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魚兒離不開水,就像藍天永遠伴著白雲,你一定會愛上我,就如我一直都愛著你。

【一】

許韻再來找我已經是兩天之後。

他穿一件寬鬆的駝色毛衣,下麵是米色長褲和帆布鞋,站在人來人往的學校大門前,青春洋溢,和普通學生一般無二。

可惜,他的容貌太過顯眼,而他手裏捧著的鮮花簡直美麗得晃人眼睛,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他卻一副坦然的表情,甚至在我出現在他視線裏的那一瞬間還朝我揮了揮手,仿佛唯恐有人不知道我卑鄙地搶了校花連夢莎的男朋友。

我突然覺得他是故意的。

就算我有宋羲和式的無所畏懼,此刻,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有點兒心虛起來。

我低下頭假裝沒有看見許韻,拉著小圓就要繞開他。

直到此刻,遲鈍的小圓才看到了許韻。她用手肘碰了碰我,又對著我俏皮地眨眼睛,示意我趕緊過去找許韻。

小圓雖然不明白,在我和連夢莎之間,為什麽許韻會選我而舍連夢莎,但看得出來,她這兩天是真心實意地替我高興,一張蒼白的小臉上不時展露出笑容,完全不像平時那個謹小慎微的她。

為了不破壞她的好心情,我始終沒有告訴她,許韻並不喜歡我,至少目前還不喜歡。

“快去啊。”我愣在原地,小圓再次拉我的衣袖提醒我,“你想讓老師也看到有男生捧著花在學校大門口等你啊?”

我當然不想,我恨不得此刻能有個地洞讓我鑽進去,永遠不出來。

大約是惱羞成怒使然,我迅速切換成了“宋羲和模式”,幾大步走到許韻麵前,主動拿過他手裏的花,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時,隨手將那束漂亮的百合花扔進了身旁的垃圾筒裏。

身後頓時傳來路人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我不理會這些聲音,朝傻站著的許韻側一側頭,示意他跟上我。

“下次記得不要買百合,我喜歡芍藥花。”我偷瞟一眼三步並作兩步跟上來的許韻,他俊朗的臉上雖然沒有什麽表情,但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明顯蓄著一絲笑意,我便放下了心。

“你是故意的。”我趁著他心情不差,緊追不舍。

他笑了笑,答得坦誠又無賴:“對啊,誰叫你還沒同意做我的女朋友?你一天不同意,我就一天不撤退。”

“每天拿著花站在學校門口,給人當猴子看嗎?”我笑。

“對!”他若無其事地看我一眼,“反正有人陪著我被取笑,怕什麽!”

“沒辦法了,看來我隻能同意了。”我故作懊惱。

他便笑起來,嘴角微揚,眉目舒展,那笑容如拂麵春風,幾乎要令人陶醉,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我不滿地瞪他一眼,卻瞥見他自寬大毛衣領口露出來的消瘦鎖骨,襯得他的臉越發清秀俊逸,仿佛不似凡塵中人。

難怪路人會向我們倆投來訝異的目光。我迅速地從書包裏拿出棒球帽,踮起腳,將帽子扣到他頭上,使勁壓低帽簷,遮住他那張帥氣的臉。

我的動作一氣嗬成。

等我完成這一切,他才來得及有所反應,他將帽簷往上抬了抬,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我:“怎麽了?”

“你的臉太引人注目。”我指指他的臉,“和這樣的人走在一起,我有壓力。”

“原來是這樣。”他低頭做思索狀,趁我不注意的時候突然將帽子扣到我的頭上,笑道,“我有更好的辦法。喏,遮住你的臉就行啦,別人一定以為我們是俊男美女的組合,豈不是更好?”

本來就是美女,好嗎?是你有眼不識泰山。我忍不住腹腓。但轉瞬我便注意到了另一個問題,他剛才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原本以為像許韻這種謙謙君子多半是不苟言笑的,看來我還是不夠了解他。

“你這樣說就不怕我生氣嗎?”我假裝不開心。

他笑著用手拍拍我的頭,一臉篤定:“你當然不會生氣。”

“你就這麽肯定?”

