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喬爭唐三陽跟隨著殷恨聲，一路穿過不少禁製山丘，終於進入了非少數人不能進的屬於和澤小福地的內部中樞。
晃一進來，喬爭就明顯感覺到了小福地內部中樞與外部的不同。如果說之前他們所在的地方靈氣充足堪比上品靈脈，那麽這裏的靈氣幾乎已經實質化了，濃鬱到甚至不需要他們修士自己去吸收，這些靈氣會自動進去你的身體裏，連提純靈氣的哪一部都可以省略了。最奇妙的是，喬爭發現身處於這麽好的環境之下，他完全可以依靠《八荒十地大逍遙真經》，從中提取出好幾縷混沌之氣來。
難怪小福地是天地至寶。
喬爭身體暖洋洋的，不禁如此感歎道。
“師尊就在前麵主持陣法。”殷恨聲笑道，“這裏是鏈接兩個大陣的中心，但是還缺少鎮壓大陣的功法，所以目前是由師尊在這裏代替的。”
起死回生之術不禁能夠將隻剩一點神魂的聶端華完好無損的拉回來，甚至還能將他的修為提升到大乘期巔峰甚至是渡劫期。就算沒有這個起死回生的效果，衝著大乘期修士幾千年也未必能夠增長一點修為的速度，也會有無數人為了這個增長修為的效果鋌而走險。同樣的，代價也是不低。
這些從四方匯聚而來的真元，每一份上麵都沾染了修士自身的氣運和因果，蟻多咬死象，這麽多的因果加起來，區區兩個大陣根本沒有辦法壓製。隻有一份得到天道承認的仙級功法才能將這些因果全部鎮壓，完成這道陣法的最關鍵一步。
而天元大世界裏稱得上是仙級功法的，數來數去也不會超過五部。
八荒十地大逍遙真經，正是其中之一。
關於這一點，沒有人比喬爭更加了解它的妙用。
論資質，喬爭雖然也是單靈根，但是他被聶端華看中，就在於他是天生的醫修苗子，在法修一途上，其實是隻能相當於雙靈根的資質，或許比雙靈根還要差一些。而嶽銘榮客長孫奇水等人，每一個人的資質根骨其實都遠在喬爭之上。但是喬爭到達化神期的時間比他們短的多，實力也要強橫幾分，別人都覺得這是喬爭天縱奇才，隻有喬爭自己知道，這一切都是《八荒十地大逍遙真經》帶給他的。
要說放棄這份功法，喬爭也不是不心疼。隻是這份功法本身就歸聶端華所有，如今還了也是物歸原主。在這一次大陣完成之後，這份功法就會徹徹底底的消失於天地之間，或許，這本來就是它不應該存於世的證明。天元大世界不需要再多一份的仙級功法了，每多一份功法，飛升的人數就會變多。
而上天生死皆有定數，逃離了定數的人隻能是有限的。
喬爭能夠重新再來甚至遇見三陽，已經是天大的福分。
這也是好事，喬爭如此想到。
他的功法隻能練到大乘期，後期的部分已經被天道給摧毀了。與其到了後期重修《太一化千大道心經》，不如現在就廢棄重頭開始！
喬爭轉頭看看唐三陽，覺得自己有了無限的信心。
唐三陽走到半路，忽然起了感應，轉首看去，看見秋無傷端坐於一蓮台之上，那蓮台晶瑩剔透，隱隱閃爍著純金的光輝，看上去十分珍貴。而更加令人在意的則是蓮台邊上的那一把劍！
唐三陽的視線立刻就被吸引了過去，頓時周圍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仿佛置身於一片黯淡無光的荒地之中，沒有星光月光，沒有人煙，也沒有華鳥風月，唯有他一人，手中一劍。
忽而劍氣四起，周遭的一切好像是在懼怕著什麽一般。
一道驚天劍光自天地間升起，隨後遮蔽天空的黑暗被劈開，露出一線光芒來。又有一道劍光劈向了大地，劍光所及之處，無數青草悠悠長出，小草長成大樹，綠樹開花，花結果，果子生長萬年而開啟靈智，化身為修士。
這個世界，忽然就有了勃勃生機。
唐三陽幾乎是愣在了遠處。
劍道不僅僅主殺伐而已。
生死不過一線，劍乃兵中之王，若是練到極致，自然能夠轉換生死，跨越它本身的殺戮氣息。
一劍生，一劍死。
在一劍化萬法，一劍破萬法之後，還有一劍主生死之道。
唐三陽還帶再看，雙眼登時開始酸痛，等到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身邊的喬爭正緊張的看著他，而邊上的秋無傷和殷恨聲則是閉口不言，隻是看向唐三陽的眼睛裏一個帶了欣賞，一個帶了羨慕。
