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青山遠 奸商的先天不足與後天養成

陸晟身子鯉魚打挺般狠狠一抽,似乎從未相通這層關係,他們商人大多隻看重眼前利益,本以為好端端的置身事外就能不去沒事找事,待楚青將利害關係由上到下一通細說,直將陸晟的冷汗都給說了出來。wwW.sHukeju.com?【書客居】超速更新 提供免費VIP閱讀W_Ww.xiAoyaNwenxuE.cOM

?如果真在官場中失了人脈,他這生意人,也別想再當下去了。

怪不得昨日在那太湖之上,蕭晉齊滿麵愁緒,三句不離難民,陸晟有意岔開話題時還會惹得他皺眉不快,若他從此心中記恨,今後官位越高,他陸晟的生意就會越難做。

有錢不是萬能的,至少在蕭晉齊這等真正為國為民的官員比起來,銀兩的價值絕對比糞土還要糞土。

陸晟明白,現在他已經不能再做到冷眼旁觀,若是順著楚青與徐嶧的意思立刻出錢,名聲傳出去後說不定還能爭取到樊暘和蕭晉齊的好感。

可是他卻並不能立刻就低頭。

人爭一口氣佛受一柱香,陸晟縱橫商海十數年,以表麵如沐春風內裏陰狠毒辣的手段而聲名遠播,幾乎還沒有人能觸到他的黴頭,有權的惦記著他的錢而不想惹,沒權的還怕他的錢又惹不起,倒是個八荒唯我獨尊的局麵。可就是這麽一個人,偏偏接連著兩天都在楚青身上吃了癟,昨天給弄得灰頭土臉倒也罷了,畢竟還有個蕭晉齊陪著不至於太丟麵皮,今日卻被人直指鼻子大罵“不識時務”,讓他從心底就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氣軟地隨便應了徐嶧的請求。

“楚公子,你這一席話,真是讓我茅塞頓開。”陸晟用力憋著火,使自己的表情看著不至於太猙獰,緩緩發問:“如此說來,似乎我真的有些不會審時度勢,但不知楚公子那句‘放著天賜良機不予利用’又是何意,陸某還想討教一二。”

這件事情,明擺著是掏了錢的人吃虧,甩出去的銀子潑出去的水,根本別想有收回來的時候,退一萬步說,即使今後蕭晉齊在上邊多照應著,那也是一個無比長遠的回錢之路。

楚青聽見陸晟這麽問,表麵不動聲色,心裏卻是一通狂笑。

“敢問陸公子,你的商號中若是有了新貨品,平日裏是用什麽渠道宣傳的?”楚青先道了一句,不等陸晟開口,又不緊不慢地補上一句:“莫不是尋幾個嗓門大的夥計,站在店門口一通吆喝吧。”

這個時代似乎完全沒有廣告的概念,楚青在洛陽城中就見過,凡是開店商家需要宣傳了,普遍做法是糾結一幫嗓門響亮的漢子,排排站拉於店門口吆喝咆哮,以達到擴展知名度的目的。

?陸晟點頭,奇道:“除了這樣,莫非還能有更好的法子?”

“法子多了去了。”楚青朗笑一聲,頓時身為現代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陸公子這次出錢安置災民,就是一個宣傳的大好時機呐。”

“但聞賜教”陸晟仍是一臉不相信。

楚青不知道該怎麽對他解釋何為“讚助商”的概念,隻有盡量簡化地道出一句,“陸公子何以想過,在此次為災民準備的東西上全寫上自己商戶的名號?”

此言一出,莫說陸晟,徐嶧也跟著脊背一震。

他們自然是從未想過如此簡單易行又覆蓋麵廣的宣傳手段。

楚青心道這些生意人賺錢是會賺錢,可惜繼承了商人一貫的小氣作風又不會多動腦子,果然不用指望這個時代的生意人會懂得最基本的營銷論與廣告學,他們恐怕連那些靠大嗓門吆喝的宣傳手段都是依著常年累月的經驗琢磨出來的吧。

“將商戶的名號寫於日常用品上,以物品的流通來擴展商戶知名度。”陸晟喃喃念著,一直轉著扳指的手指也停下了,似乎受到的震撼還不小。

徐嶧也拊掌道:“妙,實在是妙,這等妙法偏生世上竟然無人想得,楚兄弟,今日你可是讓我開了眼了。”

楚青笑了笑,“這還隻是其中一部分,若要百姓們不光能常看見,還要能常記住,光寫那麽幾個字是不成的,須得有個固定標記,恩,我管那東西叫商標。”

