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界輪回製定絕非易事, 需要考慮的事情極多。
天道不知疲憊地豐富調整,等到規則完成已經過去數月有餘。
唐木溪身為規則的提出者,自然不會隻在一邊看著。她的權柄力量不如天道, 能做得十分有限, 便四處尋找材料依靠神器將連通人鬼兩界的道路打造出來。
為防止人間生靈破壞這扇獨立在鬼門之外的新門,她甚至來到當初魔尋覓的飛升路中, 截取神界殘留的神力與補天彩靈混合,不斷淬煉石門, 使其堅固無比, 堪比神器。隨後又依靠乾坤八卦, 設置重重陣法,注入神血, 保證石門能經久不衰。
生靈死去化為魂靈,進入輪回的門叫做“鬼門”。既然新建的門與之獨立相反,專供幽冥一族進入修真界, 自然不能再以“鬼”字定義。
唐木溪鑄造完成之後,思索許久,最後以神器在石門上方篆刻“心門”二字,放置在鬼域暗昧山巔。如若往後有幽冥鬼族從此通過,將穿越虛空來到幽冥城極東的鬼仞山中。
心門,唯有心中坦**之人才可隨意進出。
她希望鬼族進入人間, 莫要懷著居心叵測的惡念。不求人人君子, 但願敬畏生靈。如若有嗜殺成癮, 殘暴歹毒之輩強行闖入,將會滋生心魔, 一生難安。
心門鑄造花費唐木溪不少心思, 等到完工時, 恰巧天道的規則也製定完成。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是夜,天道將無上神力灑落鬼域,濃鬱殷實的力量滋養了整片大地,使得鬼力越發濃鬱。同時降下萬千金光,將嶄新的道義注入每一位幽冥鬼族心間。
無數鬼修受到天地恩澤,被強大的力量折服,不禁俯首。
“今日之後,幽冥一族歸入輪回,與???靈魔妖三界同為一體。所有鬼修可進入暗昧山中尋探機緣,若能穿過心門,可抵達三界交匯的鬼仞山中……”
天道的莊嚴聲音傳至每個鬼修的心間,給予這頹廢衰敗的族群希望之火。
他們不再是陰陽輪回的附庸,終於擁有同其他族群一樣的世界,無需在囚困在荒涼界外。
他們有的感激,有的潸然淚下,也有壯誌淩雲欲要問鼎天下,還有出言唾罵痛斥,責備上天的公平這般遲緩。但不論他們怎麽想,今日之後鬼域,乃至整個修真界都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
“可還有事?”
將鬼修之事處理完後,天道站在虛無幻境,見到唐木溪仍然欲言又止,淡笑詢問。
“母親……你可要離開?”
從上次唐木溪來尋天道,看到她凝聚出靈魂之後,就一直有這種感覺,心底充滿不安和惶恐。
這世間是天道的世間,萬物運作都要由天道主持,若她離去,這片世界再難有未來。
可這段時日,母親盡心完善法則,絕不像是要一走了之的模樣。
唐木溪看不明白。
青衣女子一怔,沒想到這人一直深信她是她的母親,忍不住失笑:“你無需再喚我母親,你的本體冰蓮是神界天道最後一絲意識的化身,雖並非是她,卻也與她有不小的淵源。而我不過是亡命出逃的主神,配不上你口中的‘母親’二字。”
這是青衣女子第一次跟向她說明身份,唐木溪聽完愣在原地,思維有些跟不上去。
青衣女子見她似是聽進去了,也並不打攪,令她慢慢消化,等過了很久,才回答問題。
“離開嗎,你所言不錯,但也有些區別。我的魂魄早在當初獻祭天地時就已經不複存在,而今這一具,不過是依靠破碎的魂力凝聚出的假象,徒有其表罷了。”
“神界隕滅,我的天道也不複存在,來到下界不過是不願這裏步入神界的後塵。可天道當太久,我已經忘卻何為人,何為神,除卻心底的最後一點執念,尋不到意義何在。我不明白魔為何恨我,也不懂她為何與我爭奪權柄,若非她非要你死,我恐怕早就甘願被她取代。”
青衣女子說到這裏,見唐木溪滿臉焦急,似在絞盡腦汁地思索如何安慰自己一般,忍不住彎了彎唇。
“人,修,妖,鬼,魔,就連靈智混沌的野獸都在求仙問道,追求屬於自己的道義。但他們不知,連天道都不知曉自己的道義是什麽。可那些虛無縹緲之物,我卻從你的身上感知一二。”
“我?”唐木溪不解。
“不錯,你心中有執念,有責任,有愛,有寬容,有人所有的情緒。我先前以為,天道無私,不該有情,可現在卻忽然覺得不對。天道應當有情,若無情,連生命都沒有意義。幽冥鬼族忍受不公數萬年,在我眼中卻與其他生靈無甚不同,直至晁厄謀反,你向我勸諫,我才忽然明白,他們並非相同。隻是我站得太高,已經忘記以“人”的身份來揣摩。”
“木溪,我要去人間輪回。這具魂體是獨立在‘天道’之外的魂魄,是我第二生命,無論生老病死,也不會對天地運作產生影響。如今,我該去將自己的道尋回了。”
青衣女子說完,對她露出最後一個微笑,隨後就消失在原地。
唐木溪在虛無幻境焦急呼喚,卻再沒有任何響應。
她能感受到天道並未消失,仍然存在這幻境中主持世界秩序,但那一抹屬於“神”的意識,卻隨著魂體降落人間。
唐木溪不知道對方多久才會回到此處,但心中明白,下一次見麵是真正的遙遙無期。
忽然間,一股傷感孤單在心底蔓延。
師姐不在,白靈與明玉都有自己的生活,如今連天道也“離開”,她是真的孑然一身了。
“再見。”
唐木溪最後駐足片刻,緩緩告別離開此地。知曉短時間內不會再來,索性將通往虛無幻境的道路封鎖。
做完這些,她才真正地離去。不曾想半道中,忽然有一抹靈絲朝她飛來。
唐木溪伸手抓住,一道熟悉的聲音再度想起。
“木溪,莫要哀傷,我在修補規則時發現薑垠最後一道生還契機就在你的身上。大膽去做,哪怕犧牲神物也好,這世間再無人能阻攔你。”
唐木溪怔在原地,腦中不斷回**著天道的溫柔聲音,鼻子眼睛忽然酸澀起來,不過片刻就潸然淚下。
這段時日她從不敢清閑下來,沒日沒夜地幫忙打理塵世,企圖用忙碌麻痹自己,仿佛這樣就能忘記師姐離去的事實。她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不曾被任何人發現,也習慣在旁人麵前裝作無事,誰曾想即便如此也有人能看破她的偽裝。
修補規則與師姐的生機又何關聯?
