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之外, 清寒的風徐徐刮著,冬末春初,天氣雖有回暖之勢, 但依然寒冷, 偶有細膩的雨絲跌落,像是極冷的玄冰, 落在身上徒增幾分幽涼。
此處是宮門之外,因君主威嚴, 四周遍野除卻守護安全的守衛之外, 再沒有旁人敢靠近。紅牆之內, 是此域最尊貴的地方。
“母親……”溫明玉看著藏匿在房屋夾縫中屈身眺望宮門的媽媽,不知為何心中忽然多了幾分無力和疲憊, “我們不是要去街道遊玩嗎?為何要待在這裏?”
自從方才姨娘進宮,她敬愛的母親就一直悄悄藏匿在此處,臉上帶著期待的笑容, 雙眼之中滿是火熱。
很難想象,這是西妖王域的女王,妖域之中唯二尊貴無雙的人。
溫明玉隻覺得自己對母親的尊敬,在這一刻碎得稀巴爛。
“街道?街道有什麽好玩的,我兩日前才去過,冷冷清清一點意思都沒有。”溫黛目不轉睛地看著宮門, 時刻期待著打開。據她猜想, 她的妹妹怕是要枯木逢春了。
周琴那孩子, 她其實不算喜歡,太陰沉, 城府又深。因身份原因常年都要待在九煞殿, 兩人成婚隻怕還要委屈妹妹來到盤龍。
但這麽多年, 她是唯一一個讓妹妹意動的人,這些缺點也就顯得不那麽重要。
溫黛又小心翼翼地蹲了一會兒,忽然餘光見到自家倒黴女兒直愣愣地站在外頭,要多顯眼有多顯眼,直接一把拽過來。
“傻愣著幹什麽?莫不是找了個呆狐狸,自己也跟著變呆了?快進來。”
雖然早就知道母親的頑劣脾性,但親眼目睹依然讓人無法接受。
溫明玉抿唇,渾身都寫著不情願:“誰呆?白靈有些天真罷了。”
然而任她如何反駁,也沒人理會,因為溫黛的心思根本不在這裏。
她們這樣又潛伏好一會兒,等到黃昏的餘暉快要消散之時,宮城的大門才緩緩開啟。
“來了!”溫黛又喜又怨,“怎麽當真出來了,今晚不回來多好。”
雖然語氣可惜,但兩隻眼睛卻閃爍著期翼的光芒,看得十分專注。
按照她的預想,溫斐即將離開盤龍,周琴必然舍不得,不說今日留宿宮城,也至少該拉拉扯扯地送妹妹出來。蜜裏調油,起碼要到那對師姐妹的程度,看得人又甜又膩。
然而……
“怎麽是孤身一人?”溫黛一怔,死死地盯著宮門,然而直到宮門關閉,門前也隻有溫斐一人。
她看到自家妹妹,靜靜地站在宮門之外,在寒冷清涼的夜風中注視鮮紅宮門許久,也沒有挪動腳步。
生了根一般,卻偏偏沒有木葉的勃勃生機,寂靜無言,仿佛一株枯樹。最後深歎一口氣,茫然地轉身離開。
“姨娘她不是去告別嗎,怎麽……”這一次,就連溫明玉也察覺不對。
“你回去。”溫黛收起臉上的玩笑,凝眉攥手,直直地從房屋間隔中走出。
“莫不是未成……”最後一句話消弭與夜風中,除卻自己,誰都沒有聽清。
溫斐心裏亂糟糟的,自從走出皇宮,體內的力量就仿佛消耗殆盡一般,一股深深的無力與疲憊充斥著四肢百骸。一同伴隨的,還有一抹揮散不去的懊惱自責。
心髒依然在跳動,卻可惜再難找到言辭來形容。就連熱騰溫暖的血液,都變得焦灼難熬。
就在???她晃神之時,目光裏忽然出現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速度很快,急急地靠近,麵上的表情略帶嚴肅,卻令人格外安心。
“阿姊……”兩字出口,仿佛尋到了根一般。
“怎麽了?”溫黛抬起手,按在她垂落的嘴角,耐著性子輕聲問,“是她做了什麽?”
溫斐搖頭,“不是她錯,是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好笑罷了。”
一邊令那人好自為之,一邊卻在離開之後傷情困擾,隻怕沒有比她更虛偽卑鄙的人了。
溫斐頭一次對自己產生厭棄。
“阿姊,為何從古至今,從未有人修無情道?不必為凡塵瑣事占據心神,修煉速度豈不是更快。”
溫黛輕歎,“胡思亂想什麽?你魂魄之中就有□□,反修無情,莫不是要打散七魄?”
說完,又看一眼宮門,帶著溫斐轉身離開。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既然有些事情徒增變數,就交由上天裁定。
*
因要準備返程,接下來兩日,陸陸續續有守衛修士上來收拾行囊。
先前城池還未重建時,他們都暫時居住在此,後續漸漸忙碌,極少返回,有不少人都把東西落在此處。
唐木溪不喜自家仙舟殘留著他人物品,因而親自下來檢查。一個一個房間核對過去,但凡沒有收拾幹淨的,她都會依靠進出的令牌,親自通知對方。
但即便這樣挨個排查,也依然會出現各種狀況。
“這是誰的房間?怎麽還設置了阻隔神識的法術?”
唐木溪拿出記錄的本子核對,卻好久都沒有找到。
倒是一邊的薑垠兀自思索觀察一會兒,得出了結論:“應當是公主的,她在離開七玄時就已經隨我們住在仙舟,你的本子卻是重建盤龍時才開始記錄的,自然尋不到。”
唐木溪聞言,似乎也有些想起來了,問道:“先前煎藥熬粥,是不是就來這間房子尋過公主?”
