199年,袁紹並滅公孫瓚,兼有青、幽、並、冀四州之地,成為北方最大的割據者。至此,他已積聚了爭天下的優勢。首先,是政治資本。周毖等人說:“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遍於天下。”(《三國誌·袁紹傳》)沮授說:“將軍累葉輔弼,世濟忠義。”(《三國誌·袁紹傳》)荀諶說袁氏“世布恩德,天下家受其惠”“寬仁容眾,為天下所附”(《後漢書·袁紹傳》)。其次,袁紹比公孫瓚、袁術、呂布、劉表等人的智慧和謀略都要高一著。同時,他的寬仁待人也聚集了一批人才,其中不乏忠實而智勇雙全的幹將:文才如沮授、審配、王修、韓珩,武將如顏良、文醜。袁紹所據四州,農業發達,物產豐富,單冀州就可征發精兵三十萬人,這是地利資本。另外,“撫有三郡烏桓,寵其名王而收其精騎”,既無後顧之憂,又可借為外援,專心南向以爭天下。這些就是袁紹在官渡之戰前的實力。正由於此,袁紹在並滅公孫瓚後,不顧士卒疲勞,不聽田豐、沮授勸諫,迫不及待地要跨過黃河,入據中原。於是,在公元200年發動了官渡之戰。
三、官渡對峙,袁軍覆敗
官渡之戰是袁、曹勢力消長的轉折點。當時袁強曹弱,而交戰結果,袁敗曹勝。曹操此役以少勝眾,在中國戰爭史上寫下了輝煌的一筆。
袁紹之敗,雙方謀士在戰前都有分析。有遠見的智士都認為袁紹必遭覆敗。其中原因很多,而根本原因是失在政治謀略不當和人心向背上。至於袁、曹之間的個人器識,也是一個重要因素。
在政治上,漢室雖然傾危,但正如袁紹自己在反對董卓廢立時所說:“漢家君天下四百許年,恩德甚渥,兆民戴之來久。”漢天子還是人心所係的一麵旗幟。在天下紛擾、互不統屬的群雄對峙中,誰能挾天子以令諸侯,誰就能在政治上占有製高點。公元195年,漢獻帝逃出長安,到了曹陽,距袁紹的根據地鄴城很近,沮授提議迎接獻帝,假其旗號“號令天下,以討未複,以此爭鋒,誰能敵之”,郭圖也要袁紹“挾天子而令諸侯,畜士馬以討不庭”,田豐同樣勸說袁紹迎天子。三位謀士提出的謀略是有政治遠見的,但袁紹另有考慮,堅決不予采納。他的考慮借淳於瓊等人的話說,就是“若迎天子以自近,動輒表聞,從之則權輕,違之則拒命,非計之善者也”(本傳裴注引《獻帝紀》)。郭圖警告他,在這件事上不可優柔寡斷,“若不早圖,必有先人者也”。果然,曹操很快劫持了漢獻帝,並且遠遠地遷到許昌,使袁紹可望而不可即。這一著棋袁紹走輸了,故牽動全局走向被動。
袁紹失了漢獻帝,追悔莫及。他脅迫曹操遷都於鄄城,以便自己劫奪,然曹操不肯就範,於是袁、曹關係破裂。等到袁紹並滅了公孫瓚,他就迫不及待地向曹操興師問罪。袁紹自恃人多勢大,能戰勝曹操,然而人心向背,竟至於連士卒也不願拚死效命。
在個人器識上,袁紹更不能與曹操匹敵。曹操對袁紹了如指掌,對他的評價是:“誌大而智小,色厲而膽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畫不明,將驕而政令不一。”又說:“雖有大誌,而見事遲。”(《三國誌·武帝紀》)程昱說:“袁紹據燕、趙之地,有並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濟也。”(《三國誌·程昱傳》)楊阜說:“袁公寬而不斷,好謀而少決,不斷則無威,少決則失後事,今雖強,終不能成大業。”(《三國誌·楊阜傳》)桓階、田豫、臧洪、賈詡等人也都有相似的評價。這說明袁紹雖一時強盛,但器量狹小,不能成就大事。事實也正是如此。袁紹的小氣表現在許多方麵。在人才問題上他好賢而不能用,終致荀彧、郭嘉等離他而去;袁紹外寬內忌,任人而疑其心,不信任田豐、沮授這樣的忠謀之士;劉備在山東發難,他辭以小兒有疾而不予救援,不能顧全大局,這都是小氣的表現。