“當然!”他伸手將我頭上的帽子取下來,拿在手裏把玩,“你都不怕別人說你把我的花當垃圾扔掉,當然更不會在意別人說你的容貌配不上我。自然,我跟你開這種玩笑你肯定不會生氣啦。”

他說完吐出長長一口氣,仿佛隨著他吐出的那口氣排空了心中所有的煩惱,輕鬆愉悅地笑起來:“鶴雪,我真慶幸,你是這樣一個樂觀的女孩子。”

我心中驚訝不已,臉上卻不動聲色:“看來你很了解我嘛。”

“是。”他突然停下來看著我,目光灼灼,“鶴雪,我很了解你,比你想象的還要了解你。”

“是嗎?”他的話讓我心驚肉跳,我連忙轉移話題,“你今天來找我不會就是為了讓我被人當猴子看吧?”

“當然不是。”他笑了笑,從褲子口袋裏掏出兩張電影票,“我想請你看電影。”

“好啊。”我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心裏莫名地有點兒感激他的配合。

他不喜歡我,但他努力配合我,吃飯、逛街、看電影,仿佛我們就是真的男女朋友一般。我雖然知道他這樣做另有原因,但我仍然感激他。

但這並不影響我同時在恨著他。

【二】

許韻選的是一部叫《催眠大師》的劇情片,電影院裏座無虛席,可惜影片講述的故事很一般,既不催淚,亦沒有足以讓人目瞪口呆的懸念。

隻是最後,影片快要落幕時,莫文蔚演唱的那首“You Must Love Me”(《你一定會愛上我》)響起來時,我突然難過得掉下了眼淚。

“Deep in my heart I'm concealing(我一直隱藏在內心深處),things that I'm longing to say(那些想說的話),scared to confess what I'm feeling(不敢流露出自己的情感),frightened you'll slip away(害怕你會離去),you must love me(你一定會愛上我),you must love me(你一定會愛上我)……”

電影落幕,大燈打開,人群散盡,我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淚流滿麵。隻因為那一句“you must love me”,隻因為每一個被噩夢驚醒的夜晚,都會一遍遍默念的那半本日記本上的那一句話——

“就像魚兒離不開水,就像藍天永遠伴著白雲,你一定會愛上我,就如我一直都愛著你。”

我知道的,鶴雪,我知道的,那個“你”是許韻,那個“我”是宋鶴雪。而我,會代替你完成那個心願。

是的,許韻一定會愛上宋鶴雪。

許韻大概是被我突如其來的淚水嚇著了,手足無措地站在我身旁,默默地將紙巾一張一張地遞過來。

等我擦幹眼淚,抬起頭來時,發現電影院負責清場的員工正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我們。

我的臉突然發燙起來,立刻解釋道:“電影太感人了。”

“是啊,連我都快要掉眼淚了呢。”許韻附和我,但我分明看見他的眼裏藏著一絲笑意,他隻是貼心地不拆穿我而已。

我窘迫地拉著許韻從電影院員工身邊逃離,才走出兩步,便聽見員工小哥小聲嘟囔道:“淚點也太低了吧,這種電影也能哭成這樣?”

我側頭瞪員工小哥,眼角餘光瞟到了許韻的臉,他眼裏的那絲笑意仿佛再也藏不住一般,由眼角慢慢蔓延至嘴角,最後他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

我心裏頓時生出一種被人拆穿的惱怒,嘴硬地反問:“難道不感人嗎?”

“感人。”他一本正經地回答,卻一臉掩飾不住的笑意,“簡直太感人了。”

我有些怒了,但想一想不該糾結於這個無聊的話題,況且他根本不會明白我為什麽會這樣失態,而我更不能讓他知道原因,所以我快速地轉移話題:“你餓嗎?我請你吃東西吧?我知道這家商場負一層有一家超好吃的燒烤店。走吧,真的快要餓死了。”

我不給他任何反駁的機會,牽著他的衣袖就往樓下走。

露過三樓男裝部時,我突然想起還欠花子尹一件襯衫。我一向不愛欠別人東西,況且對方是花子尹。

我放開許韻,徑直來到男裝部,打算速戰速決挑一件男式襯衫,再和許韻一起去好好享受美味燒烤。

然而,我一路看過去,居然找不到W牌的專櫃,就連在其他專櫃也沒有看到類似的藏青色棉麻質地長袖襯衫。

就在我快要放棄尋找時,我的腦海裏浮現出之前花子尹一臉倨傲地向我描述襯衫細節時的神情,他側著頭一臉冷漠地說,藏青色,棉麻質地,W牌,L號。那樣子仿佛他那件襯衫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稀世珍寶一般。

