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意外

莫瀾喂完莫名,又安撫了幾句便出去招呼客人,留下鈴兒繼續看著他。等鈴兒帶著莫名出去,日頭早已墜落,隻留一暈緋紅纏綿天邊。

莫名進了喜堂,一見莫瀾便又要撲過去,莫瀾趕緊趁他還沒動作便拉著這人坐在堂上,交代了一句“乖乖坐好”便回到原位。莫名見著莫瀾竟然離了他到另外一個人身邊,嘟著嘴不高興了。

引讚見萬事俱備,立即扯著洪亮的嗓子喊:“吉時到,奏樂。”

喜堂內立即鑼鼓喧天,熱鬧不已。

通讚接著道:“新人向神明及祖宗牌位進香燭。”

莫瀾便同慧慧一起執了香燭,順著引讚的指引完成了祭拜,然後歸位等著最後的三拜。

“一——拜——天——地——”通讚拖著有些蒼老的聲音喊道。

兩人朝外一拜,莫名癟著嘴要起來,一想到莫瀾的交待又硬生生忍住了。

“二——拜——高——堂——”

莫瀾拜時看了看莫名,那人見他看過來反而不高興地轉過臉去,看來今夜又得哄了。

“夫——妻——對——拜——”

禮成,莫瀾鬆了一口氣,在“送入洞房”的聲音中背對慧慧微微低下身。

村子裏的規矩是新郎得要把新娘背回洞房去,遮著紅蓋頭的慧慧由喜娘引著趴到莫瀾背上,莫名的瞳孔卻驟然睜大。

他從一睜眼,便隻有莫瀾,莫瀾也隻有他。但是如今另一個人竟膽敢躺在莫瀾背上,在他每夜擁抱著的地方!那個人要搶走他的人!他的瀾……他的瀾隻能是他的!!!

不過一閃念,莫瀾已帶著慧慧進了臨時騰出的新房。後知後覺的莫名隻覺得腦袋裏仿佛有什麽蠢蠢欲動,腳步不聽使喚地朝新房衝去。鬧洞房的人已經跟著新人過去了,歡歡喜喜的也沒注意橫衝直撞的莫名。

莫瀾背著慧慧正要放下來,忽然就覺得身後一輕,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將背上的重量硬扯開來,連帶著他也倒退了幾步,跌進一個寬大的懷抱中。

隻聽得眾人喧嘩起來,慧慧幾乎被甩出門外,痛得倒在地上不停呻吟。最先反應過來的張大嫂立即心疼地扶她起來,衝著周圍凶惡地喊:“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把他拉開!”

幾個青年立即上前要拉開莫名,卻不料莫名力氣極大,越拉越像是怕被搶了心愛的東西般緊緊抱住莫瀾,嘴裏可憐地嘟囔著他的名字。

莫瀾也反應過來,用力推著莫名道:“快放開!”

莫名見莫瀾竟反抗自己,心底泛起的除了委屈,更多則是憤怒,一個用力竟將身後抓著他的青年全部被揮倒在地。

張大嫂見狀更是怒火攻心,抄了一根木棍便劈頭蓋臉地朝莫名砍去。

莫名一瞬竟怔愣了,迎麵衝來的女子恍然模糊了麵貌,連著周遭也看得不甚真切,唯有素白的裙角和閃著寒光的利刃在那樣的夜色裏驚心奪目。耳旁響起的低喃遙遠得仿佛來自遙遠的虛空——殺了……殺了……

“擋我者死!”莫名抬起一腳便踢飛張大嫂,一雙眼裏隻餘凜若冰霜的殺意。

這個人……這不是莫名!難道……

莫瀾覺得脊背發涼,空蕩蕩的腦袋裏隻想著逃。他死命一推,正巧更多人衝上來上來用力一拉,莫名竟就這樣被扯開,倒退了幾步直直往那桌角撞去!

“啊!”人群大叫一聲,就見桌上的瓜果喜餅散落一地,莫名也頹然倒下,腦後漫出一片殷紅的血光……

莫瀾坐在莫名床前,有些浮腫的眼眶下帶著濃重的青黑。

那日混亂隨著莫名的暈厥收場,莫瀾立即急匆匆找了郎中。郎中給莫名止了血又把了脈,撫著半白的胡須連連搖頭。

若不是當初他那樣推了他一下,興許……或者不是去結什麽親,又怎會這樣!

莫瀾捏緊的拳頭又無力地放開,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

慧慧抬了一碗粥進來,見莫瀾仍是那副悵然若失的模樣,不由得歎氣。

初時慧慧爹娘怒氣衝衝地將傷重的小女兒帶回家修養,揚言非要廢了這樁婚事不可。可慧慧傷一好便非要回夫家,再加上兩人畢竟拜了天地,二老無奈隻得讓她過來,隻是同樣也受了傷的張大嫂從此見著莫瀾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莫二哥,來喝些粥吧。”慧慧將粥放在莫瀾麵前。

莫瀾疲憊地接過粥咽了幾口便放在一邊,又看向昏迷不醒的莫名,想著這人平日裏便極貪嘴,這麽多日沒有進食,不知餓成什麽樣了……

“莫二哥,你去休息會兒吧,我來看著便好。”慧慧擔憂不已地勸道。

“無礙。”莫瀾歎息著擰幹帕子,拭了拭莫名的臉,“我想他一醒來便能見到我。”

慧慧無奈,隻能盼著這人能早日醒來了。

莫名隻覺得自己跌跌撞撞地遊走在混沌之中,撥不開的白霧仿佛永遠沒有盡頭。也不知飄蕩了多久,空茫的眼前才緩緩出現一個人影,溫柔地笑著喊他,“哥,哥……”他伸手想將那個溫暖得好窩心的人影摟入懷中,卻隻見他漸漸地沒入了霧色,隨之滋長的是錐心刺骨的痛,仿佛他一旦不見,便是天人永隔。莫名拚命追上去,卻跑進了無邊的刀光劍影之中,渾身是血的女子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成泰明,我燕嬋同你不共戴天!”

成泰明?

成……泰……明……

莫瀾看著緩緩睜眼的莫名,驚喜交加地將他扶起來,“你終於醒了!口渴麽?想不想吃東西?”

莫名卻在看清這人時蹙起了眉,“莫瀾?”

低沉的聲音裏帶著冷傲,莫瀾如墜冰洞。

莫名不會用這樣疏離的稱謂。

莫名不會用這樣漠然的語氣。

莫名不會用這樣孤傲的神色。

莫名不會……

莫瀾微顫的嘴唇張了又合,卻最終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的莫名啊,一定是生他的氣了,所以不肯來見他了呢……

死死咬著下唇,莫瀾緩緩站起身,像是個行動遲緩的耄耋老翁般艱難地跪下,宛如就此不再起身一般,頭一直磕到地麵,顫著音,恭敬地,喊道——

“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