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5.弟子有罪
雅室內,自觀看周雲從與林桐一戰後,始終沉默不語的英羅紮霍然起身,視線看向須雲生。
他的目光不像以往那樣銳利灼熱,但桀驁依舊。
“以前聽過一句話,總不放在心上,但現在卻感覺頗有幾分道理。”英羅紮平靜的說道:“千裏之行,始於足下,路總要一步一步走。”
“不管周雲從究竟是什麽水平,我都總要先和你決個高下,你比周雲從強,我勝了你,自然不用多說其他,周雲從比你強,我也要先超越了你,才能去挑戰他。”
須雲生站起身來,看著英羅紮,神色間卻頗有些複雜,對於英羅紮的話沒有任何回應,隻是簡單的點點頭:“我們下去吧。”說罷當先走出靜室,向鬥場走去。
英羅紮微微蹙眉,緊跟著他一起出了靜室。
當須雲生和英羅紮進入鬥場空間,須雲生開始指定場地環境時,弘法堂內的玄門天宗修士都來了精神。
以往兩人之間也有過多次正式交手,不僅僅是乾天殿弟子關注,便是其他洞府的弟子也會紛紛趕來圍觀。
諸天大殿內,林鋒端坐於主座之上,卻悠然一笑。
這一場的勝負,早已在他預料之中,沒有什麽懸念。
須雲生,必敗無疑。
還是那句話,有一顆想輸的心,隻要對手不是豬,怎麽都能如願以償的。
不過林鋒相信,過程還會是一場很精彩的龍爭虎鬥,最終結果也仍然會和兩人之前的幾次比試一樣,勝負差距隻在毫厘之間。
事實也證明了林鋒的預想,比試過程,比二人以往的幾次比試,更加激烈,甚至於更加血腥。
最終英羅紮以自身重傷為代價,一招之差,擊敗須雲生。成功晉級。
因為須雲生所受的致死攻擊被弘法堂的法力禁製化解,以至於兩人最終從鬥場裏出來,反而是英羅紮的傷勢更加嚴重,嚴重到如果宗門不出手救治,他別說參加下一輪比試,甚至可能在一段時間後傷重不治而亡。
這慘烈的一戰,實際結果幾乎等於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弘法堂內一眾年輕修士看得如癡如醉,便是一些元嬰老祖。觀看這兩名築基期弟子之間的鬥法,也看得連連點頭。
須雲生、英羅紮一戰,不僅僅展現出了兩人在築基期境界出類拔萃的神通法力,更包含多重心理博弈和心性上的比拚。
各大勢力的年輕一代修士看了這一戰,都捫心自問,若是自己是其中一方,會是什麽結果?
多數人都在心中暗暗搖頭。
之前有參加法會結果被淘汰的修士,本來心中還暗自不服,如範雪峰、石靖雲、石少乾、康海等人。覺得第一、第二階段考核偶然性太大。
但現在看了須雲生和英羅紮一戰,都不得不承認,就算自己進了八強,遇上他們兩人中任意一個,也隻能是敗亡的下場。
玄門天宗自家弟子,在讚歎之餘,則都在暗自惋惜:“太可惜了。要是須師兄和英羅紮師兄沒有碰在一起就好了,兩人都有進四強的實力,現在須師兄卻隻能遺憾止步八強。”
須雲生本人卻非常平靜。
諸天大殿內,林鋒視線轉向朱易,微微一笑,朱易點了點頭。起身說道:“在下去看看弟子,失陪一會兒,各位前輩見諒。”說罷,身影已經在大殿內消失。
英羅紮重傷,朱易作為他的師尊,關心一下是應有之義,就如同當初李星扉重傷。汪林前往探查一樣。
此刻的英羅紮已經陷入昏迷,被石天昊送了出來,等在外麵的是先一步被弘法堂法力禁製傳送出來的須雲生。
石天昊看了他一眼,笑道:“送他去一件單獨的靜室,二師兄會來給你們療傷。”
“是,小師叔。”須雲生點點頭,用自身法力卷起英羅紮,轉身離去。
雖然落敗,止步八強,更是敗在自己的宿敵手上,但須雲生的精神麵貌卻反而好了許多,仿佛卸下長久以來的枷鎖。
他來到靜室,便見一個紫衣書生正坐在裏麵,平靜的看著他到來。
朱易接過英羅紮,先為英羅紮調理療傷,沒有急著同須雲生說話,須雲生也同樣平靜的站在原地,默默等待。
一時間,須雲生的思緒浮動,自己一生的經曆都在腦海中閃過。
他明麵上的身份,是大秦官宦之家出身,與大周皇朝之間似乎沒有任何關係,甚至還有仇恨。
但其實他在須家的地位,非常尷尬,準確說來,須雲生不姓須,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
多年前,大周和大秦的一次衝突中,他的母親被周人所擄,之後十月懷胎,生下他和雙胞胎妹妹,對於母親來說,他們兄妹倆就是恥辱。
母親一朝脫困,須雲生兄妹便遭遺棄,兩小兒相依為命,後來又一起拜人為師,被大周諜報機關看中。
正好他母親返回須家後,一直無所出,其夫君須家家主亦無子嗣,受家中族老壓力,於是便派人來大周搜尋須雲生兄妹,謊稱是被擄前已有身孕。
須雲生便這樣回到了須家,最一開始,他修道天賦未有展現,其實隻是大周皇朝諜報機關布在大秦皇朝的一顆閑棋。
須家人未嚐沒有懷疑,所以須雲生明麵上作為家主嫡子風光無限,其實如履薄冰。
在他展現出修道天賦後,便受大周皇朝指派,在玄門天宗第一次開山門時前往沙洲城拜師。
想到這裏,須雲生臉上浮現無比複雜的神情,對於他來說,此後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活最輕鬆最自在的時光。
輕鬆的氛圍,親切的同門,高明的恩師,強大的宗門,一切都是那麽完美。
可越是這樣,須雲生內心深處便有一種恐懼在不斷滋生,仿佛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告訴他:“這一切。都不屬於你!”
