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青山遠 一對私奔的鴛鴛

武將的書房與文臣不同,鮮少能見著些四書五經的讀物,大多是兵書,楚淮卿之前還有些史書傳記與民間流傳的話本子收在這裏,倒也真把好幾個紫檀木書架塞得滿當當。wWw.shukeju.cOm?【書客居】超速更新 提供免費VIP閱讀w_ww.xiAoyanweNxue.coM?8?9文學網

穆遠山摸黑走到正中央的書架前,由上至下數到第三行,又右至左數了六格,將那一格間的書卷全部搬出來放於桌上,開始一本一本翻找,終於在本《六韜》的夾縫間尋著了楚青讓他找的東西。

樊暘自從北伐突厥而歸,便被封了安國侯,按律已算得藩王級別,因此在自己的封地享有一定的治外法權,其中便包括了駐派私軍,分封巡查官吏,以及對一些刑囚的赦免權。洛陽城雖說還有知府,但卻不用像其他郡城知府一樣對朝廷尚書省負責,而是直接聽令於樊暘。

因此,若是中書省當真要給楚青定罪,那刑部執行起來,需先將他人帶出洛陽城,帶出了樊暘的封地,才可自由發落,而這一切也得得了樊暘允許才可。若樊暘不允,刑部依舊能執案,不過卻要麻煩太多:要麽拿著朝廷最高行政機構,三省九寺中門下省,中書省,尚書省三省長官聯名簽署的命令;要麽,直接入皇宮討得皇帝聖禦,樊暘也得放人。

之前齊銘說若楚青肯對樊暘拉下臉來就能求得庇護,也有其道理。如今朝堂三省長官,中書令與門下侍中兩位大人年事已高,一直在府中靜養,連早朝都多日未上,所有事務皆由副手在打理。而尚書省的尚書令的位置常虛懸其缺,最高實權一直落在左右仆射手中,其中右仆射大人暫且不談,單尚書省左仆射蕭晉齊就是齊銘的生死至交,讓他簽令緝拿楚青,可能麽?

至於入宮討聖旨更是天方夜譚,皇帝是什麽人,聖旨可是你隨隨便便就能討的?厚著臉皮去了,不光什麽都得不到,興許還能給你安個辦事無能要驚動聖駕的名頭,弄不好連頭頂烏紗都能折進去。

隻是可惜了,現在的楚青不是之前的楚淮卿,求樊暘是萬萬不可能,因此想脫身就隻有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若是等著京城那幫家夥過來提人,樊暘沒準還真會放任他們帶走自己,思通了這一層,楚青覺得唯有將計就計,來一招先下手為強。

穆遠山找著的東西,是楚淮卿以前親筆替白真寫的一紙放行令,隻因那時白真為討好樊暘裝可憐說他有一位失散的姑母居住在洛陽城附近,樊暘便簽了這令,蓋上了將軍印璽,也好讓他進城出城時可不受盤查,快當方便一些,不過幾天之後白真滾上了樊暘的床,這便是後話了。

總之,那時楚淮卿認為這東西白真是用不上了,便收在樊暘的書房裏,如今穆遠山授了楚青的意思再翻找出來,用處,那是大大的有。w_ww.

?人生總會時來運轉,白真定然也想不到,曾經是給他準備的放行令,有一天會給楚青派上大用場,是不是?

輕飄飄收拾好一切順著原路返回,第二日早晨,穆遠山神奇地“一覺自愈”,在一幹大夫無比好奇的眼神中被護送回了地牢。

楚青早已等得不耐煩了。

“我真不覺,你拿了這東西,洛陽知府便肯放我們走了,都不問問樊暘?”穆遠山掏出懷裏的那張紙,覺得楚青兩眼放光挺嚇人。

“你不了解情況便不要以偏概全,小心落個目光短淺的口實。”一把搶過來橫豎看了看,楚青笑開了花,“我便告訴你吧,每月中旬是鎮東軍例行的急行軍操演,今日一大早,樊暘就離城去軍中,要呆上整整十日。而且鎮東軍行軍時切忌打擾,你說洛陽知府吃飽了撐地會去撞這個黴頭?”

