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九章 懸崖勒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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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的早晨完全是濃霧的天下，到處都是白蒙蒙的一片，仿佛一個巨大無比的罩子，把整個山城全部籠罩在中間遠處的山巒、森林和河流消失在視線之外，連一點影子都沒有留下，近處的花、草、樹木、街道、樓房，在霧中若隱若現；陽光一點也不耀眼，隻能顯出朦朦朧朧的影子，仿佛一個白白的圓盤，有氣無力地懸掛在天空上，散發出一點淡淡的熱力
早上九點多鍾的時候，稍微變淡的濃霧之中緩緩開出一輛黑色的雪弗蘭轎車，穿街過巷之後，悄無聲息地停在中國銀行總部的門口車子還沒停穩，坐在副駕駛位子上隨從打扮的年輕男子就推門而出，然後轉過身去，彎著腰，非常恭敬地拉開後麵的車門，一個頭頂微禿，肚子向前挺著的中年男子低頭鑽了出來隨後，中年男子和隨從一前一後走進了銀行的大門
進門之後，中年男子就站在門中間的位置，雙手背在身後，神態極為倨傲，顯然是慣於發號施令的人物，而他的隨從則徑直走到值班經理的辦公桌前麵，用命令的語氣說道：“我們老爺要見你們張總經理，快讓他出來迎接”
“你們老爺是誰？”年輕的值班經理並沒有被對方的派頭嚇倒，迎著對方居高臨下的目光毫不客氣地問道
“你是怎麽做事的，居然連我們老爺都不認識？他就是擔任財政部長十年之久孔祥熙孔部長”接著隨從輕笑幾聲，用非常輕蔑的語氣說道：“你是來的？不過，以你的職位，即使一直在這裏工作，也未必有機會認識我們老爺”
“哦，原來是孔部長啊”值班經理的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然而，隨從期待的獻媚表情並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略帶嘲弄的微笑：“你們有預約嗎？”接著又不動聲色地說道：“提醒你一下，我們總經理不在”
“什麽？”隨從臉上難以置信的表情，追問道：“張總經理哪裏去了？什麽時候回來？”
佇立在門口的孔祥熙雖然裝出一副很沉穩的架勢，實際上前麵兩個人的對話一點都沒有漏過，聽到張總經理不在的消息之後，禁不住身體微微向這裏傾斜過來，臉上卻依然是滿不在乎的表情
“監察院的工作人員昨天晚上就把張總經理請去喝茶了，我估計短時間內是回不來了”看到對方臉上驚愕的表情和幾乎放的下一顆雞蛋的嘴巴，值班經理笑眯眯地說道：“這個答案滿意嗎？”
值班經理的話音剛落，孔祥熙就轉過身去，頭也不會地向門外走去，隨從顧不得鬥嘴，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
“夫人，現在怎麽辦？”回家之後，孔祥熙立即把這個重大的變故向自己的太太宋靄齡報告：“監察院這幾天不斷把一些政府官員和銀行高級管理人員帶回去盤問，搞得滿城風雨，誰還敢貸款給我們”
“那我們就向地下錢莊借貸”雖然表麵上看起來非常像一個和藹的中年婦女，但是宋靄齡的聲音中間總是帶著一股殺氣，與她的外貌形成強烈的反差：“我就不信憑借孔宋兩家的實力，會鬥不過孫百裏這個暴發戶”
孔祥熙用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緩緩搖頭：“經營地下錢莊的不是杜月笙的徒子徒孫，就是四川的袍哥：杜月笙的徒子徒孫這些天一直跟我們共進退，現金應該也消耗殆盡了；孫百裏派了兩個四川籍的師長四處拉攏利誘袍哥，這些人見風使舵，現在已經不願意借錢給我們了”
“小人”宋靄齡咬牙切齒地痛罵道：“他們以為姓孫的已經穩占上風，著急向主子表明立場哼哼，等搬倒了孫百裏，咱們再跟他們算賬”
孔祥熙催促道：“別管什麽袍哥，先想辦法籌集現金要緊令侃和杜月笙還在監獄裏麵絕食呢，雖然是裝裝樣子，可是拖久了的話一樣會損害健康的”
“不要著急，我已經想到辦法了”宋靄齡激動地說道：“孫百裏千算萬算，但是卻漏了個最大的金庫沒有管住，這些錢足夠把重慶的糧食買下來三回的，我看他拿什麽和我們鬥”
看著宋靄齡神氣活現的樣子，孔祥熙追問道：“夫人，到底是什麽辦法？”
