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夜, 冰冷的風從陸地吹向海中,將昏暗的海水吹出一片浪花。天空中的陰雲又開始慢慢聚攏,像是蟄伏深處的野獸, 一點一點地吞噬清輝月華。

虛煬深深皺眉, 看著一望無際的海水,心中驚疑。

“尊上, 為何不繼續前進?”瞿無則見他忽然停下,心頭分外不解。據鳩鳴所言, 妖王她們此刻正在幽冥海中的小島內休養生息, 可此處分明距離海島還有些距離。

“不、不對。”不知為何, 虛煬的心頭升起一股濃濃地不詳預感。

“有何不對?”瞿無則不解。

“此處距離鳩鳴所在地已經很近,卻半個海島影子都沒看見, 有蹊蹺。”虛煬看向四周,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茫茫海水, 雖然遠處依稀可見幾個島嶼,但海上距離和其遙遠,即便這點距離,隻怕也要三四個時辰才能真正抵達。

他手握鳩鳴的魂咒,時刻能夠感知到鳩鳴的位置。然而根據探測,鳩鳴已經就在這附近。縱然有所偏差, 也不可能相距這般遙遠。

四下除卻海水再無他物, 難不成鳩鳴還能不要命的遁入海中嗎……

虛煬心頭升起幾分忌憚, 越想越覺得事情不簡單。

“無則,你立刻聯係鳩鳴, 且看他能否回信。”

瞿無則一臉茫然, 不太明白王侯究竟在癔症什麽。但心裏狐疑, 表麵上卻半點不敢違背,道一句“遵命”,就立刻再次跟鳩鳴聯係。

他們之間無論是傳達任務,還是匯報消息,都使用傳音玉符。隻不過為求隱秘,煉製傳音玉符時特意將其和法衣相融。使用時隻要將魔氣注入袖口,就能夠彼此連通。

他如往常一般聯絡,然而這一次不止接不到回應,甚至注入的魔氣還未運作多久,便忽然反噬炸開。

瞿無則自然知道魔氣炸裂意味著什麽,驚駭惶恐道:“尊上,鳩鳴的傳音玉符已經損壞!”

虛煬心底又是一沉,臉色越發凝重:“聽你所言,今日忽然的聯絡,是鳩鳴發起,而並非你主導?”

瞿無則吞咽一口唾沫,惶恐不安地點頭:“消息是對方傳出,屬下隻是單純接收,甚至、甚至連他的麵容都未曾見到……”

連麵容都沒有見到!

虛煬深吸一口氣,強壓著怒火,再發問時,幾乎艱難地從口中擠出:“那則消息之後,他可再傳回其他信息?”

瞿無則不敢看尊上,也發現不對,小心搖頭:“未、未曾。”

“每個時辰的定期聯絡也沒有?!”虛煬逐漸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聲音拔高了好幾個檔次。

“屬下全力趕路,忽略了此事……”

“混賬!”這一次虛煬再也無法忍耐,一腳將瞿無則踹開。

若說方才還是心有疑慮,那麽此刻他已經能肯定,自己上當了!

就說為何事情這般順利,隻怕從一開始的聯絡就是虛假之詞!傳音玉符損毀,又久無音訊,隻怕早在他開啟魂咒之前,鳩鳴便已經身死!

隻不過不知背後之人使了什麽法子,不僅完全掌握他們的行蹤,還能持續維持鳩鳴魂魄,保證其不被雨水海水腐蝕!

可惡,竟然被完全糊弄過去!

“所有人聽我號令,立即返程!全速撤離幽冥海!”幾乎一瞬間,虛煬就反應過來,對方苦心積慮地將他們引到此處,絕不可能隻是單純戲弄!

“快!立刻撤離!不要猶豫!”

話音剛落,虛煬就立刻掉頭,全速往海岸趕去。沒過一息,他心底的不安就加重一分,隻恨不得從未踏入過幽冥海。

然而從進入海中,已經飛行數個時辰,此刻任憑他如何竭盡全力,也依然無法立即離開。

就在他心中不安抵達極點時,深海下方忽然有十多個巨型水柱急急射出,狠狠地撞入魔族人馬中。

幽冥海水和其恐怖,且不說極強的腐蝕性,就單論衝擊力道,也足以將人粉身碎骨。巨型水柱噴出,但凡被碰到之人,甚至連慘叫都還沒來得及發出,身軀就徹底被衝垮,在濃濃海水之中化為一塊塊斷肢殘臂。