說罷,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筆墨,開始在那放行令承上與啟下之處添加起東西來,約莫片刻功夫,整張紙的內容就徹底改頭換麵,變為尚書省欲提欽犯,特令知府放人出成的安國侯赦令。

雖然是強改過來的,言語間有些別扭,但楚青的字便是楚淮卿的字,安全無差,落款樊暘簽名與印璽也是正貨,端地一看,還真像那麽回事。

對著墨跡吹吹幹,收拾妥當之後,楚青穩了穩神,深吸一口氣,扯著嗓子大叫起來:“牢頭~~~放人了~~~我要去見知府~~~!!!”

單看著眼前的東西,說實話,洛陽知府是一百二十個不信。

但落款處確切是樊暘筆墨,這點萬不可造假,而且拿著這東西來的人是誰啊,楚淮卿,曾經鎮東軍的軍師,在軍中光明磊落的性子幾乎人人皆知(當然,那個英雄氣短的樊暘總認為弱柳扶風的白真是才是純潔小男生中的典範=),他亦有所耳聞,要說以他的品行會拿個假東西來誆他……說實話,這是二百一十個不信。

於是,在一百二十個不信與二百一十個不信中間,他作了一個自認為很明智的選擇。

“楚大人,這放行令應該是不假,可是……我怎麽沒瞧見尚書省來接你的人?”洛陽知府小心翼翼地問。w_ww.

?“人自然是來了,便是刑部侍郎齊銘大人,他與我說好了在城外十裏亭處等,之後便會直接去京城。”楚青笑眯眯地望著他,嘴裏聲音不緊不慢,“知府大人,你可是有什麽異議?”

“沒有沒有,我隻是想,齊大人他怎麽不幹脆進城來……”

楚青眼神突然一變,像把刀子一樣:“知府大人,你覺得我是在騙你?”

知府小身板一抖。

楚青繼續不緊不慢地說著:“還是你覺得,樊將軍會閑得蛋疼地發下這麽一張赦令來,讓我楚淮卿陪你洛陽知府玩個小遊戲好消遣消遣這煩悶無聊的午後時光,嗯?”

知府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楚青滿意地點頭,繼續道:“而且那赦令上已經說得明白,這一路會由穆遠山護送我過去,也算得他戴罪立功,你也明白,若是由你派遣衙役帶著我大張旗鼓地出現在大街上……”

他話隻說到一半,知府的臉色就白了。

他死也不會忘記那天衙門前的慘烈場景,還有那幾個大嬸恐怖得猶如修羅夜叉的身影。

“……可這穆遠山若是逃了……”

楚青咳了兩聲:“咳咳……知府大人,樊將軍審穆遠山案子的時候,你應該在場吧,有些事情,意會就行了,非要我說得那般明白麽?”

知府邊點頭邊閉了眼睛,撫撫胡子。

管他呢,反正手中這張赦令定然是真的,既然是真的,那思慮那麽多幹嘛,真是沒事找事。

相通此層,他豁然開朗,當即大袖一揮:“通知城門,放人!”

穆遠山怎麽都想不到,也就個把時辰的功夫,就有牢頭滿臉霧水地將他領出牢房,扔給他一套平民穿的衣裳,一路走出地牢,便瞧見楚青在外邊等著他。

午後的日頭有些烈,楚青穿著身青白相間的長衫坐在滾椅上,烏發柔軟地落於雙襟前,白皙的額頭上微微有層細汗,下邊一雙溫潤如玉的眸子正笑得起彎兒,微微勾著嘴角望著他。

他有一瞬間的晃神,覺得楚青身上仿佛蓋上了層金光,既刺眼又讓人挪不開眼。

“小山子。”楚青衝他伸出雙手,“下邊的路,靠你了。”

穆遠山額角一跳:“你是讓我背你?”

“不然呢?你想讓我繼續坐著這東西,然後讓全城的人都知道是我楚淮卿要出城?”