“不就是一件襯衫嘛。”我不屑地嘀咕,萬分不願意因為一件襯衫便要向花子尹低頭。不服輸才是我的本性,我在商場三樓急切地尋找,終於在拐角處找到了W牌的專櫃。

“藏青色,棉麻質地,L號長袖襯衫,請給我拿一件。”我一口氣向專櫃服務員報出我的要求。

“藏青色,棉麻質地,L號長袖襯衫嗎?”專櫃服務員一臉職業性的微笑,耐心地向我確認。

我點頭如搗蒜,心裏不禁得意,買一件襯衫而已嘛,也沒什麽難的。

然而,我的得意還維持不到一秒鍾,專櫃服務員的一句話便像一盆冷水一樣兜頭倒了下來。她說:“對不起,藏青色棉麻質地長袖襯衫,本市隻上架S、M、L、XL四件,目前已全部售出。”

“啊?”我站在櫃台前,懊惱不已,“怎麽會這樣?”

櫃員無奈地朝我搖頭:“對不起,小姐。藏青色棉麻質地長袖襯衫一直是我們品牌的限量版,隻能說您眼光很好,但……”

我盯著櫃員翕動的嘴唇,突然有一絲恍惚,仿佛此情此景早已遇到過。

“藏青色棉麻質地長袖襯衫……您眼光很好……”

這句話為什麽感覺好熟悉?是在哪裏聽過呢?

我愣在原地,努力思索卻毫無頭緒,卻又覺得這樣的場景熟悉得仿佛在重演昨天一般。

“怎麽了?”溫柔的男聲打斷我的思緒。我回過頭來,便看見了雙手插兜慢慢走進專櫃的許韻。

糟糕,我怎麽為了一件襯衫就將許韻忘得一幹二淨?我撫額,不知如何解釋我剛剛的舉動。

許韻卻自問自答:“要買男式襯衫嗎?W牌,藏青色,棉麻質地?”

我點頭,詫異地望著他:“你怎麽知道?”

“因為——”他垂下眼簾,拖著長音,故作神秘地微笑,“因為我剛剛都聽見了啊,笨!”

“哦。”我懊惱地垂下頭,“可惜都賣完了。”

“是要買給我嗎?”許韻自顧自地說,“連我喜歡什麽牌子、什麽顏色、什麽質地都打聽過了?”

許韻低著頭,細碎的頭發遮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聽不出他的語氣是高興還是惱怒。

這真是個意想不到的巧合,恐怕他要誤會我是故意投其所好了吧,更嚴重一點兒,會不會懷疑我一開始接近他的動機不純呢?

“你也穿這個牌子的襯衫?”我不動聲色地說,希望他注意到我話裏的那個“也”字。

他果然注意到了,抬起頭眯眼對我笑:“也?這麽說你不是給我買的啦。”他說完,露出一副難掩失落的樣子,還未等我答話,又說,“看你這麽想買那件襯衫,不如我送給你吧。”

“啊?”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剛剛明明專櫃服務員說已經全部賣完了,他要怎麽送我呢?

“算你運氣好——”他笑看著我,“半個月之前我買過一件,不過,不是L號,是XL號,你要嗎?”

我的大腦飛速轉動,迅速衡量了一下得失,與其欠花子尹的人情,不如欠許韻的人情。

“要!”我大方地點頭,“當然要,反正左右都是欠一個人情,欠別人的,不如欠你的。”

他聽了我的話似乎很開心,哈哈大笑起來:“那現在我們可以去吃‘超好吃’的燒烤了嗎?”

我這才想起下樓的初衷,十分不好意思地走在前麵為他領路。

【三】

我領著許韻輕車熟路地來到負一層的燒烤店,叫了服務員過來,一口氣點了兩份烤五花肉、兩份孜然羊腿、兩份麻辣小蝦,然後擺出一副坐等開吃的架勢。

許韻笑著表達不滿:“說好了你請我吃東西,怎麽你都不讓我點菜呢?”