“還請楚公子明示。”陸晟的態度和剛才比起來可謂是徹底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甚至差點沒站起來鞠躬請楚青上座。

楚青揚揚眉,忽然回頭望了一下外邊,咂嘴道:“哎呀,原來已經這般時辰了,我約了穆遠山下午喝茶,爽約可不好。”他對陸晟一拱手,“對不住了陸公子,既然你不願仗義出手,我和徐堡主現在便告辭,打擾之處,還請見諒。”

將陸晟的心思琢磨了個透,又恰到好處地使出這欲擒故縱的伎倆,楚青完全不擔心他不上鉤,果不其然,轉身還未邁出一步,陸晟就匆匆過來扯住了他的手。

“楚公子,午時已至,不如就在此處用飯如何。W_Ww.xiAoyaNweNxuE.Com?”他言辭懇切,也不知那真誠的表情後便是不是將楚青的腦袋當成了大大的金元寶。

“不好辦呐,我已經和別人有約了……”

“若楚公子肯留下與我將方才之事言明,莫說隻蘇州城一處災民,我陸家商號天下各處糧倉亦會聽從徐堡主調遣,在可支配的額度下,大開艙門,放糧接濟災民。”

陸晟話一出口,楚青尚無什麽表示,徐嶧倒是先激動起來,“陸公子此話當真?”

“君子一言,重若九鼎,我又何時爽約過。”陸晟慷慨一笑,目光又落於楚青臉上,“不知楚公子你……意下如何?”

你陸晟若算得上君子,那我楚青還不可以直接冠上聖人封號了,奸商就是奸商,好生大言不慚,有了生財機會就這般殷勤,讓散財的時候就推三阻四。心裏又將這陸晟鄙視一通,楚青嘴上卻道:“既然如此,那便打擾陸公子一頓了。”轉頭又朝徐嶧道:“徐堡主,你帶個話回去給小山子,說我要在陸晟這裏多嘮叨一會。”

徐嶧會意地點頭,朝陸晟抱拳道:“陸公子,徐某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陸晟頷首:“徐堡主諸事繁忙,不便多留,來人呐,送客。”

待院門口徐嶧上了馬車遙遙遠去,陸晟又執著楚青的手領著他朝後院走,模樣神態好似對著多年未見的老友般,楚青也皮笑肉不笑作相逢恨晚狀,兩眼眯起,表情戚戚然,二人你一眼我一語的嗚呼哀哉讓後邊跟著的侍從都愣住一大片。

後院一處廂房雅間看來是陸晟一貫用飯的地方,兩人一前一後跨進門,楚青立刻就被眼前一方白玉圓桌給驚住了神。

陸晟會意道:“楚兄弟興許沒見過,這是寒玉,質地溫和,卻性寒,有奇效是能讓置於其上的肉食在瞬間別有一番風味,可是許多人求都求不到的寶貝,我出門在外其他東西可以不要,這東西卻是必帶的。”

寒玉楚青知道,樊暘的將軍印璽便是由寒玉製成,這玩意來源可謂極其稀罕,典型有價無市的寶貝,樊暘那快還是當初皇帝封他為安國侯的時候從國庫中取出的玉胚,派了六個頂級工匠打磨鐫刻數十天才弄出來。

陸晟竟然用寒玉做了一張桌子,而且看上去還是一整塊並無拚接的痕跡,楚青雖表麵裝作不動聲色,心裏卻是驚濤駭浪,這廝也太奢侈了!

兩人落座,又客套地飲了杯酒,菜還未擺上桌,陸晟的模樣已急不可耐,扯著楚青讓他把方才沒說完的事情接著說。

楚青故作深沉地清了清嗓子,才道:“陸公子,不瞞你說,從商這一塊其實道理和行軍打仗多少也有些幹係,戰場上,我們軍師揣度的是敵方的士氣與將領心態,隻有知己知彼,通曉敵方計謀,才能見招拆招,出其不意給予迎頭痛擊;而身為一個商人,最必要的,自然是要明白顧客最細微的心理了。”

陸晟兩眼閃光,“那是自然。”

“我方才說的商標,陸公子可還記得?”