的確,不過受審一次,滾椅近乎已成了楚淮卿的唯一標榜,如今整個洛陽城裏,人們幾乎都知道了楚淮卿是坐著滾椅的。

之前總是忍不住想要調侃楚青,如今卻處處被他牽著鼻子走,現下還將兩人都弄出了大牢,罷了,反正他腿腳不便,背一背也算是還他出牢的人情。腦子裏這麽想著,穆遠山老老實實地在楚青麵前蹲下身子,讓他攀上自己的背。

穆遠山的背很寬,楚青一個大男人趴在上麵都覺無比舒坦,緊張了一個晚上,如今困意卷了上來,他從隨身包袱裏抖了個大披風,將自己裹了個嚴實好讓別人看不見臉,小聲道:“我睡一下,小山子,出城叫我。”

“楚淮卿。”穆遠山邊走邊道:“你說樊暘發現了以後,會不會直接派兵找你?”

“不可能。”楚青一聲輕笑,“那個家夥想當要麵皮,我現在打著尚書省的名頭自己跑路,等尚書省真的要來要人時,他交不出人,不可能說是因為手下瀆職而將人放跑,那樣太丟臉,他隻能用他那治外法權死磕著不放人……至於要找我的話,也隻能悄悄派人找,不過這天大地大,他要是能找到我,還真活見鬼了!”

“可是,真就這麽走了,你舍得?。”

“你說什麽舍不得?”楚青打了個哈欠,“如果你說的是樊暘,那是絕對舍得,雖然他條件不錯吧,但他那顆惜柔愛弱的菩薩心腸留在身邊純粹就是給自己添堵,我還沒蠢到要去自找麻煩的境界。如果你說的是白真……我隻能說人在做天在看,我是懶得跟那種人再計較,你被狗咬了一口,難道你還拉下身段咬回去不成,不光滿嘴狗毛還會惹得一身騷。”

“噗嗤。”穆遠山被楚青最後一句話逗得笑出來,腳步也不禁輕快一分,末了,又喚道:“楚淮卿……”

“小山子啊……”

“嗯?”

“楚淮卿已經死了。”

“啊?”

“我叫楚青,以後,你便那麽喚我吧。”

“哦,好。”

不遠處,洛陽知府搖著小折扇。目送這二人和諧地遠去。

他身旁一侍從道:“知府大人,楚淮卿走了就算了,我真不明白為什麽你連穆遠山也一並要放了啊?”

知府斜睹了他一眼,道:“有些事情,意會即可,反而不適合挑到明麵上來說清楚,你可懂?”

見侍從似懂非懂的摸樣,他似乎是怕別人真的不懂,又想宣揚自己多麽會察言觀色,當即眉飛色舞道:“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訴你罷,當初樊將軍將那穆遠山收監,完全是衝著國子祭酒大人的麵子,其實樊將軍心裏一直有個疙瘩,身為安國侯,從二品鎮東大將軍,竟然還要給一個從三品的京官麵子,若不是國子祭酒背後有顧太師那棵大樹,你當真認為將軍會給這種人臉色?”

侍從恍然大悟,“將軍借著這個機會將穆遠山給放了,不過是想甩國子祭酒一個巴掌而已!?”

知府點點頭,“孺子可教。”

今日辦成了這麽一件大事,不知將軍大人回城之後,會派下些怎樣的獎賞呢?

想到未來如花似錦的前程,知府大人笑眯了眼。

有道是天不遂人願,洛陽知府的算盤終是沒有打響,等樊暘回了洛陽城,又過了五日,也就是整整十五天之後,樊暘才震驚地發現楚青已經拍拍屁股走人了。

五天之內沒有任何一人提醒他地牢裏的變動,就連巴巴盼著獎賞的知府,也以為樊暘將這事忘了,他自是不會厚顏無恥地前去討賞,樊暘行軍最不喜諂媚官員,他若是去了,賞賜要不來,烏紗帽掉定了卻是事實。

事實上,如果那天樊暘不是突然進了書房,突然看見了楚淮卿留在那的一副丹青,他也不會突然就對楚淮卿念想起來,回憶往事,隻覺心震如擂鼓,立刻帶了兩個隨從,行去地牢打算看看他。

悵然麵對著空空如也的牢房,樊暘覺得自己整顆心都像是被人揪起來,然後狠狠砸下,爆開,身子都跟著不禁往後退了一大步,方才回過神來。

“人呢!!淮卿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