秋無傷的佩劍從他在劍修大陸之時便一直跟著他，等到他學習了這邊的劍修道統之後，更是化為了他的本命元劍，一路走來早已有了自身靈智，輕易不再人前出現。此刻被秋無傷拿出，也隻是想要送唐三陽一份見麵禮而起。
拿了人家道侶的功法，總是要給點補償的。
秋無傷的佩劍閃了閃，化為一個粉妝玉砌的小童來，模樣和秋無傷有七八分相似，隻是臉上的笑容倒是像極了聶端華，顯得溫和而沒有任何攻擊力。這樣奇妙的矛盾的氣質在一個劍靈身上體現的十分和諧。
任誰過來，都不會相信這樣一個溫和無害的劍靈小童居然會是跟隨者秋無傷征戰千萬年的佩劍龍淵！
“原來是端華主人的徒弟。當年你比我還要小，如今也大了有了道侶。”龍淵老氣橫秋的負著手，輕輕走到喬爭麵前。
殷恨聲對著龍淵拜了拜，默默的站到了一邊。
“龍淵前輩。”喬爭見到故人，恭恭敬敬的拱拱手。
當年幼年之際，他還以為這個劍靈是秋無傷收的弟子，一直覺得對方比自己厲害穩重，偷偷的和師父說過很多次，覺得自己太丟師父的臉不如龍淵厲害。聶端華自然是好笑著給對修士不太了解的喬爭好好解釋了一下劍靈的來源。
他一個五六歲的凡人小孩要是比得過一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劍靈，才真是見鬼。
唐三陽自從在星河金花裏記起塵封多年的屬於劍修大陸的常識之後，立刻就認出了龍淵的真身。
自從秋無傷劃破虛空而去，他的佩劍龍淵的模樣被巨石刻就，樹立在每一個劍道宗門的大門前激勵後人。也可以這麽說，劍修大陸的每一個修士，在拿到自己的第一把佩劍之時，幾乎都是仿照的龍淵的模樣。
可是即使一模一樣的外形，那些佩劍和龍淵一同放在一處時，沒有人會認為這兩把劍有任何相同之處。
“原以為隻有我和主人來到這裏，沒想到你也來了。”龍淵上下打量了喬爭一眼，忽然歎氣，“是我想多了，你的神魂是故鄉的，但是身體卻不是。”
這個世界隻能容納一個異界之人，唐三陽撐死隻能算半個。
說到故鄉兩個字，龍淵的臉上有著一絲憂鬱。
它畢竟不是在這裏出生的，從來隻有主人秋無傷和它偶爾會說起故鄉的事情。等到秋無傷心魔入體，行事越發沒有了章法，聶端華又生死不知，哪怕是不通情愛的劍靈也知道事情不對，乖乖的沉睡了起來。
它如今醒來，也不過是想要見證一下主人逆天改命的行為罷了。
唐三陽不知道該如何說話才好。
按理說，龍淵讓他參悟了劍主生死的意境，他怎麽也該好好安慰對方一番才是。隻是對於劍修大陸，唐三陽卻是沒有那麽多的故舊之情的。硬要說的話，也隻有他的那個好友了。其他的人對唐三陽，從來隻有利用，沒有情誼。反而在這裏，唐三陽有了道侶，有了朋友，有了族人，兩者對比之下三陽更喜歡哪一個，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了。
“龍淵，回來。”秋無傷睜開眼，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
龍淵點點頭，重新化為一柄劍，飛到了秋無傷手邊。
秋無傷從蓮台上下來，看了看殷恨聲，“你還需曆練，事情完成之後帶著我的劍符去劍通大世界看看。”
劍通大世界是三千大世界裏唯一一個劍修比法修多的世界，那裏集齊了無數劍道高手，按照劍道修為劃分等級。沒有人引薦，就算去了也不會有多少收獲。而秋無傷身為天元大世界的劍道第一人，自然是擁有引薦的資格的。
殷恨聲大喜過望，“多謝師尊。”
秋無傷微微點了點頭，看向唐三陽，“你的劍練的不錯，隻是到了這個階段，除了時間，你沒有任何增加劍道修為的方法。”就算再如何驚才絕豔，也總是需要時間的。一夕之內參悟劍道隻會是偶然，而不是必然。
唐三陽前期進展的快，一大部分是因為他有劍修大陸的經驗打底。到了後期，他在劍修大陸上學到的東西都會沒用，速度自然也會降下來。
“多謝前輩指點。”唐三陽對於秋無傷，還是有著尊敬之心的。
“驚羽，你隨我來，去看看你的師父。”秋無傷衝著唐三陽笑了笑，轉眼看向喬爭說道。
“師父？”喬爭有些驚訝，“現在可以去看他麽？”