“呃……”我當然不能跟他說其實我剛才是見了美食完全忘記他的存在了,隻好狡辯道,“像你這樣的人平時當然是不怎麽吃燒烤的啊,自然就不太懂要點什麽了,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幫你點了。”

“哦!”他一臉玩味,“為什麽我這種人平時就不會吃燒烤呢?”

“燒烤嘛,煙熏火燎的,太接地氣了。”我忍不住自己先笑起來,“不適合你們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那可不一定。”他歪頭看著我,一臉嚴肅認真的樣子。

恰巧,五花肉上來了,他自告奮勇地卷起袖子烤五花肉。看他熟練地烤肉、包生菜,我簡直要驚呆了。

雖然我看過無數人烤五花肉,但我沒看過帥哥烤五花肉啊,誰說接地氣的男生不帥的?明明隻是烤個肉,看起來也很賞心悅目啊。

我就那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直到他將包好的五花肉遞到我麵前。我緊張得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該張嘴呢,還是應該用手去接,隻能眼巴巴地看著他。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假裝沒看到我的窘迫,長臂一伸便將五花肉送到了我的嘴邊:“我好不容易包好的,一放下來就要散了,快張嘴啊。”他微微蹙著眉頭,笑望著我。

我像個聽話的乖寶寶一樣張嘴接住了他手裏的五花肉,機械地咀嚼著,突然覺得讓人把東西喂到嘴邊實在是一件很丟臉的事。

許韻卻像個沒事人一樣,不停地追問我:“味道怎麽樣?還行嗎?”

我也就釋然了,忍不住點頭誇他:“許韻,你也太讓人驚喜了!快說,你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秘密?”

“是嗎?”許韻嘴角的笑意卻突然一點一點消失,他凝視著我,“那麽,鶴雪你呢?有什麽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我,仿佛早已將我看透一般。

我心慌不已,卻還要裝出一副懵懂的樣子:“我?什麽秘密?”

“比如,你之前閉口不談的、你喜歡的那個人,是誰?”許韻雙手環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笑望著我。

“那個啊……”我敷衍地幹笑,企圖蒙混過關。

他卻不給我一絲機會:“你不要說是我啊。”

我當然不會蠢到說那個人是他,那也太假了,許韻可不是那麽好騙的人。他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我也隻好配合他,講起那些曾經美好的,但後來無疾而終的往事。

“那個人啊!”我眯起眼睛,想起那遙遠又美好的時光,“應該不可能是你吧。小時候,爸媽工作忙,經常不在家,有時候連我的生日都會忘了。大概是從初一那年開始吧,每逢生日我都會收到一份快遞過來的禮物,兩枝芍藥花、一張賀卡,最重要的是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麵。怎麽說呢?這份禮物,不貴重,但它讓我感覺自己不再是孤單一個人。可惜,他從沒留下過名字和聯係方式。所以,有那麽一個人存在過,但我其實並不知道他是誰。”

許韻怔怔地看著我,仿佛聽得入了迷。

我便故意湊到他麵前,細細看著入神的他,開玩笑道:“不會真的是你吧?”

他猛然回過神來,卻不回答我,若有所思地問:“你怎麽知道就一定是男生?說不定,說不定是個女生呢。”

“我就是知道啊。”我篤定地點頭,“他啊,一定是個既善良又優秀的男生。”

“咦,你這麽說就不怕我不高興嗎?”許韻皺起眉頭。

“那你生氣嗎?”我笑道。

“好像有一點兒。”他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所以襯衫是要送給那個人的嗎?”

“才不是呢!”我黯然低頭喃喃地說道,“那個人,後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消失了。去年的生日,我沒有收到他的禮物,今年的生日也沒有收到他的禮物呢。”

我這樣說著,突然覺得前一刻還香噴噴的烤肉也沒了滋味。我低頭沉默不語,對麵的許韻一言不發專注地烤著肉,氣氛一時之間有點兒尷尬起來,但我並不想多解釋什麽。

隔了很久,許韻將烤好的肉全部放到我麵前的盤子裏,低頭看著我的臉,輕聲笑起來:“喂,你這樣可不對啊,在我麵前思念別的男生,我的心靈也很脆弱的。”他做捧心狀,臉上是一副極其受傷的表情。

我被他滑稽的樣子逗得忍俊不禁。

他見我笑,嘴角也彎起來:“好啦,芍藥花、賀卡、長壽麵,以後你生日我送你好啦。”

我不置可否:“那麽你呢?以前有沒有喜歡的人?”

