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塢堡

風騰山野上密密匝匝鋪滿了華朝兵,分左中右三路排列陣型,如同密不透風的鐵牆一般,堵在了風騰塢堡前。

塢堡內最高的瞭望樓上,聶無憂圍著厚厚的衾衣,咳嗽著問:“依先生之見,葉沉淵出動了多少人馬?”

謝飛放下遠鏡,凝重了臉色回道:“視線所及之處,皆是華朝兵。”

聶無憂啞然道:“看來葉沉淵提調來了所有的兵力,倘若三宗塢堡被攻破,北理國土便會完全淪喪在他的鐵蹄下。”

謝飛朗聲道:“如此,才能激起全國子民上下一致的敵愾之心。”

聶無憂環顧四周,打量這座被稱為最後屏障的堡壘。

秋陽下的風騰古府寂靜無聲,火紅的楓葉隨風搖曳,將一片冰涼的原野裝扮得絢麗。原央州宗主袁擇的塢堡巍峨獨立,用銅梁與礫石堆砌出直通天階的城牆,像是給巨人穿上了一層厚厚的甲胄。

牆厚,不易攻破,第二道關口上,還有從伊闕皇宮地底運載出來的紫紅石所做的幕牆。

塢堡內,數不清的防禦器具鋪排在城頭,十萬農奴軍、十五萬正規軍嚴陣以待。

聶無憂喚部將割血祭旗,在各部領軍前宣讀戰鬥檄文,講明北理目前所處的情勢。隨即,由監國駙馬所簽發的獎令狀分送到各部軍陣裏,極大提升了兵士對敵的決心。

謝飛始終站在塢堡內的瞭望樓裏,指揮南翎舊屬揮旗打出密語,用以傳送軍令。每隔一裏距離,便有另一座瞭望樓,將旗語傳送下去。這一次的塢堡防禦戰事,北理做了足足五十日的準備,隻因謝開言先前曾反複告誡:北理各座軍鎮如果抵擋不住華朝的兵力攻擊,不要猶豫,可直接朝後退,退回三宗塢堡裏背水一戰,依靠強大的堡壘抵禦華朝入侵。

謝飛等人一番商議,又調來紫紅石加固塢堡城牆,督促工匠、兵士、農奴日夜緊急趕工,將南西北三方的三宗塢堡連接起來,形成一座真正的固若金湯的大城池。

如今,華朝陳兵在城外,由太子親自督戰而來。

巳時起,華朝兵開始攻城。塢堡城牆高達五丈,阻隔了內外的視線。城池若圓甕,無端口可攀援,華朝兵架起雲梯及甲樓,分成四股強行登城。

首先做先鋒軍的便是長槍隊,他們在弓箭手的幫襯之下,手持尖矛向上仰挑,其目的是破除掉塢堡城頭的鐵甲兵。

北理鐵甲兵躲在銅盾之後,用矛戟對抗攀爬的華朝兵,占得地勢便利。

華朝四股人牆前仆後繼衝入了很多兵力,不斷有受傷士兵驚叫跌落,砸在梯架兩翼的弓箭手身上,使攻城效力衰微。

強攻與強守行進一刻,華朝步兵統領點燃烽煙,青白煙氣直衝上天。

刀斧手得令,做第二撥衝擊。他們在甲樓上搭建飛梯,成傾斜狀,然後口銜戰刀爬到頂端,夥同長槍兵紮刺北理兵的雙腳。刀斧手是近身搏擊,受戮者不計其數,即使眼見越來越多的屍體墜落地麵,他們也不曾後退一步,用肉身牽引住北理軍火力。

最靈敏的跳蕩隊伺機欺上,如海潮狂嘯,卷向塢堡城頭。他們用圓盾撞開北理軍的防禦牌盾,再似跳躍山澗的猴子,囫圇朝城內長梯躍下,從不計後麵的援軍是否跟上。

瞭望樓上的謝飛下令急打旗語。

塢堡內的第二道防禦牆上,頃刻登上一排排北理弓弩兵,開始彈射機括中的飛箭,將先前偷襲進來的華朝跳蕩隊盡數射殺在坑底。

外牆與內牆之間的緊急軍情得到緩解,旗語又發生了變動。

弓弩兵依令朝前門跑去,加強那處的防守。

塢堡正門前,衝撞車轟隆作響,從未停歇過。隻是那鐵門如焊住了一般,捱住了每一次強有力的衝擊,撒下幾顆螺釘後,再也紋絲不動。

正門久攻不入,四側邊牆又未突破,華朝的強攻戰陷入焦局。統領點燃第二道烽煙,步卒推出銅弩車及炮車,升高底台,齊聚火力朝著外牆發射,來不及退下的華朝兵也葬送在火口下。如此狂轟亂炸一番,曆經大半時辰,他們終於在外牆上打崩了一個缺口。還未衝上去,北理兵又齊聲呐喊,用尖刺柵欄堵塞了那道缺口,還將銅盾豎起,組成了防禦線。如果有士兵被炮火炸翻,旁邊持續有兵卒補充上去,可見,北理防守軍力也是充分的。