“差不多了。我們都和你師父有很大的關聯，自然是可以進去看他的。隻是你道侶不能進去而已。”秋無傷點頭回到。
“三陽，你在這裏等等我。”喬爭拉拉唐三陽的手，終究還是想要見聶端華的心思占了上風。兩世算起來，他已經有四百年沒有見到他的師父了。
幼年時的相依相伴，亦師亦父，長大後的多年分離，到如今他找到了自己道侶重新再見師父，也不知道到時候會是怎麽樣一個場景？
唐三陽很理解喬爭的想法，親親喬爭的額頭和他道別。
“阿爭的師父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看見秋無傷和阿爭遠去，唐三陽突然出聲問道。是什麽樣的人才能被無數醫修敬仰，並且讓喬爭和秋無傷這麽多年都念念不忘呢？
“我沒有見過。”殷恨聲頗為苦惱的說道，“聽師尊的口氣，似乎是個挺平常的人。”沒有什麽特別的，也沒有做過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偶爾秋無傷說起來也知道他們曾經一起喝酒下棋，論道等等。
唐三陽想，或許自己有些明白了。
喬爭和秋無傷來到一處地處偏僻的宮殿，這裏各式夾雜的磅礴的真元幾乎讓喬爭有些無法呼吸，不得不撐開防禦才能勉強靠近。
看來這裏就是陣法的真元匯集之處了，喬爭暗暗想到。
“是我疏忽了。”秋無傷恍然大悟般說道，這裏的真元太過龐雜，吸收靈氣也變得十分困難。隻有醫修才能混合所有修士的真元並且不怕反噬，這也是那七名醫修的作用，過濾和提純。而喬爭畢竟不是個醫修，在這樣的環境裏別說是將功法道基取出了，恐怕連普通行走都困難。
秋無傷並指一劃，一道玄而又玄的劍意在這真元之中劃出一道直線型的道路來，將那些真元牢牢隔絕在外。那道劍意不斷延長，最後在抵達那處宮殿之時，“嘩”的一聲將那宮殿劈的四分五裂，轉眼化為齏粉。
秋無傷抬手一揚，那些齏粉紛紛散開，露出正中間的七個人來。
喬爭瞪大了眼睛，視線很快從那七人身上撇過，一眼都不肯多留。
與其說這是七個人，不如說是七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他們的麵孔已經扭曲，皮膚幹涸，幾乎看得見骨頭，分明隻是拙劣的在七具骷髏上披著一層皮。而他們的目光此刻已經迷茫，神魂明顯已經消失殆盡。可是他們的身體卻仿佛被釘住一般，動彈不得，即使秋無傷和喬爭過來，即使他們身處的宮殿已經化為齏粉，他們也沒有半點動容。
但是他們確實還活著，在陣法沒有完成之前，他們死不了。
作為提純真元的關鍵棋子，他們隻能一直坐在這裏。
“他……他們快死了吧。”喬爭出身問道。
秋無傷看也不看那七人，口裏帶著十足的淡然，“不過是七個敗類而已。”
喬爭無言以對。這七人分明和枯骨道人一樣，修行的是那吸取他人真元的魔功，手裏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隨便死一個都是值得慶幸的事情。
隻是這話從秋無傷嘴裏說出來就有些不對勁了。
沒記錯的話，好像那些功法是他給那些人的吧。
好吧，其實這也沒什麽。道路都是別人自己選的，以秋無傷的驕傲，估計也不會真的拿劍威逼別人。
“端華在那邊。”秋無傷伸手一指，他所指的方向正是北鬥七星的“勺”的裏麵，那裏躺著一具軀體，算不上是人。因為在他身上，沒有半點活人的氣息，普通一個傀儡師做出來的傀儡都比他更像真人的多。
喬爭有些情怯。
他早早就看見了，但是他不敢走過去。
在三陽之前，喬爭心中隻有一個人最重要，那就是他的師傅聶端華。喬爭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見過無數生靈，短短幾年裏都是聶端華陪著他，告訴他每一個事物的名字，告訴他如何做人，告訴他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奇妙的無法言說的東西？對喬爭而言，聶端華是他的師傅，是他的父親，也是他的母親，幾乎扮演了他生命中所有值得尊敬的長輩角色。