那恐懼感越來越強烈,仿佛無比沉重的枷鎖套在他的身上,讓他漸漸感到窒息。
這濃烈的恐懼感,讓須雲生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他身份敗露,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
死亡,須雲生並不懼怕。
但是恩師朱易失望的歎息。同門師兄弟鄙夷詫異的目光,被逐出玄門天宗。離開這個讓他感到完美家園氛圍的環境,這些都讓須雲生恐懼得透不過氣來。
在第二次開山門的時候,映心梯的出現,讓須雲生的恐懼瞬間狂漲到了頂點,雖然他們這些第一次開山門的弟子不用重走映心梯接受考驗,但須雲生毫不懷疑,祖師林鋒,有能力看穿他的底細。
之後為了避免做賊心虛,他和柳下楓、李星扉等人一起接受紫氣寶塔中七情六欲之變的考驗。須雲生更是心中惴惴,他隱隱感到,自己已經暴露了。
可是林鋒、朱易等人卻沒有絲毫表示,之後對他的態度也沒有絲毫變化,道法修練,日常相處,安排外出曆練。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對待他和對待英羅紮等人沒有任何不同。
這讓須雲生在微微詫異的同時,也不斷麻痹自己:“或許,我沒有暴露……”
其實他自己比誰都清楚,事實真相可能截然相反,但他還是情願像把頭埋在沙漠裏的鴕鳥一樣。自己欺騙自己。
隻為了眼下的生活,能多過幾天。
也為了他的妹妹,他唯一的親人,他拜入玄門天宗前,唯一真正在乎的人。
除了他的母親以外,便是須家人也不知道他妹妹的存在,而對於母親問起妹妹。須雲生的回答是已經死了。
唯有須雲生自己知道,他的妹妹一直在大周皇朝掌控中。
“若我向師門陳情,講清楚一切,師門應該有能力幫我救回小妹,但師門會不會這樣做?為了我這樣一個心懷叵測的間諜?”各種擔憂、恐懼和矛盾在須雲生心中不停發酵,讓這個平時精明冷靜的年輕人,完全亂了方寸,渾渾噩噩,得過且過。
有些時候,他甚至在自己催眠自己:“我……我是玄門天宗弟子須雲生!不是大秦皇朝須家子弟,不是大周暗探,不是……不是那個連自己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野種!”
須雲生謙和的外表下,隱藏著高傲,而這高傲的深處,則是極度的自卑。
這迫使他做任何事,身處任何環境,都努力想要做到最好,做到第一。
他希望自己能甩掉過去一切包袱,全心全意做師門最傑出的傳人,可是每當想起相依為命的小妹還在大周皇朝手裏,又會讓他的美夢瞬間變成噩夢,然後自噩夢中驚醒。
於是在一身冷汗的同時,須雲生更加糾結,隻感覺自己腦袋裏全變成了漿糊,患得患失間,人也變得蠢笨。
這三年多以來,須雲生便始終在美夢和噩夢之間煎熬。
直到這次昆侖山法會,大周皇朝那邊對他的任務越催越急,自己稀裏糊塗距離首座弟子的地位越來越近,反而讓須雲生頭腦漸漸恢複清明,也最終下定決心。
“你有什麽想對為師說的嗎?”朱易一句話,讓須雲生回過神來,就見朱易已經結束了對英羅紮的治療,英羅紮傷勢平穩陷入安眠中休養。
朱易轉過身,平靜的看著須雲生,一對眸子中,目光安然,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過去幾年中,須雲生如果麵對朱易這樣的目光,或許更加惶恐,精神瀕臨崩潰。
但現在,心中已經有了決定的須雲生,無比平靜,他徐徐跪下,向著朱易拜倒。
“弟子有罪,特向恩師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