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木溪回來了, 帶著她心心念念的薑垠踏破虛空,從荒蕪孤寂中重返人間。
九年時間,在她的不懈努力下, 師姐的魂魄和肉身盡數恢複, 就連力量的源泉——魔氣核心也恢複如初。
她是魔氣化形,魔核不滅, 萬年永生。若說凝聚神魂和肉身對社稷圖來說已經頗為吃力,那麽再加上永生的核心, 就真正地足以破滅神物。
隨著神魂和核心的不斷滋補, 社稷圖的力量日漸消磨, 終於在最終完成恢複之際,徹底失去神力淪為凡物, 就連附著其上的權柄也歸於天地。
“哪怕犧牲神物嗎……”唐木溪攥著畫卷深深感慨,原來早在天道提點時就已經料到如今的景象。
她無法為了神器放棄師姐,能做得唯有將社稷圖帶在身邊, 尋找機會將其恢複。
回到妖域這日,天雷浩**。
本該身死之人再度出現,引發天地本能地抵觸。
唐木溪還未來得及修改規則,就見到一條九尾神狐直衝雲霄,用磅礴神力與天抗衡,強行將浩瀚的雷雲擊潰。
“這一次, 我可還清了。”妙奴神采奕奕, 九條尾巴隨風擺動。
上一回為了擊殺魔, 她獻祭薑垠的肉身。即便兩位當事人不加責怪,妙奴心底也一直紮著一根刺。如今唐木溪成功複生薑垠, 引來天地排斥, 她於危難之際救下兩人, 欠下的債終於一筆勾銷。
薑垠迅速反應過來,看著這條狐狸得意洋洋的表情,還是沒忍住給她潑冷水:“不錯,神尊的這一筆債還清了。隻是不知在我秘境中霸占十二年,私自建造宮殿,飼養靈寵,捕捉野味的事情該如何還?不若這般,拿出一萬仙石,此後整個秘境任你逍遙,就當是買下地皮了。”
妙奴身子一僵,連尾巴都沒心情甩了,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
“你這黑心商販,上次才說送我半個秘境,現在竟又要我拿錢。什麽破地方竟好意思要一萬仙石?你怎麽不去搶?想坑騙我?門都沒有!有本事你就趕我走。”妙奴呲牙咧嘴,本還想關心問候一下薑垠的身體狀況,可現在氣都氣飽了,哪裏還有心情問這些,惡狠狠地擺個鬼臉,隨即消失在原地,打定主意七日之內再不理這人。
唐木溪見到妙奴興衝衝地來,氣呼呼地走,心底忽然有些愧疚,一臉嚴肅地看著薑垠:“師姐,下次不許這樣,沒有她提點,我或許還要再浪費數個年頭,一會兒跟我去道歉。”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分外堅定。
薑垠發現唐木溪變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跟在自己身後,需要她庇護的小師妹。如今修為突破大成,又有神器護身,普天之下再無敵手。氣勢日漸厚重,已經是當之無愧的神皇了。
反觀自己,魂魄剛剛歸體,記憶仍然混亂,魔核還未跟經脈相通,修為受損嚴重,已經不能再肆意妄為。
忽然有些落差,薑垠笑道:“師妹所言極是,現在師姐人微言輕,萬事做不了主,還要憑借師妹庇護。”
唐木溪抿抿唇,竟意外地不曾羞惱,思索片刻後深深點頭:“那一戰我明白許多,這世上沒有力量,什麽都做不到。我無法擊敗魔,到頭來竟還需要師姐獻祭肉身,需要妙奴幫襯。”
薑垠有些詫異,就在她以為對方要傷春悲秋時,卻聽到話音徒然一轉。
“此事是我一生陰影,現在師姐回來,我自當強硬一些,趁你力量尚弱時好好懲罰!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擅自犧牲!”
說到最後一句,唐木溪忽然緊緊握住薑垠的手腕。
力道很大,但並未動用靈力,因而隻在上方留下一圈紅印。
薑垠一怔,紅唇彎彎,笑問:“你現在欺負我,不怕我以後羽翼豐滿,再將你欺負回去?”
