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音樂劇講的是個簡單而精致故事,兩片飄飛的楓葉,同樣罕見的豔紅,降落在同一座城市不同的窗口,促成了兩個年輕人的相逢。在生活的艱難瑣碎中,兩個同樣茫然而倔強的孩子在彼此的手心畫下楓葉的紅色……這故事是一個不太紅的漫畫家編的,女孩看過,很美。美的東西還是會有人看的,這個故事出現在審核中,一下抓住了女孩的心。不說別的,單單是有人能感覺到這個故事的溫暖,就已經能讓女孩感動。

女孩平靜地看著米新。

米新低頭不語,一頁一頁地翻看女孩整理出來的審核信息。女孩所說的不過是她所有想法的五分之一,已經句句切中關鍵。落實在紙上的還有更多的細節,更多的神態。米新感覺到,其他的評委看到的加在一起也沒有她一個人看到的多。其他評委瞪圓了眼睛從頭盯到尾卻找不到的東西,她隻看一眼就能夠捕捉。

如果沒有紮實的基礎,如果沒有過人的觀察力,如果沒有豐富的經驗,如果沒有渾然天成的音樂直覺,這四個如果隻要有一個出了問題,女孩就不可能把這一疊稿紙遞到他的眼前。

女孩是個天才……

米新早就知道女孩是個天才,但當這句話再一次他的心裏湧上來的時候,他還是抑製不住地吃驚。

這一刻,米新想到很多東西。

實際上,牛眼睛老師昨天晚上給他打電話了。小喇叭就是小喇叭,老師還是什麽都知道了。老師一反往日的暴躁,心平氣和地和米新說了很多。

一些從前沒有過的感覺從他心髒的角落裏慢慢湧出來,把老師的話衝進他的耳朵,那聲音一遍遍回響……

半晌——

“如果讓你負責這個音樂劇呢?”

女孩一愣,抬頭看米新。

米新又說了一遍:“如果讓你負責這個音樂劇呢?有把握做好嗎?”

女孩沉默半晌,答:“如果是全權讓我來指導,而且各方麵沒有後顧之憂,那就沒問題。”

女孩話音剛落,米新手一揮,“就交給你了,現在就開始,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我說!”

周圍的一切飛快地變化……

太多太多的東西在知羽的眼前飛舞,他分不清楚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虛幻,什麽是現在,什麽是過去。小棉呢?迷迷糊糊地,知羽還是想起了這個小丫頭,他身邊是站著個小丫頭的,但是知羽並不能肯定她是不是小棉。

他連肯定自己是自己的勇氣都沒有了,知羽覺得自己要輸了。

記憶前仆後繼,如同漫天飛舞的蝗蟲。知羽想起他在地府的住處,那藏在床底下的箱子。很早以前,血琉璃也被放在那個箱子裏,和知羽記憶的碎片留在一起。知羽記得血琉璃的顏色,記得裏麵變幻的世界,那已經不屬於他的世界。有一天,知羽不記得是哪一天了,他把血琉璃摔碎了,斑斕的碎片鋪在地上,象一顆破碎的心髒。

知羽也想不起來血琉璃是怎麽摔碎的了,也許他隻是覺得自己該放下回憶了——放到一個隻屬於自己的角落裏,而已。

時間之塔……賽蓮,我竟然還是小看了你……

我隻知道攀登這座塔的秘訣是回憶,誰想阻礙攀登的也是回憶。你說過我在這座塔裏行走會吃虧,恐怕這虧就吃在我還心有戚戚。

知羽原先的構想,是走一步看一步,現在這一步走成了這個樣子,他也不知道該看哪一步了。

他隻是下意識地看著周圍,任那些真實的不真實的畫麵瘋狂地打在眼中——

直到他看到了那一小片豔紅,縹緲而壯麗,是夕陽的顏色……

女孩學的是信息方麵的專業。

也沒有什麽為什麽,她不愛和人打交道,所以以後不想去做活動策劃,產品銷售這種帶了一臉假笑到處折騰的工作,如若學個純粹些的文科則要為找不到工作而承受唐主編更加理直氣壯的一番轟炸。她又不擅長理科,讀自然科學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出頭,而那些分量級的工科會把學生的時間全部榨幹,一旦選擇,她怕是再也摸不到琴弦了。

好歹先給自己給著落吧,女孩知道自己這個樣子,選了理科肯定是嫁進了有惡婆婆的家庭,十有八九是有來沒有回。但是承受四年的艱難總比背負一輩子侮辱要強吧?最起碼不能讓別人理所當然地覺得她隻會給別人添麻煩吧?

女孩主要就是無法想像自己為了生存而向別人低三下四的樣子,她不是沒經曆過殘酷,但是她沒有低過頭。

這些東西從女孩的腦子裏掠過的時候,她已經接手音樂劇三天了。三天的時間,女孩的課本幾乎沒有被翻過。她有時會想,我這是不是給衝昏了頭了?我來大學裏幹什麽來了?

