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文無恥
白荷在淘寶訂了一本書,在給付了46元錢後她發現這是一篇網文。
靠,她還發現這本書的書封是模擬的,雖然也有出版社、條形碼、定價,但是鼠標往下一拉,在寶貝詳情最底端有一行小字。那從沒聽說過的出版社就是個快印工廠的名字,這隻是一個本子。
白荷趕緊點退款,整個頁麵兒都白了,刷新以後就看見五個藍字兒“賣家已發貨”,商品還不支持七天無理由退換。試著問了一下客服,果然不退不換,她這個鬱悶。錢包哭得都合不上嘴了,她往裏仔細一看,兩個五毛硬幣像倆兒無助的大眼直愣愣地晃著她。
這寶貝月成交量100,隻能期待書好吧!
點開那個網文,笑子喻的開篇不錯,黃金三章值得注目,是她喜歡調子,也是她學不來的手法,逐行掃落,分分鍾讓她想起和金玲在一起的日子。
“放學後穆子襄會幫我掃除值日,兩人各拎著撮子一邊,像晃蕩著一個搖籃向垃圾場走去。撮子很小,有時候我們倆的手就交疊在一起,握住撮子提梁。”
還有人會像她一樣懷念小學時的那些瑣事與溫情!
但是白荷越往下看越覺得不對勁兒,這書是抄的她的文啊!氣憤之餘,她充值注冊才得到會員資格,拿到了會員資格才有投訴的權力。她同時給笑子喻發了站內信,要求她承認抄襲和公開道歉。
網站沒有回應,但笑子喻很快發來回複否認。白荷做了調色盤發過去,笑子喻發回一行字:“小學就那麽點事兒,一個模式教出來的孩子大多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平凡的生活都是差不多的。想網紅想瘋了吧你!”
現在,因為這本書,笑子喻是個小粉紅了,而白荷還是個小透明,誰會相信半仙兒來抄小透明呢?
白荷委屈地翻出她的那本小說,四年了,可憐的647個點擊,連酸奶同學幫忙製作的封麵都莫明丟失了。
她不能不嘲笑自己真不是吃這碗飯的料,也正因為她不指望靠寫作吃飽飯,所以也不至於挨餓。她不想一味兒遵從論壇的寫作指導和網文的行文規則而改變寫作初衷。
走開吧,拿熱毛巾敷一把臉,白荷真想大吼一句:她可以不在乎的,隻要有一個人看就夠了,她就是寫給自己的!發泄完以後白荷還是很惱恨,誰能跟她聊聊寫作呢,讓她有機會把這些話狂放不羈地說上一遍……
感謝現在是冬天,隻要她努力,還能在值夜之前寫完下篇。不像仲夏夜,臉被電腦屏烤著,手指在灼燙的觸摸板上拖動,蹲踞在座式風扇上的筆記本老爺卻最先抗議罷工,一字一頓的輸入法,打五個字磨蹭五分鍾,思路早跑偏到第四個小□□之後的翻外劇情上去了。
靜坐了一會兒,白荷還是寫不下去,她打開電視機,打算看看記錄片。主持人剛顯影,背景畫麵切換到體育新聞,她按著換台鍵的手停了,電視上是紅衣康月站在舉重世錦賽領獎台上的燦爛笑容。
電視裏奏響國歌。白荷也跟著唱。
多少年過去了,白荷記住了每一位女子舉重選手的名字,隻為找到相似的容顏。24歲的康月,正值舉重生涯的黃金時期,而金玲,想來早已過了退役的時間。白荷多麽期盼能在那冉冉升起的五星紅旗前再看她一眼。
兩種失落感交纏著白荷的心,這天上午沒法兒像往日一樣在新聞聲與打字聲中平靜地度過。當再次感覺到餓,白荷疲憊地意識到當務之急是解決掉午餐,準備好夜宵,不得不繼續向哭窮的錢包勒索。
“北京時間11月29日淩晨,齊省福辛市金家胡同發生一起搶劫殺人案,目前事件正在調查中……”
這條播報過去很久,白荷渾渾噩噩的腦子突然清明。11月天黑得早,她上班時最好早一點通過必經的金家胡同。想到這裏,她恍惚感覺那條恐怖新聞與自己有著不可捉摸的聯係。
白荷到處搜刮勉強湊夠九元錢,隨手關了燈,再望一眼奶黃色的木窗是否關嚴、水龍頭是否閉緊才離開這間住了30年的老房子,不緊不慢地踱下樓梯,不自覺地掏出“青韻”,拇指撫過白色鋼琴漆麵,挑開手機翻蓋,繼續搜書。
