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顧光明的心事
拿整個東北來說,遼寧和內蒙交界處自古以來就是相對的幹旱地區,大概到了七八月份才會進入雨季,這一次的考古如果不算前期幾次大風降溫,天氣幾乎沒有帶來阻礙,但是一步步挨到清理最後的三處懸棺洞穴時,卻偏偏下起了連綿不斷的雨,等了兩天也仍然不見晴好,讓人的心情和這天氣一起陰霾起來。老林和張教授一商議,幹脆等著雨稍微小一些就用吊籃把人放下去,山崖上向內窩進去的洞穴能夠避住雨,清理出來的物品用塑料布裹住再吊到崖頂,不會耽擱考古的進程。
第二天的一大早,雨還是下得淅淅瀝瀝,陳教授有些等不急,帶著陳旭和另外兩個人緩緩下到懸棺的位置,我估計著也就剛剛跨進了洞中,對講機裏就傳來了他略帶詫異的聲音,“這很可能是一處天然的洞穴,向內深不見底。”
果然並不是每一處懸棺都放置在從砂質岩的崖壁上鑿出來的淺淺洞穴,剩下這幾處懸棺洞穴的重要位置也決定了它們的與眾不同,我心裏陡然間緊張了起來。老林的眼睛卻瞬間放出了光彩,鋪墊了這麽久,好象終於等到了這一刻,他連聲音的調門也高了幾度,叮囑著張教授暫時不要進入洞內,一返身猶豫片刻,先招呼了高童和其餘兩個083的人跟著他下到張教授他們的位置。
我和顧光明交換了一下惶然迷惑的眼神,沒有說話,彼此都看出了對方內心的忐忑,不知道眼前這次會遭遇到什麽。大頭卻還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一副渾不吝架式,甚至有點兒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感覺。
惴惴不安中半個小時過去了,下到懸棺的八個人分做兩次被吊了上來,老林的表情還是波瀾不驚,張教授卻混合了驚訝和興奮,不斷地說著國內崖葬的懸棺從來沒有過類似這樣的發掘記錄,對向內延伸山洞中的可能發現充滿了期待。
懸崖邊一處避風的山坳早就搭起了幾座帳蓬,做為發掘現場的臨時辦公室和一些常駐的考古人員住所,裏麵連帶柴油發電機這些設備一應俱全,老林和張教授鑽進去商量了半天,出來以後囑咐誰也不能擅自下到那處洞穴,隨後帶著我們匆匆回到了鎮上。
晚飯有些難以下咽,我心裏一直有著大事不好的預感,壓力無處排解實在提不起興致和他們打牌聊天,早早地回到了房間,把電腦電視都打開胡亂擺弄一氣,腦子卻根本沒用在那個地方,索性躺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起了悶煙。
隨著輕輕地幾下敲門聲,顧光明低低的聲音從房外傳來,我跳下床有些不耐煩地打開房門,心裏不爽看著顧光明的模樣也更加覺得難看,顧光明進了門,陰鬱著臉不說話,斜倚著坐在椅子上,搔了搔頭,然後抬眼懶懶地衝我一笑,“我和徐媛完了。”
“什麽完了?”我的心一下子變得沉甸甸的,其實我知道他是什麽意思,這麽追問倒不是我在裝傻,眼前的這種情況下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我的同情。
“完了就是完了唄。嗨,不說這事兒了。”顧光明雖然盡量表現得豁達,但還是掩飾不住他表情裏的淒苦。
“哦……”我欲言又止,心想著勸慰開導他也許那隻是誤會也說不定,張了張嘴又說不出什麽,和顧光明一起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一指窗戶,把話岔了開來,“不知道明天這雨會不會……”
顧光明忽然笑了,眼裏煥發出了異樣的神采,問道:“你記不記得大二時,咱們一起逃課上網吧的事兒?第一次逃課真他媽緊張,也是這樣一個雨天……”
我當然記得。其實回想起無憂無慮的大學生活,現在我還覺得虧欠了他許多,每次吃飯和上網,幾乎都是顧光明花的錢,雖說那些錢對他來說毫不在意,我卻難能忘記,這根本就不是錢的事兒。看著顧光明眼中頹廢略帶了欣喜的回味,我心裏覺得有些發苦,命運怎麽會把我們兩個人綁縛到這樣的離奇之中。
那一晚我和顧光明說了好多大學四年的趣事,說也奇怪,明明幾年前的事情,時過境遷的今天再回頭去想,仿佛相隔了一個世紀,懵懂無知中因為愛情的哭過笑過,拿到現在來看差不多就是笑料,今天的情感背負起來無疑比那時要沉重得多,我們卻寧肯死死壓在心頭,而再也不願意用直白地宣泄來緩解,我明白這是歲月的天平讓我們重新掂量出了愛情的意義和分量。
到了下半夜顧光明還在和我瞎侃,再犯困也得裝作興高采烈陪著他,這是我保守的善良。我了解周元王墓裏那種情形下,生死與共的患難裏生長出的愛情意味著什麽,顧光明的心裏一定在泣血。
顧光明的笑聲在一瞬間卻戛然而止,低頭看了看表,“回去了……唉,人要是活在那時永遠不長大就好了,哪有那麽多的煩心事兒。”
我“嘿嘿”幾聲,“靠,你一個富二代還怕以後找不到愛情,那我們這些絲是不是不用活了?”
顧光明搖了搖頭,表情裏流露出了依依不舍,猛地站起身來,眼睛隱約閃著淚光,背向我低低的聲音嘀咕了一句,“咱們都好好活著吧。”幾步走出了房門,隻給了我一個落寞的背影。
第二天清晨我才知道老林幾乎忙了一整晚,連夜從省城沈陽調來了一批設備,看著分發到手裏的礦燈,我暗暗叫苦不迭,前途殊不可測的洞穴探險又要開始了,雖然知道隻有咬著牙繼續下去才能讓自己徹底解套,可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還是驅之不散。
我這是第一次進到吊籃裏,緩緩下降的感覺象是在乘坐一部老舊而緩慢的觀光電梯,懸崖上卷揚機的速度十分平穩,不過垂下的鋼絲繩絞索怎麽說也是一種軟連接,越是放長了向下,左右的搖晃越劇烈,還是有些嚇人,當著默默的麵不好意思害怕,硬挺著裝模作樣地和她聊天,一直注意著高度的高童衝著對講機喊了一聲“行了”的時候,我著實大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