袁紹的小氣,導致他用人不專,剛愎自用,這個弱點,在官渡之戰中充分暴露了出來。首先是沮授反對過早地與曹操進行主力決戰。他說:“師出曆年,百姓疲弊,倉庾無積,賦役方殷,此國之深憂也。”(《後漢書·袁紹傳》)沮授建議修整甲兵,以逸待勞,“三年之中,事可坐定”。袁紹對此建議非但不願考慮,反而對沮授起疑,分其所統軍為三都督。官渡之戰中,沮授一諫,指出顏良不可獨任;二諫“屯留延津,分兵官渡”;三諫提出應堅壁固守,打持久戰;四諫提議要防範曹操抄襲運糧隊伍。紹均不從。田豐也反對倉促南下,主張致力於增強實力,“不及二年,可坐克”曹操,紹仍不從。田豐苦諫,袁紹竟大怒,“以為沮眾”,將田豐下獄。官渡戰敗,事實證明田豐的意見是正確的,紹竟然因羞見田豐而把他殺害,可見氣度之淺狹。張郃本是袁紹手下勇將,也勸其重兵護糧,袁紹不納,而結局卻恰如張郃所料。張郃深為自己不幸言中而恐懼,預感到會有厄運加在自己頭上,為躲避殺身之禍,便投降了曹操。
戰爭中誰勝誰負的轉折點常常是看似偶然,而實則必然。官渡之戰“相持百餘日,河南人疲困,多畔應紹”,曹操處於極度困難之中。這時,許攸進計掩襲曹軍後方許昌,“紹又不能用”。許攸深感不得誌,投奔了曹操,操“聞許攸來,跣出迎之”,又聽納其襲擊袁紹運糧軍的計策,果然大勝。同是一個許攸,在袁紹之下才無所展,到曹軍中卻建立奇功。這是袁紹器量狹小、用人不專的必然結果。曹操緊緊地把握了這個關鍵,促成了官渡之戰的轉機。
西晉史學家陳壽對袁紹的評價是:“紹外寬雅,有局度,憂喜不形於色,而內多忌害。”(《三國誌·袁紹傳》)這是對袁紹官渡失敗從個性上所做的分析。
公元200年,袁、曹官渡相持,從二月到八月,達半年之久。曹操阻滯了袁軍推進的勢頭,然後挫其銳氣,抓住戰機,一舉成功,袁軍幾乎全軍覆沒。
四、兄弟相殘,漁人得利
袁紹的生年,史無明載。但從他弱冠二十為濮陽令,隨後守喪六年,歸隱洛陽,舉為大將軍掾的事跡推斷,官渡之戰袁紹四十二三歲,與曹操年齡相當。袁紹辟為大將軍掾年約二十六七,最早隻能在公元184年,因這一年何進為大將軍。依此上推,袁紹生於公元158年前後,比生於公元155年的曹操小二三歲,或者比曹操大一二歲,總之年紀相若,正是步入不惑的盛壯之年。可是,官渡戰後隻兩年袁紹就吐血而死。這是因為官渡失敗,注定了袁紹政治上的徹底覆滅。袁紹雖死,而禍猶未已。袁譚、袁尚兄弟不睦,互相攻殺,給曹操分化瓦解、各個擊破提供了可乘之機。
袁紹有四個兒子:譚、尚、熙、買,外甥高幹。紹留小兒在身邊,卻把其他幾個兒子放在外任,各據一州。長子袁譚為青州刺史,而留次子袁尚在冀州,偏愛之情益顯,造成軍中各有彼此,以譚、尚為首分裂為兩派。審配、逢紀矯紹遺命,奉尚為冀州牧,郭圖、辛評擁護袁譚以長爭位。兄弟火並,曹操坐收漁人之利。公元205年,曹操滅譚;公元206年,破冀州;公元207年,北征烏桓,迫使遼東太守公孫康斬袁尚。至此,袁氏家族便徹底覆滅了。(徐興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