走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空中飄來淡淡的煙味。白荷所在的小區已經接入大供熱了,但老鍋爐房前的煙囪還沒有拆掉。她仰頭看了一眼那上麵,這個季節不會有燕子嬉鬧,突然想起金玲曾說過希望她像早起的小燕子一樣對著她敘話與歌唱。她歪著頭問過金玲會不會嫌煩,畢竟清晨五點鍾的燕子最是興奮。
過南馬路時等了五分鍾才等到車流減速,接送孩子的私家車排成長隊等在紅燈前。白荷從車頭車尾間擠過去,金家胡同南口敞開讓她看到了20年前的老學校。她那時上學沒有這麽多車,過馬路跑過去就好,反正有金玲牽著她走,金玲都是先把她送回家再折返的。
白荷一低頭鑽進了豐源超市,下意識地躲避著什麽。
“買一包統一方便麵。”
這家超市是後開的,開了十年火了十年。原來這裏是個茅廁,金家胡同起始的地方。公廁後麵是誰家的院子,榆枝出牆,金玲常常將她平穩地舉上牆頭——偷榆錢兒。那時的胡同不是平直的柏油路,而是她們倆心中大觀園曲折掩映的幽徑,含羞的老學校像黛玉的閨閣,是不會輕易露麵的。
從超市出來白荷急急左拐了,好像逃也似的,寧願繞遠路轉上個左拐右拐再右拐。但她錯了,這裏雖然麵目全非,舊時民房全被體驗館、足療吧、發廊替代,但那些底層開著小買賣的五層磚樓也很可能是金玲家的所在——棚戶區改造動遷後的房子。舊樓上牆皮斑駁,福辛市政府的暖房子工程還沒有做到此處。金玲如果還住在這兒,那她是否還會告訴白荷,粉色白色的水涮石西房山發潮長毛後又形成了什麽圖畫?
手機振動了一下,白荷還沒來得及接,前方一聲“抓住”,迅速竄出一個人。他像被打了,嘴角流著血,沒命地跑。路盡頭的小巷子衝出來一群手持鋼刀的人,“追,就是他!”刀前後擺著,比那種西瓜刀都大,像武俠雜誌插圖上的寬背金環大砍刀。雪亮的刀光就要挨上白荷的臉,她像個擋路者站在中央。
“捅死他!”
她該往哪兒躲?
她看到有的人短發上有血,衣袖上也有血。
她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
白荷站在路的左側,來不及過到右側,右手的手機屏亮著,左手機械地拎著方便麵,心裏默念道:我不礙事、不礙事、不礙事,我不是目擊者,不是目擊者,不是目擊者。
他們有個人不輕不重地撞了白荷一下,她不能躲,她要撐住,不能撞上別人,隻要她無妨礙,混混的行動就不會捎她西歸。有個跑在最後的人看了她一眼,她看著地麵。她筆直地向前走,勻速地,不回頭地,神經緊繃地走進混混來時的那條小巷,感謝自己把手機調成了振動。
巷子裏沒有人,再右轉也沒有人,手機屏仍然閃爍。下午三點一刻天就擦黑了,她才想起今天是陰天。
“喂,你好!”同事要去接孩子,讓她早點來接班。
當白荷走到單位,除了門衛一盞燈,家屬樓上一片漆黑,她真不明白那些住戶都在哪兒吃晚飯。
“白荷,水我澆開了,你帶一暖瓶上樓吧!”門衛大爺佝僂著背灌水。
“白荷我走啦,孩子等急了,拜拜!”金姐挎包就回家,連白荷說小心她都沒轉頭。
白荷衝開泡麵,又翻手機,紅燒牛肉的辣味衝鼻,哪兒也找不著華豐當年的那個香味了。
從前麵包就泡麵,吃不完有人接盤,吃不夠就再來一碗。食物的味道可以和一個人聯係一輩子,因為那個時候最是饑渴,她能帶給你的安慰大過雪中送炭。所以一旦失去就會空落落地心慌,胃可以填滿,可心要怎麽辦?白荷決定再不會用那種吃法。
白荷靠在椅背上,望向黑暗。
還好,她和她的故事留存在故紙堆裏,為了對逝去的青春的祭奠。
白荷看著手機。“人都說野百合也有春天,但在花季前斷去的枝椏還會重結蓓蕾嗎?”隻為了笑子喻簡介上的這一句話她才下了那書單,此刻想想更覺痛苦,把餐盒摔進垃圾筒,關機充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