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淵 33誤會 名 3G 網首發
連城鎮左側有座幽靜清雅的宅院,竹滴空響,簷掃鬆風,獨勝塞外絢麗景色。馬一紫將此處灑掃一新,雙手供奉給了卓王孫作府邸。花雙蝶臨時居住在宅院之外的屋舍裏,鋪開軒架、染池,清整側廊及紋木窗,采明麗光線,飛針走線縫製衣衫。
謝開言經過門前的沙棗樹,小心避開腳邊孤零零的花兒,踏著如梭柔荑來到花雙蝶住處。
“花老板在嗎?”
她背著雙手,站在薔薇花架下探頭張望,雲霧似的絹羅布匹隨風飄蕩在眼前,將她的身影重重掩落下去。
花雙蝶從側廊轉角匆匆提裙前來,見著她,馬上斂衽行禮。
謝開言連忙退讓一旁,含笑道:“以後不要對我如此講禮,可以麽?”以前在巴圖鎮,花老板待她極親近,不僅替她梳發束衣,還能開句玩笑,在她手臂上掐上一掐。每次對上那雙閃動著光彩的眼睛,她都忍不住笑開嘴角,從心底湧現出一股暖意。
但觀現在的局麵,花雙蝶總是矜持得體地微笑:“應該的。”
謝開言不解,摸摸臉,好奇地望著她。
花雙蝶隻是抿嘴笑著,雙眼溢滿暖色,神態較之以前,有很大的恭敬禮讓之意。她不願開口點明,謝開言也不勉強她,說了說此行目的:縫製一頂軟氈女帽。
“謝姑娘想要什麽樣的款式?”花雙蝶進屋一趟,抱出眾多布料及花飾,放在石桌上,供來客挑選。
謝開言想了想,道:“漂亮即可。”
兩人坐在花棚陰涼處撐開繃架,以絲線走繡花蝶紋飾,謝開言才繡了兩針,指尖被紮,滴出一小點血跡。她忍住痛一聲不吭,將五指紮得遍地開花,堪堪繡出一幅圖飾,模樣秀頎可依,大體差強人意。
花雙蝶湊過來瞧了瞧,奇道:“謝姑娘,這個不是花蝶吧?”
謝開言斜掠她一眼,道:“是竹子。”
花雙蝶仔細端詳,看著青絲繡線旁浸漬一抹紅暈,暗歎口氣,麵上卻不聲張。她依照謝開言的樣式,繡了一叢更加軒麗的竹子,點綴上兩隻翩翩撲翅的紫蝶,素手輕揚,極快縫製出軟氈帽的絹布套飾。
謝開言搬來竹凳坐在她身旁,側頭看著她的動作,內心讚歎不已。一頂雪英軟氈青絲繡飾的女帽即刻成型,比北理嬌俏的流蘇帽多了幾分秀雅和大氣。謝開言雙手捧過,欲留酬金,遭拒絕後拜謝離去。
花雙蝶覆下謝開言針繡的竹飾絹布,清洗幹淨絲線旁的血漬,熨幹,加了一層緞布墊底,就著竹飾飛針走線縫製了一隻錦囊香包。攫取特製的草末花葉填塞其中,錦囊便透出一股淡淡雅馨。
她將錦囊放進袖中,整理衣襟,順著側廊轉到角門,請示後,垂首走入卓王孫的宅院裏。聽到人聲,忙避嫌後退幾步,等候在院牆邊。
卓王孫玉帶輕緩,佇立於疏竹之旁,一襲白袍翩翩若雪,描摹出清俊雅健的風骨。身邊的黑甲騎兵報告說:“邊鎮軍營接到驛站邸報,核實了公子的特使身份,已備好了軍馬,等待公子進一步調度。”
卓王孫聽後即刻答道:“傳我諭令,原地待命。”
騎兵施禮離開庭院,布置信鴿,將密令傳播出去。
花雙蝶遠遠行禮,走了過來,恭順喚道:“公子。”
卓王孫轉過身來,冷淡道:“在廳上,明白我叫你看什麽了嗎?”
花雙蝶始終垂首低看地麵,眉目一如既往的溫和。“回稟公子,奴婢自然知曉。”
“說。”
花雙蝶低頭思索一刻,開口道:“謝姑娘身上所穿衣衫不是南方樣式,衽左裾長,繡著鵝黃雪絨,應是北方遊牧民族中貴女的通行裝扮。所係腰結精巧耐看,成半月散開,十年之前在南翎國有個名目,喚作‘雙勝結’。”
卓王孫默然佇立半晌,斂起修長墨眉,說道:“這麽說,她是在北邊碰到故人了。”
花雙蝶咬了咬嘴,睫毛簇簇一抖,一絲歎息掐斷在唇邊。
卓王孫看她一眼,冷淡道:“有話直說。”
花雙蝶暗地鼓了鼓氣,垂首道:“謝姑娘曾在我店鋪落腳,是我親自替她挑選的衣衫。看她的束衣方法,手法極為生疏,可見以前都由丫鬟替她打點著一切。”
“她不會穿衣,這個我知道。”
“公子知道?”花雙蝶愕然抬頭,見著卓王孫緊鎖的眉峰,一怔,馬上垂頭,恢複了恭順姿態。
卓王孫仿似看清了她的疑惑,冷漠道:“以前偶聚,每日清晨都是由我伺候她起床,親手替她穿上每一件衣衫,自然知道她的秉性。”
花雙蝶眼神不由得顫了顫,才知道這位富貴公子為謝開言做到了什麽程度,日後,她又必須如何對待謝開言。
竹葉拂掃秋風,院子裏清冷無聲。
半晌,卓王孫才開口說道:“北邊的故人竟然能讓她放下心防,沐浴更衣,看來交情不簡單。”
他的語聲像雪片撲落下來,遮住了周遭的朗朗晴天。花雙蝶鬥膽抬頭,果然看到了一張黯然的臉,遽時覺得庭院美景遍失顏色。謝開言怕洗澡,她是見識過的,隻是此次的改變,似乎讓他也有所鬆動,那雙眸子裏,明明白白透出一股陰鷙來。
花雙蝶想了想,立刻拿出青竹錦囊,雙手捧上,稟明來曆。
卓王孫拈過,以指尖摩挲繡飾,一直低頭查看,徑直朝內宅走去。“傳句狐。”
花雙蝶連忙施禮離去,尋找陪著謝開言去過關外的句狐。卓王孫的意思很明顯,想從身旁之人找出謝開言經曆了什麽,遇見了什麽人,她明白個中厲害,自然不敢含糊。
草料場旁。
句狐拿著箭矢端首,眯著眼睛看準黑漆漆的壺口,出力一扔,練習投壺遊戲。她試了幾次,都未中矢,幹脆左右搖晃起身子,似輕柳擺風,做出盈盈扶不穩纖腰的樣子。
謝開言垂袖走近,出神地看了一會她的玩耍。
句狐還在輕輕地搖,輕輕地晃,三千青絲披瀉身後,漾出一朵墨綢的花。她的腰肢越來越離奇,軟得像一條聞音起舞的青蛇,抖動個不停。
謝開言奇道:“投壺本該穩身穩神,你為什麽搖晃?”
