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知道些鬼神之事的人,不會沒聽說過天一閣。天一閣在道家聖地武當,是溝通凡界和神界的要道之一,從武當可以進天一閣,而從天一閣出來就是南天門。
瑤依從地府出來,直奔天一閣。
原因很簡單,在茗遠真人選人的過程是在天一閣完成的。當時他的雲遊正好收尾,便在天一閣住了幾日,就是在這幾天裏,茗遠真人選定了歐陽穆列。
瑤依手裏的資料已經整理出來。她並沒有機會調查透徹,而是把檔案上的所有疑點都梳理了下來,提出了自己的猜想。她知道,地府方麵的問題,她整理到這裏就算不錯了,她不可能一個人四處查訪,刨根問底。那畢竟是地府,是別人的地方。
但是發生了這樣的事,神界肯定也不是沒有問題的。瑤依覺得到天一閣走走,肯定能有大收獲。
雲開霧散,青煙繚繞,前麵就是天一閣。
瑤依深吸一口氣,俯身落腳在群山中間。
秦墨昭從抽屜裏拿出一瓶墨水,往書桌上一倒,挑一點燈油在上麵畫了幾筆,墨水的顏色就開始變化。一開始是沉鬱的深藍,然後漸漸變成粘稠的明藍,再然後變成凝滯的豔藍。
穆列看到季航的影子,從墨水的中間一點一點浮現……。
秦墨昭抹在季航衣服上的不是別的,就是這種特殊的墨水。
“這個……看不太清楚啊……”穆列猶豫著說。
“看不清楚沒關係,能聽清楚就行。”秦墨昭說.
另外一個人影從墨水裏慢慢浮現,比季航還要模糊。就聽季航喘著氣說:
“要出事了,齊安安拿了我的箱子。”
“你去找她要回來——你箱子裏放了什麽?”
“……我不知道……走的時候我記得把所有要緊的都燒了,但是……我記得也不是特別清楚……”
“我問你有沒有去找齊安安要箱子!”
“沒有……我不敢……”
一陣沉默。
“你怎麽知道齊安安拿了你的箱子?”
“管檔案的老秦告訴我的。”
“他怎麽給你說的,你給我重複一遍。”
季航就把上午的信和下午見麵的事全說了一遍。
又是一陣沉默。
“秦司案何必如此,真有要緊的事,直說不就完了,幹什麽搞得這麽費勁……秦司案,你嫌我是個小氣的人嗎?”
穆列和秦墨昭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慌張。
秦墨昭猶豫著說:“大人,能聽見小可說話嗎?”
“秦司案太老實了。地府的人誰不好玩點小把戲,隻有秦司案還在搞這些八輩子前用的東西。八輩子前的東西也就罷了,還搞不明白到底怎麽用。”
秦墨昭幹笑幾聲,“這方麵小可當然沒有大人精通了……”
“不說那些了,你們到底什麽事?”
穆列有些緊張地看了秦墨昭一眼,秦墨昭不理會他,隻說:“我們這裏出了點小事故,想請大人指教一二。”
“有沒有什麽先要我看的東西?”
“……全是檔案,還有一些其它的東西。”
“你們想搞掉誰?”
這句話出來真是擲地有聲。大人就是大人,搞掉就說搞掉,半點虛的也不玩,讓秦墨昭穆列佩服得五體投地。
“陶知羽——”
“好說,等我去找你們。”
一簇火苗從墨水上躥起,頃刻間把墨水燒得幹幹淨淨,隻剩下平整如初的桌麵。
這就完了?穆列有些不敢相信。本以為要大費周章的一件事情,就這麽簡單地被別人包辦掉了?
秦墨昭倒是很高興。他知道這樣有點怪,但他知道這中間是不會有詐的。原因很簡單,他知道季航那小子的為人,而且堅信陶知羽那個愛惹事的家夥對季航和這位大人是個威脅。
怎麽會怎麽冷呢?
門窗大開,小風穿堂,在角落和空隙裏吹出幽幽的口哨。天一閣裏一塵不染,一切都安詳和。
可就是一個人都沒有。
瑤依跑去問武當的修道人,天一閣裏怎麽沒有人,那些道人隻是向她深鞠一躬,然後走開。
天一閣當然不可能人聲鼎沸,但是也不該完全空著。這相當於南天門外的一個小關,怎麽可能沒有人看著呢?瑤依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她想了想,隻得先坐下來,凝神屏息,調整脈絡,讓自己安靜下來。
不久之前,她曾跟著師傅茗遠真人在天一閣呆過一段時間。一天清早,老神仙叫她端一盆山上泉眼裏的清水到跟前。老神仙的拂塵拂過水麵,輕波裏蕩漾出三個少年的麵容。
“瑤依,你看如果要找人回觀裏守座哪一個更合適?”
“恩……師傅,我覺得這三個人年紀都偏大了,而且看著麵相不善……”
“年紀麽是大了些,但是大有大的好處,更能幹些,我也少操些心。至於麵相,現如今也不是多年以前了,何處再找那些個從善如流的人?”
“師傅的意思是……”
“倒不如挑些喜怒都在臉上的直爽之人,調教起來也容易。”
瑤依點點頭,又仔細看了看清水中的麵容,卻說:“徒兒也看不準,不知道師傅心裏是不是已經有人選了?”