“記得,自然記得。”

“關鍵就在這個上麵,怎樣讓顧客們在需要買東西的當兒第一個想起來的就是你陸家的商戶。”

“這個……”陸晟麵露難色,“這個恐怕不太可能,我陸家商戶雖為天下第一,但分散至了各個城中又不是很顯眼,加之周圍還有許多散戶競爭,經營這一塊,我能維持著如今的場麵,保證客源,已經十分不易了。”

“那陸公子可有想過把所有商號全部設一個統一的標記,弄成鐵板一塊?”楚青笑眯眯。

陸晟條件反射般張嘴,“怎麽弄?”

“我來這麽打個比方。”楚青伸手沾了點酒水,就著白玉色的桌麵比劃起來,“據我所知,你陸家所有商號並未設定統一標識,但經營每個行業的卻有個大牌坊,是吧。”

“那是自然。”陸晟點頭,“我陸家商號分了四塊,司糧食交易的名喚‘五穀祭’,司布料交易的喚‘彩羅坊’,司珠寶玉器的喚‘聚寶齋’,司日用雜物的喚‘萬寶堂’。”

楚青點頭,“很好,這第一步方才我已經說過了,此次陸公子接濟災民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關鍵處就在這裏,災民需要的東西,大抵不過是果腹之糧,蔽體之衣,日常之用。陸公子你隻要在所捐助出的物資,比如米袋之上標注五穀祭。布衣領口處標注彩羅坊,日用碗碟底下標注萬寶堂,他日一旦這些東西在世麵上流通,人人得見,你還怕人不識得你陸家商戶的名號?”

陸晟急點頭,“此為第一步,那何又為第二步,楚兄弟口中的商標又是何物?”

“做通了第一步,後麵的事便要簡單許多,你須得把天下各處陸家商號的招牌,全部換成一模一樣的款式,絕不能有絲毫不同,隻消這樣,一旦有人從一個城到另一個城,看見與家鄉招牌一樣的店麵,哪怕就算是覺得親切,也會進來逛上一逛,而且等到每個城裏都能看見一樣的招牌,便能潛移默化地給路人留個印象甚至是記住,這樣待日子久了,你陸家商戶的名號,自然會被千千萬萬的百姓記得十分牢實。”

陸晟呆了呆,繼而哈哈笑出聲來,甚為豪放,“妙,實在是妙啊,如此淺顯易懂的道理,為何陸某早日想不出來!楚公子此法一旦能成,帶來的效益,又何止是對災民捐助一點銀錢所能比上的,太妙了,哈哈哈!”

楚青莞爾,這些道理放在現代連做小本生意的人都會明白,有了宣傳才會有生意,有了商標才能確立品牌以更好地配合宣傳,客流乃從商之本,估計這個時代的商人隻懂跟風,所以才會為了點蠅頭小利絲毫不懼因小失大,楚青搖頭歎氣。

酒菜也在這時被陸續送上。

兩名侍女在楚青與陸晟麵前擺上一麵銀盤,放上兩把精致的小刀後便退了下去,片刻之後,又有兩個身強力壯的仆從抬著隻考得香氣四溢的小羊羔放上了桌。

楚青盯著眼前這顏色金黃透亮的羊,深覺這陸晟的待客之道還真別致。

“楚兄弟,千萬別客氣,此等美味在外邊可難得吃上一回,請。”說罷,率先執起一把小刀,切下一塊羊腿肉放在楚青銀盤裏。

方才還楚公子,這回直接變成楚兄弟,變得還真快。楚青看著麵前熱氣騰騰似乎剛考好的羊肉,叉起筷子送入嘴中。

“怎樣?”陸晟滿臉豪氣,“是不是覺得十分香滑可口?”

“唔……味濃而不膩,酥脆而不焦,放的香料雖然少,卻更加襯托出了羊肉本身的膻香氣,火候也很十足。”楚青放下筷子,“陸公子,你這裏可有一個好廚子。”

“哈哈。”陸晟誌得意滿,“這廚子可不是我請的,乃是意外所得,烤羊的技藝一流,我還真找到了個寶貝。”說罷,他似乎是有意要在楚青麵前顯擺,衝身後一直站著沒動的仆從吩咐一句,“把那小丫頭帶上來給楚兄弟見見。”

仆從應聲去了,隻一會兒功夫,就領來一個穿著粗布麻衣,頭發有些淩亂,臉還被半塊布蒙著的小女孩。

隻掃了眼那小女孩的輪廓,楚青就沒來由地抖了一下,還未細看,那個才被領上來的小女孩卻猛然掙開了一直按著他肩膀的陸晟家仆,三兩腳衝到楚青腳邊,像個啞巴似的依依呀呀了半晌,竟然直接抱著楚青的腿一陣咆嚎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