唐木溪決不相信天道是無意察覺,恐怕自從師姐隕落之後,她就一直在尋找破局之法,直到現在才真正明了。
想起這段時間自己的逃避,她忽然覺得無地自容。
就連天道都不曾放棄,願意為師姐尋找生機,她作為薑垠的妻子,又怎能在此時自怨自艾?
不該。
既然仍有契機,那便不是認輸的時刻。
師姐為救她而死,她也該為了師姐將性命賭上。
“木溪謹記您的恩惠。”唐木溪朝著虛無幻境深深一鞠,隨即離去。
來時眼底藏匿哀傷,去時卻已截然相反。
*
唐木溪不知曉如何複生師姐,但忽然想起那日妙奴的出現,便忍不住去尋她求問。
師姐隕落之後,秘境的封鎖變得十分微弱,仿佛即將凋零的花瓣,隨時都可能破碎,唐木溪輕輕撫摸,感受到屬於師姐的靈識力量,有些懷念。她不曾抹去,來到閶闔神域後山,從第二扇門進入。
唐木溪本以為又要依靠蠻力破除湖底的障眼法,沒曾想手指剛剛碰上濕潤的泥沙,就被一股柔軟紫氣包裹。一陣天旋地轉,竟直接來到水宮之內,麵前就是那條慵懶的九尾狐。
妙奴還是老樣子,整日呆在水下宮殿,沒事除卻逗逗龍兒就是躺在**睡覺。見到她來,似乎半點不驚訝,背後的九條尾巴愜意地擺動,開口時語氣有些責備:“怎現在才來?我還以為你醒來就會尋我。”
是她獻祭薑垠肉身,用秘術殺死魔。
本以為這呆瓜那般寶貝師姐,會早早來找她算賬。誰知一眨眼半年過去,都不曾踏足此地。
若非偶爾會從水鏡中看上幾眼,知曉這人在忙碌,妙奴險些以為她早就自盡。
現在那雙眸中不再哀傷,反而充滿堅毅的決心,到讓她有些意外。
“嗯,在忙一些事情,如今忙完,便來了。”唐木溪想起那日之事,問,“師姐臨死前見過你?”
妙奴沒想到她這樣直言不諱,搖頭道:“是我尋她,那日你跟天道敗局已定,若我再袖手旁觀,怕是又要顛沛流離。此為我的私念,若你責備……隨意動手,總之你打不過我,我也奈何不了你。”
她對行事的真意閉口不談,已經做好當一個罪人的準備。誰知唐木溪聽完,卻並未動怒,反而道謝。
“我不怪你,你出手救我,保護天道,此為大恩,感激不盡。況且,既然你同師姐見過麵,想必那最後的法術也得到師姐允許。既是她的決定,我不會有異。”
妙奴視線落到唐木溪平靜的眸中,許久才道:“你這神皇倒是越發有模有樣了。”
她伸了個懶腰,晃晃尾巴問:“既然不怪我,那尋我又有何事?可別說隻是來跟我閑聊的。”
這話說的,仿佛自己很忙一樣。
唐木溪強忍住吐槽,問:“若讓化形魔氣複活,需什麽東西?”
妙奴一愣,有些於心不忍:“你師姐已經死無全屍,不可能複活。最後獻祭肉身,已經絕了此路,放棄吧。”
唐木溪卻依然固執:“你隻管告訴我就好,若無十足把握,我今日便不回來找你。”
說話時雙眸之中充滿堅定。
妙奴跟她對視許久,輕歎一聲:“癡兒,既然你執迷不悟,那我便告訴你,也好讓你死心。”
“你師姐是魔,不同常人,若要複活大抵需要三樣東西,一縷核心內的魔氣,一絲魂魄以及完好無損的肉身,三者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