隻是那時公主和殿主都在為開城門做準備,都不在此處罷了。
薑垠點頭。
“那我們也將她叫來嗎?”唐木溪有些猶豫。
按理來說,既然公主已經設下法陣,應當是不希望他人窺探。但自從她登基之後,就格外忙碌,怕是沒時間前來收拾。
明日就要啟程,與其等她百忙之中抽身前來,倒不如她們收拾妥當後親自送去。
薑垠遲疑片刻,斟酌道:“不如還是用令牌問一下吧,看看她如何想。”
唐木溪也覺得此法甚好,便拿出令牌主動聯係對方。
這令牌本身並不具備傳音玉符的功能,但因為彼此之間存在微弱的聯係,隻要略施法術,就能把兩張令牌之間暫時溝通。
唐木溪散出神識,不斷用靈力維持法術,傳音喚道:“周琴,周琴……你可在宮中?”
然而好幾句話語傳過,那邊都毫無反應。
“壞了,我想起來上回她告訴我,自己的令牌不知丟在宮中哪裏,現在極有可能不在她身邊。”
薑垠嘴角一抽,內心很想撒手不管。
但畢竟她們之間也有些交情,萬一裏麵當真有貴重的東西,後續隻會更加麻煩。
“你可有沾過她氣息的東西?我嚐試搜索一下她的位置,若不遠,或許能直接傳音。”
唐木溪搖頭:“我怎麽會有那種東西?上次宴會她用過的碗筷行嗎?行的話我去廚房跟你拿來。”
薑垠沒忍住彈了一下師妹的額頭:“你在誠心搗亂?那些碗筷早就洗刷幹淨,怎麽可能有她的氣息?”
言罷瞥一眼法陣,很想直接進入屋內尋找氣息。
公主居住過的地方,隻怕沒有比這裏更合適的了。
正在她猶豫要不要本末倒置擅自闖入的時候,一邊的房門忽然打開。
溫斐一臉疲憊地從裏麵出來,見到這對師姐妹,滿臉都是無奈:“別吵了,若是尋她,我有辦法。”
她兩天沒休息好,此刻心情依然紊亂。
"師尊?"唐木溪驚訝,分明記得先前師尊不住在此處,怎麽忽而就換到公主旁邊了。但心底疑問,表麵卻全然不顯。
溫斐捏了個法術整理儀表,不一會兒,就恢複成往日的整潔模樣,但也隻是外表,內心終究是紊亂。
她從房中出來,瞥一眼旁邊的法陣,心中不知在想什麽。
她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張手帕,道:“若要尋她,此物便足夠。”言罷,也並不解釋,直接施展尋人法術。
若是溫黛在此,想必一定能認出。這張手帕正是那日宴會,溫斐遞去給周琴擦嘴的帕子。那日過後溫斐忘記清洗,丟入儲物戒中再也沒管。方才在房中聽到這對師姐妹吵鬧時,一下便想到手帕。
溫斐的法術更為高階,不僅能尋人傳音,更可以令雙方看到彼此。
法術剛一落成,溫斐的眼前就多了一個半身虛影,正是周琴。
周琴似乎沒想到溫斐會不惜施法找她,初出露麵時頗為詫異,不過很快,這點詫異就被別的情緒代替:“溫……”前輩。
溫斐心尖一顫,怕她當著徒弟的麵又直呼名諱,擾自己心亂,便在她說完之前趕緊出聲打斷。
“殿主,我家徒兒找你。”一句話落下,就往旁邊挪一步,給唐木溪讓開道。
周琴一怔,無數話語都被強吞下去,嘴角多了一分自嘲。
“公主,我今日整理仙舟,發現你前些時日暫住的房屋被設下法陣,特來問你要不要自己來取。若是內裏的東西不打緊的話,我和師姐也能代勞,也省得你來回奔波了。”唐木溪叫不慣殿主,索性怎麽順口怎麽來。
她說得很認真,畢竟明日就要離開,然而對方卻心不在焉。
周琴那邊視野受限,隻能看到溫斐的一截衣角。不大,一個巴掌就能握住,可卻幾乎占據她所有的心神和注意。
唐木溪說完,見到她兀自出神,忍不住偏頭在她麵前擺了擺手:“公主?”
這樣才將公主拉回神:“可以拜托他人代勞嗎?”
唐木溪一怔,沒想到遇到這樣的回答,不過她還是點頭:“公主想要誰來送?隻要對方願意,怎麽都可以。”
周琴抬手,指向畫麵的另一邊:“前輩,你願意嗎?”不過六個字,卻說出了無盡的纏綿情誼。
這哪裏是在請求幫忙,分明是一語雙關罷了。
溫斐自然明白她的暗示,臉上燒紅,見到一邊的徒弟似乎察覺到古怪,疑惑地看過來,隻覺得將自身醜陋全部暴露。
她氣惱地凝眉,開口就是近乎斥責的語氣:“放肆!”
沒有多說,但兩個字已經足矣。
萬事可有再一再二,卻不能有再三再四。
這是周琴第二次鼓起勇氣,卻被相同的話語打碎兩遍。
周琴沉默了很久,卻到底沒再固執下去。她不知該如何麵對冷怒的回絕,隻能對溫斐回以微笑,但笑容背後卻是數不清的心酸。
她略過溫斐,重新看向滿臉尷尬的唐木溪,想要故作無事,但終究隻是逞強:“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既然前輩不願……”
“還是莫在麻煩,替我扔掉就好。”
最後一句話說完,似是再裝不下去,周琴單方麵地終止會話。
虛影戛然而止,唐木溪這回徹底沒了主意,明眼的人都知道她們之間有事發生,還想拐過來問問師尊如何處理。
可還不等她開口,師尊就又回到屋中。
分明隻是收拾行李的小事,最後卻鬧得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