原野山丘上,葉沉淵策馬而立,一身鎧甲掩映在火楓中,更顯凜然的黑色。他的身旁,齊聚五千銀鎧破天軍,手持長戟麵容肅靜,在風中整裝待發。

葉沉淵督戰許久,細看各方的對峙,待烽煙完全散去之後,才沉聲道:“去撕開一道缺口,死傷不計。”

“得令。”封少卿朗聲應道,舉起長劍,朝天一指。隨之響起進攻的軍號,大隊兵卒抬著改良後飛梯跑向前方,將兩座甲樓並在一起,加固底盤,替銀鎧軍鋪好了通道。

雲梯上的士兵繼續砍殺,打亂北理鐵甲兵反攻的步驟。

封少卿如一道閃電當先躍出,徑直踏上木梯橋麵,飛快馳向塢堡城頭。號角繼續吹響,越來越多的銀鎧騎士虎狼般撲上,馬蹄踐踏聲如滾滾雷雨,震蹄一躍時,必定掠出丈許遠。騎兵本在陣地戰才能發揮優勢,然而華朝此次出動的是精銳之師,即使沒有平坦的戰場,對他們而言,攀爬壘牆亦是一樣地殺下去。

鐵甲兵舉矛刺空,劃破欺近的馬肚,對於腳下難免疏忽了一些。戰情正吃緊時,短衣農奴持刀趕到,幫助盟友守護住外牆。

銀鎧軍驅馬挺進,不退一步。他們的戰力強於其他所有軍隊,劍戟一揮,抹殺北理兵士無數。更有甚者,縱馬飛躍第二道幕牆,即使失蹄落馬直墜城下,也不曾驚呼過一聲。

騎兵帶著一道道銀亮光輝躍上幕牆,一半兵力攻進來後,便棄馬近身肉搏。一時之間,內外兩道城牆都有銀鎧身影,在滾滾黑煙之中,尤為顯眼。

謝飛看得分明,急打旗語。

緊接著,一陣紮紮機杼之聲緩慢傳來,鈍而響,竟然蓋過了所有喊叫及聲響。

血戰的兩國士兵自然不會分心去看發生了什麽變故,但是山丘上的葉沉淵卻聽到了異樣。塢堡城牆極高,遮蔽了裏麵的動靜,他隻能看到銀鎧軍似落葉一般,紛紛栽倒在地,戰馬嘶鳴奔走,最後墜落下城底。

葉沉淵急速馳出,長槍凝起一團冷氣,衝上梯橋時,所向披靡。北理守兵遏製不住他的攻勢,由著他縱馬一躍,徑直躍上幕牆。一道弩箭迎麵撲來,不待他緩和半口氣。他偏頭挑開箭矢,終於看清幕牆後的動靜。

一座座筒樓巨塔踩在滾軸銅樁上,緩慢靠近,不斷噴射出長箭強弩,其威力遠遠超過華朝的一眾攻城器械。它的缺口與閥門處,都埋伏了北理兵,或是投射火石,或是擲出飛槍,完全隱蔽了操控者的身形。

如果遇上一個全副武裝的對手,這場征戰該如何打下去?

華朝發起三次強攻,好不容易撕開兩道城牆缺口,甚至賠付上銀鎧軍兩千兵力,結果還是輸在了一個不曾見過的龐然大物手上,怎能不叫人惱怒。

葉沉淵下令收兵,後退十裏當道紮寨駐守。

所有將領來主帳裏商議軍情,通報各部傷亡人數,一時喧雜不停。

葉沉淵坐在案後撚著幕牆缺口崩裂的紫紅石細看,察覺到邊角仍然粗糙,保留著滾落下來的模樣,便知石炮力道果然奈何不了它的強度。

今日華朝出動銅弩車、鉛彈石炮,齊齊轟向塢堡外牆,打開了一個斷口。然而對上幕牆時,強弩鉛彈攻不進,當時他便料到是紫紅石發揮了堅固的作用。等到封少卿率領銀鎧軍強行登牆,讓華朝戰力一度尋到攻入機會時,卻又遇上巨塔般的防禦物事,將他們擊退了回來。

因此,華朝將領憤情難平,直說北理防禦太邪奇,又去怪責打頭陣的先鋒軍不提醒幕牆後有重火力。

葉沉淵靜靜侯了一陣,麵色卻是緩和,等著身旁喧雜之聲逐漸平息。

他誠懇說道:“諸位已經盡力,回朝後我必定論功行賞,請勿要相互指責戰事不利。”又溫聲安撫各部將領,直將過錯攬到自己身上,化解君臣之間的間隙。

葉沉淵巡查軍營探視傷員之後,不除兵甲,徑直走回帳中。

案前站著銀鎧封少卿與軍衣裝扮的車夫丁武。

在親隨麵前,葉沉淵仍然不顯疲態。

丁武問道:“那防禦塔設計得過於巧妙,不知是何人的手段?”

“謝飛。”

“可要我潛入進去破除那幾座塔?”

葉沉淵不禁看著直來直去性情的丁武笑了笑:“我造浮堡,謝飛建塔樓,已經有數年光景。你破他幾座塔,隨後還有更多的防物來到。”

“那殿下說說,該怎樣打破塢堡?”

葉沉淵攤開羊皮圖卷,指點封少卿與丁武一些事,過後說道:“先圍住塢堡,奪得伊闕、東海之後,謝飛等人自然會出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