在喬爭的記憶裏，師父是無所不能的，他漂亮，強大，博學，沒有一處不完美。而躺在那裏的人，他到底算不算得上是自己的師父呢？
沒有靈魂的人，不會抱著喬爭喊“我的小徒弟”的人，真的算是聶端華麽？
“你最好不要靠近端華，陣法還沒有結束。這些真元還隻將他的修為灌輸到元嬰期而已。”秋無傷出言說道。
喬爭順勢停了腳步，在他這個角度，能夠看見聶端華溫和的側臉，眼睛、鼻子都和喬爭記憶裏的一一對應了起來。
“我清醒的時候，端華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了。”秋無傷淡淡的說道，“輕輕一碰就會碎，我收斂了所有的真元，小心翼翼的捧著他，給他喂下小福地裏的天材地寶，也沒能多挽留他一會兒，所以我將他練成了卷軸。取來九天雷火，用我的龍淵將他分割，最後煉製成了一幅畫卷。”
喬爭幾乎有點站立不住。
卷軸……
他在進入小福地之時見到的秋無傷手裏的卷軸，就是他的師父……
將活人，煉製成一幅畫。
“我成功的挽留了他最後的神魂，一開始他還會有點意識，他的靈力真元偶爾會不斷暴漲溢出。我去學習了人修的功法，用自己的血在卷軸上重新作畫，將他的靈力變成供養靈草生長的動力，再將靈草融入我的血墨裏，一遍遍的重新勾勒。”如此反複幾百年，勉強留下了零星一點神魂。
喬爭幾乎可以想象那段時間的黑暗。
他更加無法想象，師父被活活煉製成一幅畫的場景。
秋無傷好像終於找到了一個說話的對象，開始一反常性的滔滔不絕了起來。
在這裏，可以清楚的看見他絕世的麵容上帶著無限的憂愁和恨意。
“我有段時間一直在想，那副卷軸到底是不是我的端華呢？可是那時端華的皮，我摸上去，和端華給我感覺一模一樣，可是他既不會和我說話，也不會和下棋，更加不會和我發脾氣。我好幾次都想要撕了它，扔在地上，想要狠狠的踩！可是最後我還是將它撿回來，一點點將它擦的幹幹淨淨，端華那麽愛幹淨，肯定會生我氣的對不對？”
喬爭臉扭曲了一下，再次確定秋無傷是真的心魔入體了。
“可是他還是不會生氣。”秋無傷長歎了一口氣，“起死回生之術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將神魂都補全，而且端華回來之後修為會更上一層樓。他本來就是醫修，日後飛升就沒有任何障礙了。可是我還在這裏呢，到時候他還會記得我麽？”
喬爭覺的有些不對勁，秋無傷現在的樣子實在有些太不對勁了。
秋無傷就算想要和人說話，也不該和喬爭說這些。
他和喬爭的關係並不好。
“你將你的功法取出來，放在北鬥七星陣的陣心裏，有了仙級功法鎮壓，端華吸收真元的速度和彌補神魂的速度也會更快一些。”秋無傷幽幽的看了喬爭一眼。
喬爭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你不願意麽？”秋無傷輕聲問道。
“我當然願意。”喬爭全身上下都叫囂著要逃離，可是他不能逃，要是逃了，以後師傅真的不可能會回來了。要是逃了，日後他要怎麽麵對三陽呢，難道要告訴他，他的道侶貪生怕死，舍不得一身修為背棄師父離開了麽？
這麽一來，三陽一定會厭棄他的吧。
“那就快點吧。”秋無傷轉身離開，到一個喬爭覺得還算安全的位置才停下，在那邊靜靜的看著喬爭。到了這個時候，就算喬爭想要逃，他也絕對不會允許的。
喬爭覺得身體好受了一些，秋無傷這樣的修為和劍意，在他身邊呆著簡直要命。
《八荒十地大逍遙真經》，一切都因它而起，而事到如今，似乎也到了它離開的時候。它是喬爭的道基，在喬爭築基之後就自動融入了喬爭的身體之中，隻有這樣它才能隱蔽好自己的蹤跡，才能避開天道的再次摧毀。
仔細想來，好像自己的生活都和它一直分不開。他因為它死去，因為它重生，到了現在，他要用它將師父救活。等到《八荒十地大逍遙真經》消失，喬爭就會有師父，有道侶，有朋友，有同門，好像它從未在他的生活中出現。
喬爭想要將它取出，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