仿佛是被我突如其來的提問嚇了一跳,許韻變得沉默起來,他低頭撥弄盤子裏的食物,良久才抬起頭來,想了想,堅定地說:“沒有!”

“怎麽可能!”我嘴上驚呼,心裏卻有那麽一點點為鶴雪感到高興。

鶴雪,你看,雖然當初這個人不喜歡你,但他也沒有喜歡過別的什麽人。

“沒有!”他搖頭,聲音低沉喑啞,仿佛陷入了什麽痛苦的回憶之中,“喜歡或是不喜歡,如果這樣的表態會傷害到一些人的話,那麽我寧願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我隻愛我自己。”

“那麽連夢莎算什麽?”我笑著想要拆穿他的謊言。

他卻抬起頭來,用亮晶晶的眸子看著我:“夢莎是我爸爸朋友的女兒,所以也是我的朋友,僅此而已。”

我緊盯著他,企圖從他的神色裏看出一絲破綻,但他的語速不疾不徐,我便知道,他沒有說謊。

“你知道嗎?你頂著這樣一張魅惑眾生的臉,卻從沒喜歡過任何一個女孩子,這真的有點兒說不過去,真的……很過分,你知道嗎?”我突然激動起來,甚至對麵前這個人生出一種咬牙切齒的恨意來。

我毫不講道理地認為,既然他從來沒有心儀的人,那麽對一個愛慕他很久的女孩施舍一句“喜歡”又是什麽難事呢?哪怕是虛情假意也好啊!

那樣的話,鶴雪就不會是如今的結局。

可偏偏,這個人固執又冷漠。

“那麽宋鶴雪呢?”我眯起眼睛盯著他,故意不說“我”,而以“宋鶴雪”三個字代替。

“你嗎?”他聞言一怔,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企圖掩飾他臉上一目了然的慌張,“鶴雪,你從來都是這麽直接嗎?”

“對!”我盯著他的眼睛,不給他任何閃躲的機會,“主動讓我做你女朋友的人是你,說不曾喜歡任何人的也是你,那麽,許韻,宋鶴雪這個人在你心裏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呢?”

我一語雙關,將他逼到死角。

“鶴雪……”他痛苦地低喃,澄澈的目光卻始終沒有躲開我的視線,“你和她們不一樣。”

“隻是不一樣嗎?”我冷笑,站起來去埋單,丟下怔怔發呆的許韻。

【四】

第二天,陽光明媚的午後,空氣裏彌漫著薔薇花的芳香,我收到了許韻的同城快遞包裹,是那件W牌的男式襯衫,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看來,他並不覺得昨天在燒烤店的話冒犯了我,或者他覺得即使冒犯了我也沒有關係。

我怔怔地對著襯衫發呆,檢討自己昨天的行為是不是有點兒過激。

小圓就在這個時候走過來探頭看我手裏的包裹:“男式襯衫……”

她有點兒難以置信地望著我:“鶴雪,你這也太快了吧,這……這就送許韻襯衫了嗎?”

我不說話,點點快遞單上寄件人的名字。

小圓的嘴巴立刻張成一個圓形:“許韻送你男式襯衫?這也太奇怪了吧?”

“呃……”我試圖用最簡潔的話對小圓解釋清楚一切,“這件襯衫是要給花子尹的,但是呢,因為這種襯衫商場賣完了,所以許韻借了一件全新的給我。就是這樣。”

“這樣啊!”小圓似懂非懂地點頭,“可是,鶴雪,我好像被你說得更糊塗了呢。”

她皺起眉頭,下一秒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啊,我知道了,你送花子尹襯衫,是因為那天打架的時候他幫了你,你是為了感謝他出手相助才送他襯衫的,對不對?”