但是她馬上會反問自己,難道來大學就僅僅是為了讀書做題和考試嗎?

如果需要犧牲一些東西去換取另一些東西……這話真拗口,女孩甩了甩頭,沒有必要說得那麽繞,她隻是在音樂劇組裏很難得地找到了些由衷的快樂。

組裏的學生全是一番新鮮模樣,讓女孩音樂找回了在佟姐那個音樂社團時的感覺。不同的是這些人明顯都是孩子,象小鳥一樣的活躍和聒噪,有時會在一瞬間叫女孩不知所措。

休息的時候,就會不斷地有人過來伏在她耳邊問:

“蓮,我們的節目真的能上嗎?”

“能。”

“可是,好多人都說,音樂劇太大了,不好安排,還有組裏人員水平參差不齊,怕是折騰半天不給上呢……”

“你們現在不用想,隻管好好排,音樂劇肯定能上,我保證!”

那人就笑了,拉一拉她的手。

女孩知道,想把自己喜歡的事做好,沒有後顧之憂是多麽重要。她知道輾轉的滋味,知道沒忽視的滋味。熱情也好,耐心也罷,在伊始都是需要嗬護的,女孩知道嗬護的重要。

組裏的工作平穩地進行,女孩在自己的學院也找到一些有藝術素養的學生加入。在她的指導下,增加很多細節化的創意,音樂劇變得越發精致和獨到。現在還沒有到最後關頭,但是他們每天都堅持三個小時的排練時間。所有的人都叫苦連天,女孩不語,她看得出他們叫苦的背後,隱藏著的歡喜。

她有這個把握,是因為她自己也在感受著這樣一份心情。

女孩的課越落越多,仍然是艱難運轉。台上的每一秒鍾她都要留意,她打磨著每一個人的生澀,拓展每一個人的視野。她把自己的心血一點點傾注下來——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賣力,她隻是想這麽做,也或者是太久沒有被這麽多人信任了。

絨幕拉開,會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女孩要所有的聲音都從觀眾的心裏,而非舞台上響起。女孩對自己說,不想別的,隻想這個。

樂聲如細雨,飄灑下來,女孩站在台下,聚精會神,所以她沒有看到不遠處的米新。米新一開始還怕被發現,來了一兩次以後看出女孩的專著,倒鬆了口氣。隻是心反倒跳得更加厲害。

米新目睹著女孩的智慧和溫情如解凍後的草地,萌發出不可思議的新生,靜靜地看著。

那天牛眼睛和他的談話是這樣的:

牛眼睛劈頭就問:“你在藝術團幹了這麽多年了,一直是費力不討好,名聲都要臭了,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米新也沒好氣,“因為我到處訓人,因為我霸道。”

“不對。”老師一字字說:“因為團裏隻有你是一心撲在工作上的!”米新愣了,老師又說:“原先都是你費勁拖著別人走,現在也該讓他們來追你的步子了——你的機會來了。”

米新想起什麽:“您說的是換屆?今年有什麽不同嗎?”

“今年學校要試行很多改革,學生組織內部工作也在改革的範圍之內。簡單說就是兩點,一是唯才是用,二是工作考核。這也就是說,主要依靠投票和提拔進行換屆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以後選舉學生幹部看的是真正的實力和業績。”

“那就是說,人為因素全都靠邊站了,大家統統憑本事?”

“對!”

米新等這一天很久了,但是真正等到了,他卻懵了。半天,他問:“那麽一個人平時在團裏累積的經驗和……所謂的威望呢?”

“這些當然還是要考慮的,但隻作為參考。這就是為了把那些四處討好的人給屏蔽出去,讓你這樣幹想幹做的人脫穎而出。米新,”老師越說越激動,“你平時為了工作做出的犧牲我都看在眼裏,我知道你是個為人耿直的好孩子,以往是我們的製度有問題,苦了你了。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真的嗎……”

“是的,製度會變的,而且隻要有利於開展工作,以後還會連續變動。如果試行成功,以後還會有各種破格任用的機製,讓學生不用拘泥於加入組織的時間,不用拘泥於學習成績和社會關係,隻要有才華就能大展身手!”

“破格任用……”

“是的,破格任用。簡單說吧,以後各項活動的負責人是要憑能力競爭的,不用靠輩分往下排了!”

米新一下子就想到了女孩,他差點把電話掉在地上。

偌大一個藝術團,有幾個人能比女孩還有才華?沒有,半個都沒有。

如此一來,豈非……那就是說他米新辛辛苦苦幹了兩年,最後很有可能會被一個剛入學的新生甩在一邊……

不,不能這麽想!米新甩了甩頭,我米新可以沒有榮譽,可以沒有補助,但是我不能沒有工作。我必須要工作,那是我個人價值的體現!我的能力,我的魄力,沒有了工作上的突出,憑我的那點成績,憑我那點人緣,我怎麽活下去?

賽蓮,你到底多有才?我們都不要著急,我要先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