句狐瞥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將我倒放在馬匹上馱回來,顛簸了一路,到現在看什麽都有點重影子,我不晃,怎麽配上眼裏的那些眩暈兒?”說著,她又亂顫著,丟出一枝箭,沒中。
謝開言冷不住臉,笑了起來。
句狐撅嘴道:“找我幹什麽?”
謝開言走到她身邊,從袖中取出軟氈女帽,替她端端正正戴上,遮住了那片雪白的額角,也掩住了一道道由謝照敲擊出來的印子。昨晚從高台上走下來,謝開言就看到各種淩亂的痕跡,心知狐狸又被欺負了。
句狐聳聳鼻子,說道:“還是小謝待我好。”
謝開言隔著氈帽彈了彈她的額角,說道:“快點養好傷。這個地方,隻能我來敲。”
謝開言走後,句狐跑到水缸旁,對著鏡麵端詳自己的影子。秀氣的小帽壓住她的發絲,掃出她的墨黑眉眼,頓時,一個清靈秀麗的女郎模樣活脫脫走將出來,逗得她無聲歡笑。
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因為身後有人說道:“卓公子喚姑娘廳前聽差。”
花雙蝶的邀請雖然客套,可是句狐站在青磚寂冷的大廳前,石階下,非常後悔跟了過來。
卓王孫的白袍岑寂而鮮明,穩佇廳中一刻,無論秋風怎麽吹拂,他的衣襟竟然沒有一絲顫動。
“公子有何見教?”
句狐本是抬頭直視他,怔怔望著霜天眉目,似乎找到了一絲熟悉的影子。但是對首之人的目光太過冷漠,膠著在發頂小帽上久久不散,句狐怔立一會,突然察覺到了遍身的涼意。
謝開言親手替她縫製了氈帽。
在山道上,她就看得出來卓王孫對謝開言另眼相待。
再說自己又是……那他會不會誤會了?
句狐總算清醒了過來,咳了咳,剛要開口再問一遍,對上卓王孫的眼睛,立刻又忘了詞。
半晌,卓王孫才冷冷說道:“你有什麽要求?”
句狐突聞此句,驚愕不已:“什麽?”
“作為交換。”
麵對那雙陰鷙的眸子,句狐卻不敢再問了。
廳前的花雙蝶福了福身子,輕輕說道:“公子想知道謝姑娘去了關外之後遇見了什麽人,發生了什麽事。你若是告訴了公子,作為回報,公子能答應你一個要求。”
句狐再看了看卓王孫的臉,不敢不應,躊躇一下,道:“我自從六歲起遊走民間,看多了稀奇古怪的東西,唯獨對汴陵太子府的山水庭院忘不掉,想去那裏小住一月。”
卓王孫負手而立,冷冷道:“準了。”
句狐喜出望外,道:“真的嗎?”
花雙蝶輕輕一咳:“卓公子怎會欺騙你?趕緊說吧。”
句狐彎嘴笑了半天,在眩暈感中,細細說了一遍謝開言巧遇謝照之事:高台上謝開言待估被救、謝照抱住謝開言突圍、謝照聽信謝開言的吩咐守她半夜、似乎還有原野上的送別……那時她被點暈了,不過猜也猜得出來,謝照肯定舍不得放謝開言走。
她慢慢說著說著,突然覺得院子裏太靜了。抬頭再看,卓王孫已經走出了前廳,站在了青瓦簷下,陽光拂照著他的雪霜眉目,絲毫不能撼動冰封千裏的眸色。
他徑直從身邊離去,衣袂卷起一陣寒風。袖口才掃到石桌側,如同刀劈一般,切了一角下來。
句狐駭然。
花雙蝶皺了眉頭,細細喚道:“姑娘,今日之事千萬不能泄露出去,否則公子大不喜,再來找你算賬,你可抵擋不住。”
句狐看看豆腐般脆弱的石桌,再看看花雙蝶的臉色,最終點了點頭。
花雙蝶又請人新置一張石桌。
句狐慢慢走過去,按了按桌麵,發覺比較緊固後,暗歎一口氣。“關外的大理石材質,不會這麽容易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