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女的心目中父親大抵充當著一個山一樣的角色,都說父愛如山,人的一生中從睜開眼睛開始看見的那個男姓欣喜臉龐就是你最起碼人生前二十年的靠山,是那個未必有多高成就有多少錢多少權但一定全心全意為你支撐起一片天空的男人給予你一切,他在外麵工作讓你能用上最好的尿布喝上最好的奶粉,是他在外麵遮風擋雨能讓你在溫暖的家裏哭鬧撒嬌,是他在外麵受人的差遣跑腿為你掙來一個學期又一個學期的學費。

李青城始終都覺得父親兩個字對他而言很遙遠,在小的時候他甚至為李神武開脫過都說男人的愛沉穩如山興許這個並不喜歡表達的男人是其中的典型並不願意把愛掛在嘴邊但那個臉上永遠白白淨淨說話聲音很平穩卻很嚴厲的男人是愛他的,但就像是從來都不會把他放在他肩膀上讓他騎大馬一樣把這些感情說出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李青城都是這麽想的。

即便是到了現在,在沒有人出來徹底打碎這種勾勒出來沒有任何人知道是真實還是虛假的畫麵之前李青城的心裏哪怕再怎麽畏懼再怎麽厭煩不想見到這個男人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是他的父親這個事實沒有任何人能夠抹殺,他的這個想象就還在,就算是他自己都未必願意去承認。

每個人總會自欺欺人,心裏明明清楚一件事情或者一種想法的客觀存在姓但嘴上卻死不承認,李青城也是,如果說之前的幻想是一種他自己都未必察覺到的潛意識那麽他崇拜李神武這個事實則是他心知肚明的,雖然他從來沒有一天承認過而且他覺得自己曰後永永遠遠都不會說出來,但這是事實。

他崇拜自己的父親,從小就是,這種崇拜讓他在整個青春期的過程中都帶有濃鬱的模仿自己父親的痕跡,記憶中並不多但點點滴滴卻很清晰的畫麵是他模仿的來源,最鮮明的莫過於永遠都幹幹淨淨的打扮,平平和和但力量卻出奇大的語氣,還有並不銳利卻在有些時候讓人覺得芒刺在背的眼神,如鈍刀,重劍無鋒,起初並不刺骨,但壓力卻如山如潮。

李神武不過才開了個頭,李青城就發現自己的好奇心被完全釣起來,之前的憤怒或者說後怕什麽的情緒全部不翼而飛,雖然還是因為那可笑的麵子關係而故意沒吭聲故意板著臉但他的手卻已經端起那杯紅酒,雖然沒喝但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對父子兩人而言無疑是個不大不小的突破,特別是在現在這樣緊張的氣氛環境中。

“偷了你爺爺的錢我一個星期以後才回來,不要以為我是帶著翻了多少多少倍的錢回來,跟你想象中的恰恰相反,我賠了,賠得血本無歸,從你爺爺那裏偷來的錢一個子都沒有帶回來,當我回到家的時候你爺爺已經坐在家裏準備好了鞭子等著我,那時候的鞭子不是現在那些花裏胡哨的玩意,是正兒八經用來趕畜牲用的鞭子,牛皮鞭用藤蔓編製起來,結識無比,一鞭子抽在身上就是一道血痕。我被你爺爺打了一個下午,最後有出的氣沒進的氣差點就以為自己要玩完了,整個家裏除了你奶奶誰都不敢求,你爺爺的鞭子可是不認人的,連帶著你奶奶都給抽了好幾鞭子,抽著抽著我是怎麽昏過去的我都不知道,反正後來在家裏調養了大半年才算是恢複,我心裏也有氣,那大半年裏沒跟你爺爺說過一句話。”李神武抿了一口酒,實際上這麽多年下來也是第一次開口跟另外一個人講述這些事情的他並沒有多少激動或者感慨唏噓之類無病呻吟的東西,隻是覺得有些遺憾,遺憾什麽他不說出來沒人會懂。

在身上摸了摸,李神武討了一盒很精致的煙出來,英文牌子,瞧不真切,丟給了李青城一根,沒理會瞠目結舌的兒子,道,“抽吧,你抽煙的事情你媽早就跟我說過了。”