“不怕,總之你修為受損,不加緊修煉,羽翼豐滿不知猴年馬月。說不準那時,我已更進一步,擁有通天之力。師姐要追,可要盡快,不然隻能一輩子受我欺辱。”唐木溪說話時意氣風發,仿若皎皎明月,令人隻得仰望。
薑垠心底的落差忽然撫平,取而代之的是昂揚戰意。
“好,你盡管欺負,屆時,我定然加倍奉還。”
兩人正鬥嘴時,不遠處有數道身影姍姍來遲。
唐木溪瞥見大家聞訊而來,並不放開薑垠,反而與之十指相扣,笑道:“皇後,我親愛的樓主夫人,大家來看你了,隨我去見一見。”
*
“竟當真是本人,我方才還以為木溪拿個假人唬我呢。”白靈見薑垠修為跌至化神,整條狐狸都大膽起來,伸手碰了碰她的頭發,像看什麽稀奇珍寶一樣,來回打量,“你怎麽變得這麽弱?現在我可不怕你嘍。”
想當初離開天璣門那幾天,白靈深刻記得,三四名金丹半夜圍堵薑垠,卻被她砍瓜切菜一般反殺。
自那以後,白靈一直對這人心存畏懼。
現在一朝翻身,怎能不好好揚眉吐氣,伸手在她的頭發上來回把玩。
薑垠臉色鐵青,周身溫度都冷下不少,可惜修為甚低,誰都能輕易拿捏她,嚇不住任何人。
溫明玉在一邊看著,生怕薑垠奮起咬住白靈,忍不住出言勸阻:“你可悠著點,她現在不過是尚未習慣,等到核心力量充分調用,很快就能恢複修為,甚至突破大乘,屆時若報仇雪恨,你可擋得住?”
白靈手指一僵,被溫明玉說得心慌,慢慢放下手,退開好遠,求生欲極強地跟薑垠狡辯:“我方才隻是想念你,通過頭發探查是否落下病根,可不是在玩鬧,你講理一些。”
可以說,相當的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唐木溪沒忍住笑出聲,十分豪氣地站出來:“放心玩,現在她要聽命於我,正在被我責罰,是有罪之人。如若以後找你報仇,我來幫忙擋著。”
白靈雙眸精光一閃,蠢蠢欲動,但深思熟慮後還是沒有繼續胡鬧:“不了不了,我還是安分一些,萬一你到時自身難保,我不至於也跟著惶恐。”
她們兩人一來一回地說著,卻並未發現薑垠眼中充滿幽光。
好的,很好,今日之恨她記著呢,來日必將悉數奉還!
“好了,別鬧了,如今木溪和薑垠已經回來,你倆的婚事打算何時進行?莫要忘記這一年隻剩下七天了。”溫斐適時提醒。
“不錯,今日早晨又有來訪客人,我那蒼鸞殿都快被踏平了。”談起這個,溫黛很是心累。
可偏偏成婚的是自家女兒,不好讓旁人幫忙分憂,客人一片好心地過來慶祝,她又不能將對方轟走。
這段時間溫黛累得不輕。莫說出去晃**,就連多睡一會兒都是奢侈。
溫明玉輕咳一聲,見到自家母親一臉幽怨地看著自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今日是木溪和薑垠回來的時間,就幹脆今日成婚吧,剛巧婚房婚服早就準備完畢,也無需再多花什麽功夫。”
“今日,不會太急嗎?”唐木溪驚訝,瞥一眼外頭的景色,已經是正午時分。
“哪裏急?若真要說,我們等你才是等急了。已經整整九年,數千個日子過去,也不知曉你是怎麽再那裏待下去的。不盡快完婚,萬一你再不見蹤跡,那該如何是好?”溫明玉笑道。
唐木溪被她說得不好意思,捏了捏手指,點頭道:“那就現在開始準備吧,作為爽約的懲罰,今日的飯菜我來下廚。”
一邊的白靈聞言,卻是不樂意了:“不行!上一次你成婚是你主廚,這一回我成婚,怎麽又是你?虧我這段時間還學了不少菜,若你當真要自罰,也隻能給我打下手,不可喧賓奪主。”
“你學了做飯?”唐木溪不可置信,想到好友在廚房中手忙腳亂的模樣,有些忍俊不禁,“好啊,我來給你打下手,且讓我瞧瞧九年不見,能否刮目相看。”
白靈敏銳地聽出她話內的調笑,整個人都氣憤起來:“你等著,今日定讓你再不敢笑我!”
