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聶端華看著眼前陌生的臉，心裏有些哀歎。
幸好他來的及時，不然秋無傷以凡人之身吃了這麽顆千年才結的靈果，早就爆體而亡了。凡人話本裏總是會有XX吃下什麽天材地寶平地飛升的故事，其實哪有這麽好的事情。凡人之軀想要馴服靈氣，根本不可能。要是真的有天材地寶被凡人吃了，別說飛升了，恐怕連個全屍都留不下來。
“主人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的。”龍淵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聶端華的身邊，仔細觀察了莫傷的臉之後如此說道。“隻是主人現在還隻是凡人，在元嬰期之前是不可能接受命魂的記憶傳承的。”
想要再見到他當年威風無比的主人，起碼還要等個一百年才行。
距今，距離聶端華複活已經過去了足足三百年。
而等了三百年，秋無傷才有了輪回的機會。
秋無傷舍不得聶端華吃苦。
他為了複活聶端華，手裏沾滿了血腥，那些因果都由秋無傷自己扛著。若是當初他不死，那份因果自然會轉接到身為雙修道侶的聶端華身上。一個醫修，背負了這麽多人命因果，日後受到的心魔反噬隻會更嚴重。秋無傷自己就吃夠了心魔的苦，哪裏舍得聶端華也吃這樣的虧？
聶端華道心有暇，這三百年來不但修為毫無存進，相反還退步了些。既不出去行醫救人，也不去閑逛散心。他隻是在秋無傷居住的地方不斷的坐著，偶爾回憶一下。活脫脫就是聶端華死時的“秋無傷”！
即使龍淵是不通情愛的劍靈，也能感受到聶端華身上傳來的那股抑鬱和陰沉。
失去了道侶，原來真的是這麽一件令人悲傷的事情麽？
龍淵劍靈不懂，但是他看著這樣的聶端華，真的真的很希望主人可以快點轉世，快點長大。
然而這麽一等，就足足等了三百年。
三百年，足夠一個凡人輪回好幾次，足夠一個修士修煉到元嬰期。可是秋無傷卻連輪回的意思都沒有。每一次卜卦，都是查無此人！
聶端華幾乎要絕望了。
終於在十六年前，秋無傷輪回轉世了，那一刻聶端華才算是活了過來。他按著自己的心意一直往西邊走，走過了好幾個中小世界，終於在這個時候找到了他。哪怕這個人，其實並不是真正的秋無傷。
若是真的主人，是絕對不會胡亂吃這樣的果實的。
聶端華帶著莫傷離開了這個村子。
可是等到莫傷醒過來，莫傷的第一句話卻是，“是你救了我麽，實在謝謝。”
客氣到近乎疏離，完全沒有半點親切模樣。
聶端華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哪怕知道無傷的命魂還在龍淵手中，眼前這人不可能記得他們的一切，但是聶端華心裏還是無法抑製的生出了怒氣來。
你怎麽可以忘了我？
你怎麽可以對我如此客氣！
他既是秋無傷，也是莫傷。
聶端華一邊感謝老天給了秋無傷一次重來的機會，一邊又不禁有些怨恨。聶端華知道自己這樣的心態很不正常，可是他卻覺得痛快。
是的，痛快！
他當醫修當了近千年，他救過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裏麵不乏大氣運之人。聶端華這麽多年更是兢兢業業，從來不做有違天道之事。可是這樣的他，依然保不住自己的道侶，保不住自己的徒弟。
天知道，聶端華在見到死去的秋無傷，見到一瞬間就長大了的喬爭之時心裏是如何的驚濤駭浪？就好像大家都在往前奏，隻有他一個人卻丟在了最後。
他既沒有做到一個合格的道侶應該做的，也沒有做到一個師父應該做的。
他這樣的人，他這樣的人，真的值得秋無傷這麽費盡心機麽？
無解！
任憑聶端華想了多久，依舊是無解。
聶端華變成了一個自己以前絕對會討厭的人。
沒有真正的經曆過痛苦，永遠不會懂得傷心人的傷心之處。
聶端華將莫傷問出那一句話之時，幾乎忍不住將莫傷打出去。可是他還是忍了下來，他丟給莫傷幾百份功法，讓他老老實實的修煉，然後就利落走人了。要是再看著那個人頂著和秋無傷一樣的臉用那樣陌生的目光看他，聶端華想，自己會忍不住將他的眼珠子挖出來的。
最近的自己實在是有些不對勁，還是好好去閉關修煉一下吧。
聶端華揉揉自己有些疲憊的頭，如此想到。
莫傷被人帶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可是出奇的他卻生不出什麽敵意來。那個名為龍淵的奇怪小孩子很可愛，每一次見到他，莫傷都覺得十分親切。可是龍淵每一次見到他都是氣鼓鼓的，看上去更加的可愛了。
而莫傷最在意的，卻是他名義上的那個師傅。
雖然那個人不肯讓他叫他師父。
莫傷從龍淵那裏知道自己的師父名為聶端華。
端華，端華。
光是念出這個名字，莫傷都覺得自己的心稍微抖了一抖，說出來的時候帶著自己都不知道的一抹眷念。
然而莫傷將這份心思深深的埋藏在了心裏。
他知道，師父有喜歡的人。
師父總是一個個孤零零的在石台上喝茶，台上擺著兩個杯子看上去仿佛在等什麽人一般。
一年，兩年，三年。
均是如此。
隻有在莫傷修為有了極大進步的時候，聶端華才會露出一些笑容來。雖然這個笑容也不是給他的。