李青城老實地把煙叼在嘴裏,猶豫了一會,掏出打火機給他老子和自己點火。

“雖然第一次賠了但我並沒有放棄,那時候我們讀書學費都是一塊兩塊的,我從很早開始就沒有再去讀書,而是把你爺爺給我的學費都攢起來存著,等到你叔叔阿姨他們去上課了我偷偷地跑去城裏,一直到時間差不多放學了才回來,這樣我一直存了有十多塊錢,後來又找到了門路賣血,我就跑去賣血,總共籌了二十塊錢,這就是我第二次的嚐試,這一次我成功了。二十塊變成了四十塊然後是一百塊,我用兩個月的時間帶著兩百塊錢回來並且把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就是你的那些伯伯叔叔姑姑們的學費都付了,當著你爺爺的麵拿出來的錢,那時候看著你爺爺驚訝的眼神我就覺得很滿足,那時候的我心情跟你剛才是差不多的,不過我比你有出息,我是靠著自己的實力去掙錢去揚眉吐氣,你是想著怎麽把我的家產搞過去然後把我丟到養老院去曬太陽曬到死,說起來你也算是有良心了,我當時想的是把你爺爺丟到山上去給他一塊地讓他自己自生自滅。”李神武的看著低頭坐在椅子上,雙手捧著酒杯的李青城,見他手中的杯見空,拿了酒瓶給他倒滿。

“你現在也沒好多少。”李青城咕噥著說了一句。

“是沒好多少,因為你爺爺奶奶還住在農村對不對?”李神武淡淡道。

李青城沒說話,怕觸黴頭。

“大人的事情你還不懂。”李神武說了一句絕大多數家長都會對自己孩子說的話,沒過多解釋。

“後來我就徹底輟學了,我獨自一個人到城裏麵,這麽多年下來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我給人騙過坑過蒙過拐過,後來也學會了騙人坑人蒙人拐人,學會了漠視別人傾家蕩產妻離子散,學會了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子,血本無歸過窮酸落魄過給人白眼過吐口水過也發達一時過富裕過榮耀過被人恭敬奉承過,到了現在,我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從農村裏出來懷揣著一百多塊錢什麽都不懂卻心高氣傲覺得天下再大也可去得的傻小子,但有一點是沒變的,假如我一夜之間什麽都沒了我不會跳樓不會自殺第二天我還會去街頭繼續坑人蒙人騙人繼續從頭開始。”李神武意味深長,輕輕吐出一口煙霧,他抽煙的姿勢很有味道,讓李青城覺得有些自慚形穢,他覺得跟他老子比起來自己以前那點小憂鬱自以為是的小氣質都是無病呻吟簡陋可笑無比。

“跟你說這些我隻是想要告訴你一件事情,做我的兒子你可以平庸可以沒有出息可以紈絝,但你再揮霍也隻有二十年的時間揮霍,我能給你的隻有二十年的吃喝無憂的安逸生活,不要指望我會多給你一點點。我要你一樣想要什麽不是跟別人伸手要,就算我是你爸也不會什麽都給你,當年的我是沒有一個有錢的爸爸而現在的你是有一個有錢但很小氣的爸爸,他不會給你任何你想要的奢侈過分的東西。你要,可以,自己去買,錢?我沒有,別向我要,你自己去想辦法,去借你自己還,你坑是你本事,去蒙也是你的能力,你自己能搞到錢都是你自己的,什麽手段無所謂。當然責任和後果要你自己承擔。你不去經曆過這些永遠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會這樣對待你。”李神武說完放下了酒杯,把煙頭撚滅,揉著太陽穴,淡淡道,“今天到此為止,我累了,你去休息吧。”

李青城磨磨蹭蹭地起來,放下酒杯,走出書房。

走出房間的時候恰好看見那女人正朝這邊張望,見到他望來趕忙露出一個稍帶些小心的笑容,李青城冷冷淡淡地點點頭,沒說一句話,上樓,他不知道的是這個小動作像極了他的父親。

李青城走後女人進了書房,不久她跟李神武一起出了書房,兩人上樓,李神武看了一眼走廊最側李青城的房間,淡淡道,“今天你可以住在這裏,但明天必須搬走,每天晚上都去酒店住。”

女人有些委屈,但還是應了一聲,很乖巧。

“那我們今晚住哪個房間?”女人看了一眼主臥室的方向,心裏怦怦直跳。

“你去睡樓下的客房。”李神武冷漠道,說完沒看女人一眼,大步走向那間石婉晶住著的主臥。

女人委屈幽怨地看著李神武的背影,最後隻能默默下樓。

李神武走進主臥室,打開燈驅散黑暗,站在房間裏,沒有在這房間裏發現任何一張有關於他的照片,走到床邊,緩緩坐下,伸手放在那個枕頭上,閉著眼睛似乎思緒彌散開來。

許久許久之後,李神武走出了房間,沒有去樓下的客房,而是在樓上挑了一間空著的臥房睡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