*
白靈的婚事不像唐木溪那般簡潔純粹,除卻關係甚篤的親朋好友之外,還有明玉和溫黛的屬下,甚至連旬邑尹卿等人也紛紛出席。
兩位妖王,神皇妻妻,神官司君與界外主神,再加上九煞殿君主???,幽冥城城主等等,分明白靈極少主動結識朋友,最後卻引來各種大人物參加婚禮。
這般有排麵,或許整個修真界都再難尋到第二位。
妖族成親並無靈修那般繁瑣,白靈和溫明玉又俱是不拘小節的人,沒有說媒提親,隻有拜堂和交杯酒。
婚房大殿的裝飾早在月初已經完成,如今真正操辦起來,隻需宴請客人擺酒席而已,要不了多長時間。
溫明玉定下主意後立刻派人去通知各位客人,隨後將提前準備好的婚服拿出,想要親自幫白靈換衣畫眉。
但她來得不是時候,白靈正在跟唐木溪慪氣,一心要證明自己,哪裏會聽她所言老實換衣。
“畫眉?不要不要。還有兩個時辰婚宴就要開始了,那麽多人,我要準備不少菜,沒那個功夫。再說,有什麽好畫的,莫非你嫌我長相平庸?不好見人嗎?”說到後半句,白靈表情嚴肅起來,生怕對方點頭。
事實上白靈雖不是傾城傾國的美人,卻也是精致靈動的容貌,如今血脈覺醒,額間開了天眼,一旁看去平添幾分妖冶,哪裏跟“平庸”二字搭邊?
溫明玉可不敢點頭,隻能放下螺黛,無奈輕歎:“誰嫌棄你?我隻是想親手為你妝容罷了。”
白靈見她難掩失落,捏一個法咒除去手掌的濕意,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別傷心,我隨口一說,你若真想,大不了我依你就是。但今日才跟眾人誇下海口,怎能辜負?不若你也來幫我打下手,盡快準備,等差不多了我就跟去化妝可好?”
就這樣,在她的三言兩語下,不僅暫時不用畫眉更衣,還成功忽悠溫明玉幫忙做飯。
一邊的薑垠見此,嘖嘖稱奇,跟師妹咬耳朵道:“我忽然覺得,白靈也不容小覷,以後的日子誰占上風還說不準呢。”
唐木溪深以為然。
明玉聰慧,卻也太傻,總嬌慣著白靈,對她近乎無底線的溺愛。
這樣的人看似八麵玲瓏,其實不過是紙老虎罷了,一戳就破。
有了溫明玉幫忙,三人壓力驟減,很快就做出不少菜。
糖燜蓮子,拔絲山藥,鹵斑鳩,三杯雞……
各種各樣的精美菜肴接連裝盤,直讓唐木溪和薑垠看得瞠目結舌。
“你竟當真會做飯了。”
“那是自然,哼哼,為了這一天我可付出不少努力,即便是你,也唯有拜服!”
白靈滿身驕傲。
她的菜的確燒得有模有樣,對火候控製十分精準,但可惜不太熟練,常常在一些細枝末節上手忙腳亂。
這一次前來參加婚禮的人數不少,能夠擺滿十餘桌。若每一道菜都讓她們四人親自動手,怕是累死也難趕上。溫明玉早就預見這種狀況,已經提前從雪靈閣和珍饈樓訂購許多現成的美食。
白靈她們做的也隻是關係最為親密之人的兩桌。
半日時間轉瞬而逝。
等到黃昏時,所有賓客均已到場。
溫明玉自治不能再耽擱下去,便強拉著白靈去化妝換衣。
白靈依依不舍,走時還不忘道:“待會再見,可不許偷吃!”
親手做得兩桌菜少說也有二三十道,真虧她此刻還能擔心這些。
唐木溪很是無奈,推搡著將她轟出去:“誰要偷吃?快去,當心耽擱。”
這樣白靈才安心離去。
小半個時辰後,白靈與溫明玉一同出現在正殿。
這婚事不同尋常,並無男子,兩位俱是新娘。她們穿著赤紅的嫁衣,華美的婚服上用金絲銀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鳳鳥,長長的拖尾宛如精美翎羽,擦過奢侈的地毯,留下絲絲閃爍靈光。
她們並未戴上蓋頭遮住容貌,將姣好精致的妝容坦**顯露。
秀眉英氣,花鈿俊秀,柔軟的雙唇被鮮豔的胭脂擦過,仿佛窗外朱陽,攝人心魂,奪人心魄。
唐木溪看得移不開眼,從未想過兩位好友能這般美麗,雙眸之中盡是豔羨。
“喜歡?”一邊的薑垠扣住她的手心問。
“嗯,這婚事比你我的還要迷人。”
“那便再結一次。”
“再結?”
