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瑤成很早就出門了。
穆列仍舊是一副乖巧的樣子,而秦墨昭則掛著黑眼圈,一看就是沒睡好,也不知道這一夜琢磨什麽呢。
話雖是這麽說,那秦墨昭的臉上卻沒有擔憂沮喪的神情,反倒挺安然。
茗遠真人看著比昨日更平靜大度,一上午也不問什麽,隻叫人拉上兩人四下準備,一問便說是為陶知羽的事情再整理一番,即刻就報上去的。這形式的明朗倒讓秦墨昭有些省不過味來。
穆列一邊說一邊晃悠腳,說著說著,小腿在椅子上磕了一下,嚷了聲“哎呦”,把臉扭到一邊去,過了好久才緩過來。
如此過了半天,茗遠真人帶了穆列,請了秦墨昭去仙山偏處的紫月亭品茶。這就是宴請送客的意思,隻是仙山上不可能大擺筵席,不過挑些精致又不出修道人規矩的吃食,量都不會太大,一來那是仙山上的結出來的東西做的,不可能多,再者茗遠真人進得也少。這些再外帶上上好的茶品,三人一落座,就看著眼前的秀美山川。
穆列和秦墨昭的心情都已經好轉,全想著事情已經結束,現在到了找點樂子的時候了。一時間這紫月亭裏全是閑談聲。
期限茗遠真人隻是默默聽著,也不怎麽說話,隻是時常往山南邊的小路看。
茶喝到了一半的時候,小路上隱約出現一個年輕的人影,一路飄然,走得很快。茗遠真人盯著那身影看了很久,忽然一笑,說:
“瑤成回來了——兩位可也聊到盡興了?”
兩人一聽這話,都安靜下來,轉頭一看,周圍候著的道童都下去了。
茗遠真人笑了笑說,“聊盡興了,有的話我也該說了。”
穆列低下頭咳了兩聲,這是笑憋不住了,又不好莫名其妙失禮,他想的是,秦墨昭這個笨蛋,時候到了。這麽想著眼一瞥看到了秦墨昭臉上,竟兀自愣住了。
秦墨昭的神情竟和穆列相差無幾——他這是笑什麽呢?還沒等這兩人多想,茗遠真人說:“今天在紫月亭,算是宴請送客,你們可知道從這裏走了要去哪?”
“我一個小小司案,也就是回地府——”
“我也走嗎?我不留在這裏嗎?難道要去流浪……”
茗遠真人一笑,“是嗎?這就看這一是半刻咱們是怎麽個是說法了。到這個時候,我想,該說說我徒兒瑤依的事了。”
這回事茗遠真人一直就沒有什麽表示,他們都以為這事過去了。
秦墨昭忙順竿爬,“您千萬別太傷心,這也是……意外啊,誰能躲過這樣的事呢?”
誰想茗遠真人笑了,“我有什麽可傷心的?瑤依本來就沒有死,我傷心什麽?”
這話一出來,兩人全傻了。
“瑤依是在地府裏出的問題,這忘川水有多厲害,我就不說了。也許你們覺得這人要是掉進裏忘川水,那就什麽都完了,就是天庭來一大群人圍著琢磨,也弄不出個名堂來,也隻能當是懸起來的公案。”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兩人心中問的都是同一個問題。
“我原本也是這麽認為的,但是萬事都是有例外的。這個例外我也是雲遊了多處,才知道的。你們可知道那焰湖神龍?”茗遠真人一笑,“你們知道忘川,卻未必知道忘川和焰湖是相連的——而那條居住在湖中的神龍,其實是地府的守護神。”
這真是開了眼了,秦墨昭和穆列隻剩大眼瞪小眼了。不過細想來,這也沒什麽奇怪的,地府裏很多人都是隻幹公務的,天天坐凳子看公文的,本來就不需要知道太多,閻王也不會在乎這些。
“這中間說來還有些典故的”茗遠真人笑道,“地府還沒有建起來的時候,神龍盤踞在現在地府所在的地方,後來神龍被天神召走,去擔任一項特殊的看管,說也巧了,這項特殊的看管也和那高塔有關。”時間流幾處都有神獸看守,而那神龍就是這些神獸的首領。
所以那忘川的水才有那樣奇異而可怕的作用,而渡雲閣裏那位重要人物交給秦墨昭的東西也要和忘川水合用才能有奇效。
“神龍離開了地府,但是這並沒有動搖他的地位。這地位也不可能動搖,因為焰湖和忘川畢竟是一脈之水。說到這焰湖之水,更是神奇。地府所在本就是匡扶正道的威嚴之所,那焰湖的水是忘川的源頭,忘川水侵蝕性強,這點焰湖的水倒不及,因為焰湖水更純粹些,這焰湖水的用途在一個‘洗’字上。”
茗遠真人笑了笑,“經過忘川水洗的東西都可以恢複原來的樣子——不管之前被做過什麽手腳,都一樣。”
這道石階走的更加漫長,瑤依漸漸覺得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一開始她還能感覺到腳下的階梯,走的時間長了,就覺得似乎是在不由自主地往下掉一樣。瑤依覺得雙腳都不聽使喚了,隻是一個勁的往下走。
周圍黑洞洞的,有流水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在塔裏呆過些時間了,瑤依也漸漸明白,在塔中,很多時候是不能想太多的。想的越多,心裏波動越大,就越撐不下去。所以自進了這個奇怪的小門,瑤依就隻做兩件事,一是握緊那焰湖龍珠,二是往下走。
什麽也別想。
一旦在中間打了退堂鼓,再想回去,一回頭看見那無邊的黑暗中一個比鴿子窩還小的小光口,說不定會崩潰的。