這下輪到我被小圓說糊塗了,我眨眨眼,回味了一下小圓剛才的話:“那天打架花子尹幫了我嗎?怎麽可能?小圓,你不要說笑啦。”

“當然幫了啊!”小圓一臉詫異,“不然他臉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誤傷啊。”我十分堅持自己的想法,“那天打起來的時候那麽亂,誤傷是難免的嘛。”

“才不是,我親眼看到的,是花子尹側身擋住了你,他的臉才被別人抓破的。”小圓不滿地看著我,仿佛要為花子尹鳴不平,“不然被抓破臉的人就該是你了,我以為你一直都知道呢。”

“是嗎?”我被小圓一臉篤定的神情弄得遲疑起來,花子尹居然會替我擋那一下,嗯,一定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才沒有那麽好心。

雖然這樣想著,我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向花子尹的座位,恰巧對上他冷冷的一瞥。他看見我,迅速將臉扭向一邊,仿佛我是什麽令人惡心的東西一般。我賭氣地將襯衫塞進課桌抽屜裏,也將頭側向另一邊不去看他。

小圓不明就裏地鼓動我:“快去把襯衫送給他啊。現在正好是午休,人少,一會兒人多了,看見你送花子尹襯衫,不知道他們又要怎麽亂說了。”

“不去。他想要就自己來拿啊。”我故意說得大聲又惡劣。

小圓卻仿佛一點兒都沒有覺察到我的不快,自告奮勇地說:“好啦,要不然,我幫你拿過去給他?”

“隨便吧。”我將襯衫遞到小圓手裏,“他如果不要,你就直接扔進垃圾筒裏好了。”

小圓接過襯衫,低著頭慢慢地朝花子尹的座位走過去。

我實在不想看到花子尹收到襯衫時那副得意的表情,便走出教室去曬太陽。

【五】

室外的陽光明媚溫暖,我趴在教室外的欄杆上,仰麵貪婪地享受著陽光撫摸臉頰時的溫度。不一會兒,小圓便兩手空空地從教室裏走出來。

“扔進垃圾筒裏了嗎?”我實在難以想象花子尹那麽挑剔的人會接受大一號的襯衫,何況他上次還特地強調了要一模一樣的。

“沒有啊!”小圓湊到我身邊,“我一說是你給他的,他二話沒說就收下了,還跟我說‘謝謝’呢。”小圓說著說著笑起來,圓圓的小臉上飄過一絲緋紅。

“這就奇怪了。”我小聲嘟囔,“花子尹今天是哪根筋不對了?”

“鶴雪!”小圓轉頭正對我,一雙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麽事兒?你說吧。幹嗎還用‘求’?”

小圓一直是個敏感又自尊心極強的女孩,這麽長時間以來,她從來沒有開口求過我什麽,所以這次不管她說的是什麽事,我都會答應她。

“你能不能……”小圓突然低下頭,不敢看我,極小聲地說,“你能不能幫我跟花子尹說,請他幫我補習功課?鶴雪,我不想再當‘老末’了,我不想再被人嘲笑是笨蛋。如果可以,將來我還想考所好一點兒的學校,我不想再看到爸爸媽媽唉聲歎氣的樣子了,我也想讓他們為我感到驕傲……”

我差點兒脫口而出,補習功課並不是非花子尹不可啊,我也可以幫你補習啊。但當我看到小圓微微發紅的臉頰時,我決定讓這句話爛在肚子裏。

我又怎麽會看不出小圓對花子尹的特別情愫?

隻是,我怕跟花子尹這樣的人相處,最終受傷的會是小圓。但我又不知道怎麽可以既勸說小圓離花子尹遠一點兒,又可以不傷害到她的自尊心,隻好沉默不語。

小圓見我不說話,窘迫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鶴雪,你跟花子尹關係那麽好,你跟他說他肯定會同意的。鶴雪,求求你,好不好?”

“好。”我點頭,雖然萬分不情願再和花子尹有什麽瓜葛,雖然並不能確定我否能說服花子尹,但仍然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小圓破涕為笑,我卻憂心忡忡,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後來,每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我便會一遍一遍過濾有關我們的故事的每一個細節,企圖尋找事情向另一個方向發展的轉機。每一次,我都會沉浸在懊惱之中,後悔那時候不該答應小圓的那個請求。

可惜,那時候我並不知道,正是我的應允,開啟了悲劇之門。

因而,那天下午放學之後,我特地去了停車棚邊等花子尹。我等了很久,才看到花子尹推著自行車慢吞吞地走出來。雖然他低著頭,但我仍然能夠清楚地看到他臉上那道傷痕。原本早已準備好的那些理直氣壯的話,我突然就有點兒說不出口了。

我猶豫著是不是應該感謝一下那天他的出手相助,他卻徑直朝我走過來,從自行車前筐裏拿出那件藏青色襯衫直接塞到我手裏。

“不是說這種普通襯衫就是閉著眼睛也能找到嗎?”他扶著自行車,將頭側向一邊,並不看我,“怎麽連號都沒有買對?我記得我那天說的是L號吧。你不會連L號和XL號都分不清吧?”