唐木溪鎖眉,搖搖頭:“不要,我們又不曾和離,為何要再結?”
她的婚禮的確不如白靈的盛大,嫁衣也簡樸許多。但婚事迷人,不僅僅是這些外在之物,更重要的是記憶與紀念。
有師尊好友,有愛人夥伴,已經彌足珍貴。
唐木溪想起曾經的她們,忍不住神往一瞬,忽然彎唇,在師姐的臉上落下一吻。
“薑垠,我喜歡你。”
她的師姐一怔,雙眉彎彎,也跟著回應:“唐木溪,我也喜歡你,以後,可要好好保護師姐。”
“嗯,我一定努力。”
兩人交頭接耳的時候,白靈已經跟溫明玉拜堂結契。從此以後,生同枕,死共眠,不離不棄,長相廝守。
殿外冷風呼嘯,殘陽西斜,銀裝素裹灑滿天地;殿內溫暖熱鬧,燭光融融,珍饈美酒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往日裏慵懶肆意的妙奴竟喝得不知東西,抱著白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起來:“我的乖徒弟,你怎這麽美?今日你嫁人成家,卻無母親相伴。別怕,以後不用再想你那不識貨的娘親,我來護著你,若姓溫的欺負你,我將她的羽毛拔掉,像唐木溪她們一樣煉成法衣好不好?”
多年之前,唐木溪曾經告訴她,小雪狐無父無母,生來降世孑然一身。那時妙奴就發誓,一定要好好保護雪狐,將她缺少的親情彌補回來。
這麽久過去,她已經徹底將白靈當成家人,可如今,這小巧的人也將成家。喜悅之中,竟有絲絲苦意湧現。
酒不醉人,人卻自醉。
“師父,你喝多了。”白靈拿出手絹替她擦淚,“我扶你去睡如何?放心,明玉不會欺負白靈,白靈也不會離開。”
在她的柔聲細語中,妙奴昏昏欲睡,被攙扶著,很快就倒入柔軟的床榻裏。
一邊的溫明玉卻是愣住,怔怔看著唐木溪:“你胸口的,當真是我的翎羽?”
其實先前她就有所預感,覺得那氣息十分熟悉。但畢竟對方是好友,溫明玉一直不曾在意,以為是自己弄錯。可現在經由妙奴肯定,她再無法欺騙自己。
“不,不是我!是你母親給我的!”唐木溪也不甚了解,怕對方誤會,連忙和盤托出。
溫明玉一臉震驚,扭頭去尋母親,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到對方倉皇而逃的身影。
尊貴的王女,頭一次陷入自我懷疑中。
溫斐也醉得不輕,雖不曾發酒瘋,卻也意識不清。周琴怕她一頭栽倒在飯桌上,及時扶著她起身:“明玉,我先帶她休息去了。”
見對方點頭,便就此離去。
這場婚宴從黃昏開始,直到深夜才真正落幕。
溫明玉和白靈送過客後前去沐浴洞房,唐木溪不好繼續待下去,也起身告別。
她扭頭看到師姐不知何時已然消失,心中一緊,連忙散開神識,幸而在不遠處的庭院中尋到對方的身影。
冬日清寒,明月暗淡,天上濃雲漸起,將星辰的光輝遮掩。
薑垠坐在樹木枝幹上,隻身一人沉溺夜色。
不過多久,背後傳來一陣靈波,下一瞬,身邊就多了一人。
熟悉的氣息撩過鼻尖,薑垠緩緩勾唇,偏頭靠在那人身上。
“才記起我?”
唐木溪微怔,失笑搖頭:“無需再記,師姐一直在我心上。你在賞月?今天的夜晚可不甚好看。”
薑垠笑問:“那什麽好看?難不成是你嗎?”
唐木溪深以為然地點頭:“嗯哼,自然是我。”
冷風撫過,帶起一片霜雪。
夜晚的瑩白不甚顯目,卻擁有獨一無二的靜謐。
“落雪了,回去吧。今晚賞美,師姐在下,我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