龍珠一直是滾燙的,瑤依漸漸的也心安了。
那水聲時近時遠,有時聽著象在頭頂有時聽著象在腳下,有時聽著又象是在身旁。再往下走,瑤依看到一些細小的藍色光點在黑暗中閃動,象是無數隻眼睛在看著瑤依。
這個時候,那流水也看到了——實際上是漫到了。
石階的兩邊原本是空空的黑色,這個時候瑤依的腳下卻被陰冷的水給拍打著,她忍不住低頭去看那水。那是什麽地方來的水呢?瑤依原先覺得這個地方是不該有水滲進來的,這個判斷的根據是茗遠真人和她說過的幾大陣法的禁忌。
就算這個地方能有水,這水又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呢?瑤依想,這個地方附近是沒有水源的,就算是引過來的水,那也該有引水的地方。
正這麽想著,她聽到那水中隱隱傳來躁動之聲——
水中不會有動物……甚至怪物吧?瑤依想著,手中握緊了劍柄。不經意間轉頭一看,竟眼見一雙紅色的眼睛從水麵上閃過,跟著就是撲騰聲,一條黑色的大尾巴從瑤依的麵前晃了過去。
那是什麽?瑤依從來沒見過……
片刻之間,在遠一點的地方,那雙眼睛又冒了出來,這一次它不動了,盯著瑤依看。瞧著那眼神,瑤依想起了把自己從圓形空間扔下去的那股力量。
那眼睛也是紅的,一動不動,卻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能說。
瑤依覺出那眼神的奇怪,再一想,那眼睛盯的正是自己緊握手中,護在胸前的焰湖龍珠。
“就算是現在,地府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些,閻王也要每年去焰湖拜守護神。所以——”茗遠真人一字字說,“所以誕自焰湖的神物都有強大的神力,完全可以抗拒忘川的侵蝕,而瑤依掉進忘川的時候懷中就有一顆焰湖龍珠!”
“這是從何說起……”秦墨昭聽得發暈。
茗遠真人笑了,“這個很好弄明白——你們的說法天庭已經查閱了,想來現在已經下地府去取證了,他們應該會從忘川底取到焰火紅色的沉砂,那就是焰湖龍珠和忘川水相觸留下的痕跡。”
穆列說:“這麽神的東西您也有……瑤依姐姐真是有福氣。”
“有沒有福氣難說,那龍珠是陶知羽去高塔之前留給她的。我也不知道知羽能有這樣的收藏。這樣就好說明白了,我地徒弟,別的不敢說,誠實是誠實的,她到底是怎麽給掉到忘川裏的呢?她是不會騙我的。再者隻要人在,這事情就好說清楚。”
按照一般的程序,到這個時候,穆列該求饒或者麵色鐵青。秦墨昭扭過臉去看他,誰想這位漂亮角色竟還是一臉平靜和天真。
其實穆列的臉色不是沒有變化,但是這變化來的快過去的也快,想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
茗遠真人也不以外,隻笑了笑,“這是一碼事,我再來看看——穆列,你那檔案裏的塗改可有合理的解釋?”
這話問得味道更加的不對了。
“照說,這塗改我是不該看到的——我也不是地府的人。這些年有各種說法,說的就是地府的差事越發滋潤了,這還不是話裏有話嗎?想這檔案上也有些說道吧?”
秦墨昭說:“這,您從哪聽到的……”剛說完,卻想起昨天茗遠真人說起的渡雲閣的匿名來信。
果然,茗遠真人說:“我也才說與你們聽的,渡雲閣是有所熟識之人的,這些年地府和渡雲閣的聯係也緊了,地府也不是沒有清楚事情的人。如此算來,地府的事情渡雲閣都是知道的。那匿名信寫的可長的很,說的也多的很。這檔案裏的蹊蹺,我已經全然看過人家謄寫的樣子了。”
這……地府和渡雲閣竟然能通達到這個地步嗎?秦墨昭和穆列都快把瑤依的事情給忘了,自然不知道瑤依查過地府檔案的疑點,更不知道齊安安所為。但是直到這個時候,穆列都還穩得住。這些事情畢竟都說遠了,一時半刻的也沒個對證,就算對自己不利,也未必沒有回旋的餘地,至少還有溜的可能。
誰知道茗遠真人“這些都遠了些,我們說近的——我想,你們該來見一個人。”話剛一說完,已經等候多時的瑤成從旁邊的樹叢中走出來,手上拿了兩樣東西。秦墨昭和穆列一看,正是他們交上去的兩樣證據,那封信和那把刀——
這兩樣東西怎麽會落到他們手上?難道天庭核查完了?不能這麽快吧?
瑤成說:“實在不好意思,二位呈遞上去的證據,經了我的手了,給打回來了,而且我現在不想還。咱們還就著這個來說事呢!”
“這兩樣證據是經過地府相關人員的鑒定的——”秦墨昭說,“我們隻是拿到了東西,然後送去鑒定而已……這……”
“這鑒定漏了一步,”遙成說:“這之前你們應該先用焰湖水把這些東西都洗一遍。”先前說那麽多關於焰湖的事,當然不會白說。
茗遠真人從袖中拿出一封信,果然是很厚的信,正是渡雲閣來的匿名信。“這信裏還寫到一種東西,這東西倒神,據說渡雲閣裏人人都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