宋靄齡得意地說道：“你怎麽忘了，現在的財政部長還是三弟在當，據我所知，財政部裏至少也有好幾千萬的流動資金，咱們隻要把這筆錢借用一下，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是啊”孔祥熙用力把自己的腦袋拍了一下，懊喪地說道：“我當財政部長的時候，一般要求要有四千萬左右的資金儲備，用來應付一些緊急的支付”
宋靄齡‘噌’地一聲站了起來，然後以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敏捷走到房門口，高聲喊道：“來人，備車”
十幾分鍾後，孔祥熙夫婦出現在宋子文公館的客廳裏
“大姐，大姐夫，你們來得正好，我正準備去找你們呢”落座之後，宋子文急不可耐地說道
孔祥熙夫婦相視一笑，接著，宋靄齡笑嘻嘻地問道：“三弟，是不是準備把財政部的流動資金借給大姐用用？真沒想到，咱們居然想到一塊去了”
“什麽？你們居然把主意打到公款上麵來了”宋子文斬釘截鐵地說道：“大姐，財政部的錢是絕對不能動的”
宋靄齡的臉色驟變，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視著宋子文，語帶諷刺地說道：“三弟，大姐真沒想到，你居然胳膊肘朝外拐，幫助姓孫的，看來你是準備大義滅親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大姐，你聽我說”宋子文急忙辯解道
“不用說了”宋靄齡粗暴地打斷了宋子文的話，用異常激憤的語氣說道：“你不願意幫忙，可以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外甥送掉性命，我這個當媽的卻作不到我現在就回去，把孔家曆年積存下來的黃金、珠寶和首飾全部變賣掉，和孫百裏死拚到底，就算是傾家蕩產也要把我的兒子救出來”說罷騰地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孔祥熙急忙起身，拉住宋靄齡的胳膊，勸她不要發這麽大的火，先聽宋子文把話講完
宋子文看到大姐的情緒稍微平複了一些，苦笑著說道：“大姐，我是你親弟弟，怎麽會做不利於你的事情？令侃再不聽話，也是我的外甥，難道我又忍心看著他去死嗎？”說到這裏，他凝神望著坐在自己對麵的姐姐和姐夫，語重心長地說道：“如果你們就此罷手，我再去找二姐三妹去說情，令侃的性命也許還能夠保得住，但是繼續搶購糧食，和政府對抗的話，就真的沒救了”
孔祥熙夫婦察覺到宋子文話裏有話，就沒有出聲，耐心等待他的解釋
宋子文說道：“我剛剛得到的消息：政府最近從湖南等地調集了大批糧食，已經全部運抵涪陵據提供消息的人透露，這批糧食至少也有七八千噸這些糧食之所以沒有馬上運到重慶來，唯一的原因就是孫百裏認為時機還不成熟”
“姓孫的，你好很哪”宋靄齡喃喃道：“難怪先是拋黃金，然後又低價回購，原來是下好了套子給我們鑽——先引誘我們賤賣黃金，再用數量龐大的糧食把價格壓下去隻要物價平穩，反對的聲音自然就沒有了，咱們的孩子也就沒有一點機會了”宋靄齡也算得上見過大世麵的人，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兒子朝不保夕，心情自然無法保持平靜，陷入了慌亂之中
孔祥熙明白敗局已定，急忙問道：“三弟，如果咱們現在去向孫百裏低頭的話，他會不會接受？”事情發展到現在的地步，他隻能把兒子的性命放在第一位了
宋子文回答道：“單單停止哄抬物價，低頭認錯肯定是不夠的，因為孫百裏是想借這個機會打擊囤積居奇和侵占國家資產的行為，這些天，監察院已經調查了很多官員，其中相當大的部分被移交司法院去了
咱們孔宋兩家因為委員長的信任，長期管理國家資本，並專營對外貿易，的確賺了不少不該賺的錢，在民間留下非常惡劣的影響，如果不是委員長屍骨未寒，可能早就把你我也請去喝茶了我認為，當務之急要表明自己的態度，先把國家資本全部交還給政府，然後適當捐獻些錢出來支援抗戰，最後再請二姐三妹出麵說項”
孔祥熙點了點頭，說道：“監察院長周恩來和二妹的關係一直不錯，由她出麵是最好不過了；孫百裏也算是委員長提拔起來的，終歸有些香火之情，三妹的麵子總要給的可是令侃自幼頑劣異常，二妹非常不喜歡他，就怕她不肯出麵”
宋靄齡急忙說道：“這個不用擔心，我就是給二妹下跪，也要請她幫忙她再討厭令侃，也要給我這個做姐姐的麵子”
宋子文急忙安慰道：“大姐想多了，二姐肯定會幫這個忙的”然後他輕聲說道：“孫百裏是個聰明人，不可能真的對孔宋兩家趕盡殺絕的，隻是可惜了杜月笙和戴笠了”
孔祥熙夫婦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