總感覺，師父在透過自己看什麽人。
這種感覺很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莫傷很快結成了上品金丹，可是修為卻開始停滯不前了。他所有的修為和功法都是自學，聶端華是醫修，而龍淵又是劍靈，和他對戰還好，說起功法來是一竅不通。莫傷自能自己摸索著，有時候練岔氣昏過去了，第二天醒來就又是好好的，洞府裏還殘留著一些藥香。
莫傷終於向聶端華提出要出去曆練。
閉門造車不會有什麽好結果。莫傷想要結成元嬰，一旦成為元嬰修士，他便可以看清楚夢裏的人的樣子了。莫傷直覺那個人會是聶端華，可是他卻沒有證據。隻要自己到了元嬰期，他就可以將夢裏的人看清楚。
這個想法來的如此的急切，讓莫傷迫不及待。
聶端華深深的看了莫傷一眼，答應了他的請求。
“龍淵，你說我不見他究竟是好是壞呢？”他和莫傷的關係淡漠的近乎於無，別說是師徒了，就算是普通朋友也絕不會弄成這個樣子。
可是聶端華怕，他害怕看見莫傷。
害怕他用陌生的眼光看著自己，害怕他客客氣氣的有禮貌，更加害怕他每一次燦爛的笑臉。
無傷是不會這麽笑的。
聶端華更加知道，眼前的人是一個全新的人格，可是一旦等到他結成元嬰，接受了無傷的命魂之後，他便不再是莫傷，而是秋無傷。
“您做的是對的。”龍淵在一旁低聲說道，“這不過是主人的一個虛擬人格而已。總是會回到正軌的。您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吧。”
是啊，
所以不要見麵就好了。
他隻要安安靜靜的等著無傷回來就好了。
可是，終究有些歉意。
莫傷不知道聶端華在想些什麽，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如果不離開的話，他會忍不住向聶端華渴望更多更多。他要趕緊離開，趕緊去找到自己的夢裏的那個人，趕緊成為元嬰修士，這樣才會有站在聶端華身邊的資格。
聶端華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
他也從來不會在莫傷跟前避諱自己的名字。
無爭天君聶端華，醫修的首領，太一仙宗真傳弟子喬爭的師尊。
一個個的頭銜加上來，足夠將莫傷砸的昏頭轉向。
而更加讓人在意的，則是聶端華的雙修道侶——秋無傷。
莫傷付了一大筆靈石，終於拿到了準確的情報。
秋無傷已經身死道消了。外界的說法是他為了維持和澤小福地不崩潰而身死道消了。可惜到了最後，小福地還是消失了。人們提起他來總是一陣唏噓，總覺得這樣的人不該落得這麽一個下場。
當然，有更多的人認為秋無傷不是死了，而是閉關去了。
畢竟劍道第一人的名聲太響，雖然如今公認的劍道第一人是太一仙宗的長老唐三陽，但是依然不久掩蓋秋無傷的光輝。
莫傷得到的這個消息可以說是真的，也可以說是假的。
按照賣給他消息的修士說，大能修士手裏總有無數個保命的方法，再者每個修士都會擁有一個奪舍的機會，以秋無傷的能力實在不應該就這麽輕易死了才是。可是三百年了，三百年秋無傷都沒有半點消息傳出，所以不少人才會認為他是真的死了。
“秋無傷？”莫傷將玉簡握的粉碎。
秋無傷，就是這樣一個人害的聶端華苦苦等待，聶端華透過自己看的就是他麽？
莫傷覺得憤怒，可是他什麽也做不了。
對方可是之前的劍道第一，大乘期的修士，而他不過是個金丹期的小螞蟻，根本不值一提。
莫傷自嘲的笑了笑，回去閉關修煉去了。
轟隆隆！
天空裏出現了異象。
“有人在碎丹成嬰？”遺跡外有修士在驚訝的說道。這遺跡是出名的有進無出，卻不知道是什麽修士在裏麵竟然敢碎丹成嬰？
也對，成為元嬰修士起碼活著出來的幾率要更加大一些。
沒有任何人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帶著一把劍悄無聲息的也進入了這遺跡之中。
莫傷所在的地方很好找。
聶端華在遠方看著，將龍淵劍朝著莫傷一拋。
無數金光從龍淵劍出溢出，一點點的星光仿佛被什麽吸引一般，悉數進入了莫傷的腦海之中。
劍修大陸裏的一帆風順，萬人敬仰。
初到天元之時的人生低穀，百人圍殺。
初遇聶端華之時的懷疑和警惕；大仇得報之後的茫然無措；結為雙修道侶之時的大喜過望；心魔入體之後的刻骨銘心；籌謀百年的步步殺機一點一點，全部進入了莫傷的腦海裏。
記憶畫麵裏，有聶端華無數的的模樣。
高興的，不高興的，鬧脾氣的，應有盡有，充滿了無限的生機和活力。和後來死氣沉沉的聶端華完全不一樣。
原來……一切都是因為自己麽？
莫傷靜靜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心裏仿佛被什麽狠狠的揪了一把。
明明是想讓端華開心的，明明是舍不得他傷心的。
可是還是讓端華孤獨的等候了這麽多年。
莫傷睜開眼，看著遠處的聶端華，臉上平靜無波。
“你是莫傷，還是無傷？”聶端華在遠處握緊了拳頭，顫抖著聲音問道。
“永遠隻有一個愛你的秋無傷而已。”
聶端華忽然笑了。
“多年不見，君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