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火窟食甕
掌燈時分,浮屠殿內,昏黃的燭光裏,吞咽派法師黑煞坐在凶麵彌勒像身上,翹著二郎腿。身影被燭光拉長到地下。
黑煞方才被吞噬派行者叱責了,媽的,大一級別就壓死人,老子吃了個把童子怎麽了?比起掌門不一每次修煉大法都要成百上千個活人大煉活丹,他黑煞算是積德的了!
這狗屁噬山,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每次鮮肥供奉輪到老子就隻剩些麻雀鵪鶉之類的鳥貨!不讓老子吃童子,老子偏要吃!滿腔怒火需要傾泄,黑煞踩著凶麵彌勒,時不時吞塊生肉喝兩口美酒,高高在上,俯視著弱雞們。小秋在旁端著托盤,隨時準備倒酒添肉地伺候。
前排,十名童子趴在地上,四體匍匐,頭不敢抬也不敢哭,麵前空無一物,顯然一無所獲。
後排,六名童子跪在地上,雙手撐著悔恨的腦袋,每人麵前隻有三三兩兩的蛤蟆、毛辣蟲等與鮮肥沒有任何關係的東西。
三高也跪在地上,上下牙齒打顫,瘦長的身體蜷縮成一團,早滅了做大師兄的念頭。
唯有天飽一人站著,麵前是十條齜牙醜臉的大魚,還在歡蹦亂跳。
黑煞掐指一算,距離“開靈門”隻有月餘了,這些日子抓緊修煉純陽之力消耗很大,這十名童子還要省著點吃,隔兩天吃一個吧;另外六個不中用的,耳朵暫且掛著,有興致的時候再取來享用不遲。
隻是那圓頭圓腦缺顆門牙的小子,膽敢闖入黑龍潭捉食人魚,吃了熊心豹膽不成?這小子胳臂大腿一樣不少,僅是臉上掛了道血痕。有舞弊嫌疑!
黑煞斜視著他:“小子,這魚如何捉來?說與為師聽聽!”
天飽雙手抱拳給師父行了個禮:“回稟師父,弟子在山前苦尋半日連隻麻雀也未看見,想著難逃師傅責罰心中悲苦,隨即爬上半山腰,對著家鄉方向大哭!不料遇到一位老者,傳授我一口訣,指點我去黑龍潭捉魚,方才得成!”
這些都是小秋編排好的話,天飽已經背熟,說起來理直氣壯語如連珠。
黑煞翻了翻血紅的雙瞳:“那老者長什麽樣?”
天飽看看小秋。其實小秋也沒見過祖師爺真容,回給天飽一個無奈的眼神。
未等黑煞起疑,天飽立刻接上話頭:“老者端挫樹梢,弟糍不敢多看!”缺了顆門牙有些漏風,影響發揮了。
半山腰,坐樹梢,相必又是神鏟那老昏貨多管閑事!不過縱然會念咒語那黑龍潭也能嚇尿壯男,看來這小子還有點膽量,暫且算他過了這關罷。
黑煞收起二郎腿,坐正了些:“前排十名弟子即日起無需修煉,整日吃喝玩樂即可;後排七名弟子明日起去食甕幫忙,若有偷懶貪饞者立刻燉成肉羹給師父我下酒!”
那十名匍匐在地的弟子們,年紀稍小的聽說暫時沒有殺身之禍好歹喘了口氣,年紀稍大的聽聞每日隻是吃喝玩樂,明白養肥也斷不是什麽好事,又禁不住淚滿衣襟。
三高所在的後排弟子們紛紛麵露喜色,雖說去那什麽甕幫忙鐵定又苦又累,但至少眼下保住了耳朵和鼻子。
黑煞沒說幾句,體內又湧出一種無法控製的熱流,他躁動起來,不厭其煩地說:“今日就到此,快快散了!”
他從血口彌勒腿上跳下,隨意拎了個前排長得眉清目秀的童子轉身就走。那童子魂飛魄散,叫也叫不出聲,在黑煞手上已軟成一灘泥。
眾童子看著黑煞鐵塔般的身軀走出大殿,顫聲齊道:“恭送師父!”
唯獨天飽沒有出聲。
回去的路上,天飽一反常態緘默無語,小秋遞給他一片黑煞吃剩的生肉他竟然嘟囔著不餓。
小秋也有些不快,自己為救天飽冒了老大風險,方才好歹過關了天飽竟在這裏擺臉子?
他氣鼓鼓地問道:“師弟,平白地嘔什麽氣?”
“師兄,那童子是不是被黑煞當下酒菜吃了?”天飽悶聲悶氣地問道,已沒有了先前的好奇貪玩之心。這黑煞動侃要削鼻切耳已很變態,再看那童子癱軟的慘狀,天飽心想自己的師父斷然不會是黑煞這般!
“噓噓噓!”小秋連忙捂住他的嘴,貼著他耳朵說道:“不要命了麽?切勿多管閑事!你若能活到明年桃花盛開才算本事!”