“不好!燭龍!”虛煬驀地屏住呼吸,立即燃燒精血,拚了命地想要逃跑。然而死亡的畏懼如蛆附骨,任憑他如何加速,在數百丈長的燭龍麵前,也不過一個擺尾的功夫。

隻見波瀾起伏的海麵憑空射出上百條巨型水柱,猶如長虹貫日,將入侵之人奮力屠戮。

*

唐木溪他們看到鬼仞山後,終於不再憂慮,全力催動仙舟,一刻不停地往幽冥城趕去。

先前半日支撐護陣,仙舟上的眾人已經頗為勞累,無法再支撐起護陣。但空中陰雲久久不散,隨時都可能再次落雨,不得不防。

唐木溪沒有再勉強大家,拿出不少寒潭,分給眾人恢複體力,然後就讓他們各自回房休息。等眾人走後,又跟師姐共同拿出大量靈石,不要錢一般丟入陣法中央,足足壘得有小山高。

不知是不是她們拿的靈石太多,不少力量並未注入護陣,反而作為動力注入了仙舟內部,使得本就極快的速度變得越發誇張。

遙遙看去,不知道還以為是餓了幾天的龐大野獸,嗖得一聲就張牙舞爪地朝幽冥城撲去。

在靈石的加持下,她們速度比來時還要快,玉兔東升時全速行進,到了月上中天之時,便穿過茫茫大山,來到了幽冥城上空。

天色已深,然而這座勾連三界的神秘城池卻依然燈火葳蕤,街上人來人往,無論是靈修魔修,還是鬼修妖族,都百無禁忌地匯集一處。

唐木溪活過那麽多世,大部分時光都在靈修界渡過,對於鬼仞山和幽冥城,隻有一個模糊遙遠的印象。沒曾想有朝一日,她也會來到此處。

“師姐,我們要下去轉轉嗎!”她站在甲板上,興衝衝地往下望去,晶瑩的雙眼中竟是期待。

薑垠本來想要否定,畢竟此刻大家已經休息,哪裏能擅自離開仙舟。然而當她的雙眼觸及到師妹灼熱的視線時,所有拒絕的話都無法說出口。

她不禁啞然,頗為無奈:“不過是一座城,有什麽好看的?”

“好看!沒來過呢!”唐木溪看出她有推辭之意,連忙抱住薑垠的胳膊,左搖右晃,“去看去看,反正大家都睡著了,我們把仙舟收入穹窿玉,隻玩一會兒就繼續趕路好不好?師妹都累了一天了,總該獎勵一番,好生犒勞吧!”

薑垠被她晃得腦殼疼,用手緊緊按住她的肩膀:“好好好,別晃了,師姐答應你。不過隻一會兒,待會兒上來趕緊休息。”

師妹本就未曾休息妥當,又忙碌一日,此刻危機解除,應當早點跟幻神換班,好生歇息才對。

到了現在,薑垠反而有些慶幸幻神可以幫師妹分擔,而不像她,能做的隻有陪伴。

唐木溪得到應允,抱著薑垠的臉親了一口,在上麵落下一個紅紅的唇印:“師姐真好,你先下去等我,我馬上就來。”說完親完,轉身就跑,隻留???下薑垠怔在原地。

薑垠抬手用圓潤的指尖擦過方才被吻的地方,見到指尖被胭脂染紅,滿心無奈:“跟誰學的。”

這般說道,卻是張嘴含住指尖。

因大家都在休息,不易發出太大動靜。唐木溪停下仙舟之後,悄悄地設下一層隔離神識的陣法,然後才將仙舟收入穹窿玉中。

“師姐,我們走吧!”她從空中落下,剛一著地,就拉著薑垠的手往城門裏走。然而剛到城門口,就被兩側膀大腰圓的守衛攔下。若非薑垠及時幫她刹住,隻怕腦袋都要撞到鋒利的刀尖斧刃上。

“來曆不明之人,禁止入內。”其中一名守衛從背後牆上撕下一張粗糙的紙,舉在她們二人麵前。

來曆不明?

薑垠凝眉,隻覺得荒唐無比。

誰人不知幽冥城匯聚四界修士,莫說魔族,就連鬼族都悉數接納。別的不說,就是現在也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人進入城池。然而守衛不攔旁人,卻偏偏攔她們。

她的視線觸及到圍觀忍笑的妖魔鬼怪身上,幾乎一瞬就反應過來。

原來如此,竟是看她們好欺負嗎?

今日可當真邪門,怎麽一個個都這般……趕著送死。

薑垠見到師妹有些慌亂,上前將她拉到身後,一邊擋住他人目光,一邊勾唇笑問:“大人且說,怎樣的來曆才算清明?”語氣之中充滿敬意,彬彬有禮,似乎當真是軟弱好欺之人。

可但凡熟悉她秉性的,都知道這是爆發邊緣,隻可惜找死之人從來不長眼。

那守衛見她如此聽話,有些意外,但畢竟作威作福慣了,哪裏會懂得收斂,隨手扔出一張木牌道:“初次進入此城的之人,皆需購買此牌,價格不貴,也就……十萬靈石罷了。”

此話一出,就有小妖深吸一口氣。

這是幽冥城守衛的慣用套路,遇到軟弱好欺的,總要坑些靈石。上一次他被坑時,要了一萬,沒想到今日竟翻了十倍。

他心裏義憤填膺,卻因知曉自身實力,沒有魯莽出頭,草草瞥一眼,就快步離開,以防止惹禍上身。

幽冥城的守衛皆是化神修士,實力強大,可並非誰都能招惹的起的。

唐木溪聞言,也終於反應過來。不禁皺眉,怕師姐當真相信,還頗為擔憂地勸道:“師姐,不如我們回去吧……”

剛想遊玩就遇到這種事情,她的興致已經被掃得幹幹淨淨。

薑垠卻沒動,眨著勾人的雙眸,笑道:“十萬啊,可若我沒有那麽多怎麽辦?”

守衛大笑:“沒有?也可。旁邊的是你師妹?我看她頭上的發釵精致漂亮,若能將它送予我?這枚令牌贈給你們也並非不可。”

“原來如此,大人是要發釵啊。”薑垠擺出恍然大悟的模樣,轉身對唐木溪道,“師妹,大人要你的發釵,我們趕快給他,不然進不去城可怎麽辦……”

唐木溪被她楚楚可憐的語氣說得頭皮發麻,吞一口口水,呆在原地沒敢動,任由師姐將自己的發釵取下。

那守衛見到這般順利,眼中貪婪之色盡顯,一邊上前抓,一邊道:“姑娘當真豪爽,我改日定然在城主麵前美言引……”引薦一番。

然而話還沒說完,兩隻胳膊就被忽然砍下,赤紅的鮮血濺落滿天,比日月的光輝還要醒目。

“誒……”守衛晃神,看著自己的雙手飛出,過了好一會才痛苦驚叫。

淒涼刺耳,想必一定是鑽心之痛。

薑垠拿著發釵轉過身來,滿臉詫異:“大人,您怎麽……不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