我被他嗆得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實話實說:“這件襯衫是限量版,早已經賣完了,所以……”

“不是說已經賣完了嗎?”他打斷我,“哪裏來的XL號?”

“你管它是從哪裏來的。”我被他的語氣惹惱,“反正這就是你要的W牌、藏青色、棉麻質地襯衫,至於尺碼,我隻能找到XL號,你愛要不要,不要的話我出錢賠你。”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轉過頭來直直地看著我,薄唇緊抿,一言不發。

“怎麽?不願意?”我被他看得有點兒心虛,“花子尹,你不會是這麽不講道理的人吧?”

“我就是這樣不講道理的人。”他低頭不再看我,推著自行車大步向前走,“我就是要你賠一件一模一樣的,而且我也知道你根本就買不到一模一樣的。”

我愣在原地,等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時,氣得向前幾步拉住他的自行車後座:“你什麽意思?”

他停下來,架好自行車,雙臂環胸看著我,看著看著,嘴角就揚起一絲詭異的笑意:“我的意思是,在你說要賠我一件一模一樣的襯衫的那天晚上,我就去了W牌專櫃。當時這種襯衫就隻剩下S、M兩件,我當場全買下了。所以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可能買到一模一樣的。”

我聽著他的話,氣得額角的青筋直跳。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無恥的人?

“你,你怎麽能這樣?”就算是我這樣見慣風浪的人也快要被他氣得哭出來,“我還一心一意地去找這件襯衫……”

“算了!”他突然歎了一口氣,從我手裏一把抓過那件襯衫,“雖然是XL號,也勉強可以接受吧。”

“現在,就算你想要,我也不會給你了。”我不領他的情,伸手搶他手裏的襯衫,“我要拿去還給許韻。至於你,我出錢賠給你,賠十倍都行,你開價吧。反正你都有S、M、L號三件了。”

我氣鼓鼓地瞪著他,伸手去搶他手裏的襯衫。

他一開始將那件襯衫舉得高高的,左躲右閃地躲避著我的搶奪,但當他聽到我說出“許韻”兩個字時,突然停止了所有動作,冷冷地看著我,然後像扔垃圾一樣將那件襯衫扔到我麵前的地上,不屑地說:“別人的東西,我才不要!”

我氣極反笑:“你不要正好,我可以拿去還給許韻。”

“好,記得你欠我一件襯衫。”他推車向前走。

“好,既然已經欠你一件襯衫了——”我伸手攔住他的去路,做出一副無賴的樣子,“不如再多欠你一個人情。”

花子尹停下腳步,側頭不解地看著我。

我仰起頭,即便是請求也不願說得低三下四:“幫小圓補習功課,怎麽樣?”

“好處呢?”他聳肩,“除非你敢用一個條件和我交換,你敢嗎?”

“我有什麽不敢的?”明知道他用的是激將法,我仍然答應了他,因為唯有這樣才能完成小圓的心願。

“這麽幹脆?”他的嘴角慢慢揚起來,“你就不怕我這個毫不講道理的人提什麽過分的要求?”

“你會嗎?”我也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其實手心已經開始悄悄冒汗。

“我當然會——”他拖著長音,目光落在我的臉上。

我知道他在等我失望或懊惱的表情,我偏不讓他得逞,彎起嘴角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優雅笑容。

他等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無趣,突然說:“但這次我不會這麽做。好,我答應你,幫小圓補習功課。”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訝地看著他。

他卻忽然看著我笑起來,眉目飛揚:“就是要看到這個驚訝的表情。”

“無聊。”

我不再理他,大步離開,走出去兩步,頭也不回地確認:“記住你答應了要幫小圓補習功課。”

“當然!”他騎著自行車,風一樣快速地從我身邊經過,大聲丟下一句,“補習的時候你要一起來,這是最低條件,沒得商量。”

我愣在原地,看著花子尹的身影慢慢融入暮色裏,最後隻剩下一個小小的黑點,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想法——仿佛永遠都不能將這個人排除在我的人生之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