“我要活著看到後年的桃花盛開!”天飽不服氣地說。
“你且活到明年再說罷!”小秋慶幸自己到底比天飽年長三歲,要似天飽小且莽撞、斷然活不到現在。
“你等著!”天飽狠狠地說,用力一拍小徑旁的桃樹,無奈人小力輕,桃樹紋絲不動。
小秋搖搖頭,徑自走了,心想天飽啊,那被黑煞擄去的童子要隻是被做個下酒菜也就罷了,怕是要經曆“那些”才得往生。你還是先別知道的好。知道了,還有什麽奔頭。
入夜,天飽又躺在石屋裏琢磨。自己肚臍上這紅色印記,娘說是胎裏帶來的,在家也從沒發什麽光,怎地在黑龍潭邊對著那對眼珠發了威?他摸著自己的肚臍,昏睡過去。
殊不知,一束紅光從他的肚臍處發出,穿透石屋屋頂,直插天際。紅光隻出現了一瞬,噬山超凡峰上,吞噬派掌門不一正在煉火壇煉法,閉目提氣時,突然神識覺察到異樣,睜眼瞬間紅光已經倏忽而去。
不一心中如沸水翻滾,開靈門在即,幾番卜卦都是“大凶”之象。剛才神識明明感應到了噬山有異樣,偏生隻那麽一瞬,未曾捕捉到具體方位,不一更加心煩意燥,也不想再煉什麽法,將腳邊的“渲海彎刀”一腳踢開。“渲海彎刀”桄榔一聲滾到一邊,似與普通的白鐵無異。
噬山次峰,赤瀑邊的溶洞。
食甕不是個普通的蒸菜器物,而是吞噬派供奉本門高手飲食的所在。
當年門派初立,掌門發現了噬山“赤瀑”邊上這一連串神奇的岩洞,開辟成九曲連環的廚舍,內有“火窟”、“冰洞”、“粘簾”、“犀尖”等不同的洞穴。新入門的童子都要在此為每個洞穴幫忙,接受曆煉。
天沒亮,天飽就一咕嚕地從石炕上爬起來,洗漱完畢去小秋那裏領吃食。
原本他該和新入門的弟子一起睡大通鋪,隻是黑煞以為他是個短命的,隻丟他在這等死的冷僻石屋裏,不曾想他居然熬過來了,也樂得享受單間,自由自在,方便自如。
天飽到的是最早的一個,小秋淩晨就已起身忙活飯食,看到他,照舊指了指給童子們弄炊火的灶台。晨食依舊是肉粥,雖然管飽,但是天飽總覺得裏麵的腥臊氣越來越濃重,而且他從沒看到小秋喝過,因此胃口大減,隻喝了兩碗便放下了,匆匆喝完轉身要走,怕耽誤了去食甕曆練。
“回來!”小秋遞給他一塊麻布和一大碗水:“趕緊喝下去!那火窟煙熏火燎,要是眼睛想流淚千萬別用手揉!記得拿麻布擦!”
“多謝師兄!”天飽咧嘴笑了,露出缺顆門牙的嘴。
小秋拍拍他的腦袋,天飽長得真象小秋的親弟弟小冬,離家已三年有餘,不知弟弟在家可好,爹的身子骨還硬朗麽。他急忙轉過身去,生怕天飽看到自己眼中不爭氣的霧氣。
好長的一條瀑布啊!水還是紅色的!天飽在山腳下,看著從山間垂下的巨幅瀑布——這就是小秋師兄說的“赤瀑”?天飽跟著玉麵真人背過兩句詩文,改動了一個字就成了天飽作的詩:“飛流直下九千尺!真真也不止哇!”
他跳到赤瀑裏,渾身淋了個透濕,還好,這水沒什麽異味,天寶嚐試著喝了一口,微甜,含在嘴裏很有氣感,喝下去連連打嗝,禁不住喝了個小肚子溜圓。
吞噬派尊者法耳正在人極峰峰頂晨煉,靈覺發現赤瀑裏有個童子在歡跳撲騰,知曉乃是來食甕經受曆練的新一批童子到了,苦笑了笑,曆經冰火粘尖四大考驗,不出三兩月,這童子就歡實不起來了。
看著日頭升上來了,“食甕”的金字招牌發出震懾的光芒,玩水玩得濕淋淋的天飽手足並用地往半山腰爬去。
山崖上有大大小小的岩洞,混合了一種奇怪的味道。天飽仔細聞了聞,有皮毛的血腥氣,也有燒烤肉食的焦香。
一個精瘦的漢子站在“食甕”門口,上身赤裸,下身僅裹了點獸皮,獸皮上掛一大串血紅的珠子。
天飽走到他眼前,雙手作揖恭敬地問:“在下新弟子天飽!請問—”
“速去火窟!”精瘦的禿頭隨手一指,崖壁上火苗灼灼的一個洞口,洞外四周都是焦黑的顏色。
天飽吸了口氣,山崖陡峭,好容易爬到火窟洞口,噴出的滾滾熱浪就包裹了天飽,還有滾滾熏煙冒出,令人窒息!天飽想起小秋的叮囑趕緊拿出麻布捂住口鼻,弓著小身子走進。
不曾想,剛進去就腳底一滑,跌得屁股幾乎摔成兩半,再起身,複又跌倒,好容易站穩,天飽才發現這火窟遍地油汙,膩滑無比!照這麽個跌法,勢必要鼻青嘴腫方能進得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