“你看這個人,”老神仙指的正是穆列,“論麵相,倒像是天星下凡,這一生過的必定順利得很,隨處都可以逢凶化吉啊——”
“但是徒兒覺得這個人看著不象好人……師傅看他的眼睛,不清澈呢……”
“這正是有趣的地方,我當初看見他也覺得有問題。誰想當天剛好碰到地府的齊姑娘,閑聊幾句時正提起這個人,齊姑娘卻說她看過這個人在地府的名錄,竟是半件壞事也沒做過的。”
“那……也許是他沒有來得及做呢?”
“總帶著邪念卻做不成壞事,這個人的麵相上一定會生出憋悶,不會這麽通透的。別的我不信,地府還是可以信的,地府的其他人不信,齊姑娘是謹慎之人,還是可以信的。人善也分很多種,也許是我們看的到的還不夠多啊……”
瑤依慢慢想著,自己在心裏歎息,高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啊……也會相信了不該相信的東西。
他們在天一閣呆了十日,第十一天茗遠真人回觀,瑤依則下界去找歐陽穆列。而茗遠真人真正有意向要選人是在三年以前。瑤依回憶穆列檔案上的細節,穆列該檔案的事情發生在兩年半以前。這就很明顯了,穆列是衝著茗遠真人來的。
這個時候,另外一些問題從瑤依的腦中浮現——
穆列在凡世的時候隻是個普通人,怎麽會得到地府和神界的消息呢?他怎麽結識的季航?又拿什麽賄賂的季航呢?
“從根源上說一切都是小鐵,也許小鐵根本就不是個普通的女生,而是個大神婆。”
“你把管檔案的當傻子了?”秦墨昭古怪地看了穆列一眼,“這怎麽可能呢?我們地府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怎麽不可能呢?雖然現在篤信鬼神的人不多了,但是跳大神的不也到處都能找到嗎?再說了,這幾日看過來,檔案什麽的,也未必就準啊。”
“跳大神的……”秦墨昭覺得哭笑不得,“那都是騙人的把戲,根本就不是什麽真正的巫師,真能通神鬼的人才不去幹那種活呢,泄露天機可是要遭天譴的。”
穆列隻是搖頭。
其實秦墨之前也有過類似的猜想,但一直沒有說出來,就是覺得太荒唐了,恐遭人恥笑。誰想穆列不僅說出來了,看上去還有鼻子有眼的,秦墨昭也不說話了。
秦墨昭不知道,曾經那些讓穆列撿了便宜的事,事後想想其實是很讓人後怕的。當然,穆列這樣的人很少在大難不死以後再去想當初的那些問題,所以在非常長的一段時間裏,他也沒覺得小鐵其人有什麽問題,但是最近一段時間,穆列回憶了很多,越回憶越覺得什麽地方怪怪的。
和小鐵嚴正聲明無效以後,穆列的生活一下子亂套了。他同時交往的五個女孩,三個懷孕了,還有兩個知道了他是花心大蘿卜,一個吵著要告訴家人,另一個則在鬧自殺。像穆列這樣漂亮的可怕又聰明得可氣的年青人,從來就是情場得意,哄完這邊唱那邊,從高中開始就是眾星捧月,從來沒有露過馬腳,這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之間就不靈了,簡直就是四麵楚歌。
小鐵再來歐陽家的時候,會對穆列笑一笑,穆列看了氣得要跳起來。
但是穆列也沒有失去理智,他知道這些事不會是小鐵鬧出去的。且不說小鐵還不一定知道他和這些女孩到底到了哪一步,她在這座城市也沒有什麽熟人,知道了她又能傳給誰呢?她把這些告訴那些和她不過一麵之交的人,人家能相信她嗎?
五個姑奶奶鬧成一團,穆列一成天拆了東牆補西牆,完了就跑出去大醉。
那是在一個酒吧裏,穆列正自己喝著悶酒,忽然發現旁邊有個瘦猴一般的人盯著他看。
“媽的別看了,我不是同性戀——”
“誰說你是同性戀了?”
“那你看我幹嗎?”
季航笑了笑,“兄弟,最近比較倒黴吧?是不是後院著火了?”
穆列警覺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誰啊?”
那人不理他,接著說:“以往過得順利得很是不是?誰知道突然來了個不知道是什麽的家夥,你對她很不屑卻拿她沒有辦法,誰知還沒等你收拾她呢,自己這裏就先亂了。”
“你到底是誰!”
“別喊,”那人有點不耐煩,“我隻不過是個跟神神鬼鬼打交道的人。”
穆列瞟了他一眼,“你怎麽跑酒吧做生意來了?”
“你覺得我們這樣的人都該在路邊擺攤嗎?其實在路邊擺攤的人都是下層人民,像我這樣的,怎麽丟得起這樣的人呢?我都是定向去找客戶的。”
後半夜,穆列從酒吧出來,如同被洗了腦,眼前的黑夜一下子變得迷蒙而深邃。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就像被催眠了,就這麽相信了那麽多二十多年來沒有相信過的東西。
小鐵那張青蛙一般的臉在夜色中一閃而過,嚇了穆列一哆嗦。
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覺,他隻是覺得背上涼颼颼的。
第二天,就在穆列為沒有和那個人互留聯係方式而懊惱的時候,那個人居然主動找到了他跟前。
穆列吃驚不小。
“你怎麽找到我的?”
“連個人都找不到,我還混不混了?”
“那……”
“你不是都陷入困境了嗎?不想讓我幫你擺脫?”
“你……要多少錢?”穆列問的時候心裏很沒底,他的錢最近都被五個姑奶奶折騰光了。
但是那個人說,“我要的不是錢,錢這個東西隻有騙人的那幫家夥會用。”
“那你要什麽?”
那人一笑,“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