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特別想知道我媽為什麽會給我取這麽個名字?”
白衣少年嚇了一跳,隻看著女孩,沒吭聲。女孩滿臉通紅,半趴在桌子上,死死盯著前方。
這是在一個闊綽同學的生日會上,全班都到了。這個時候大家都吃完了,正在胡鬧。周圍很嘈雜,同學一個個都跟要瘋了似的,沒人留意坐在角落裏的他們倆。
他們的位子很不好,基本上夾不到什麽菜,白衣少年一開始不坐這裏,看女孩被一個人擠在一邊,才挪過來,好歹有個安慰。說來可恨,菜夾不到,酒卻一伸手就有,白衣少年省過勁的時候,女孩似乎已經有點高了。
“我媽生我的時候不順利,差點昏倒在產床上。她說當時差點就剖腹產了,她說我是個怪物,差點一出生就送她一條蜈蚣……”
“……那你哥呢?你們不是雙胞胎嗎?”
“是雙胞胎啊,他先出來嘛。其實生他的時候也不是特別順利,但是比生我順利多了……”
“咳,那,肯定是,你媽生他的時候費了牛勁了,然後就沒勁生你了唄。”
“那為什麽要我替我哥背這個罪?”女孩一動不動,說話連語氣都沒有,可是淚水一下子就流了出來,“為什麽是我?為什麽什麽都是我?什麽亂七八糟的事都要我背著,這是什麽意思?
“其實還有,生我和我哥的時候我爸在學校被副院長的女兒扣下來了,她和我爸到底算怎麽回事,現在我都不清楚……反正他和我媽一吵架就提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學聲樂的,後來去了歌舞團……她歌唱得特好……我媽總說我爸是被她的歌聲衝昏了頭腦……中了水妖的奸計……她這麽說的時候,總要那樣地看我一眼……”
大家各自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白衣少年一回家就開始失眠。
坐在女孩旁邊聽她說的時候,他基本上是在發呆,那些幹澀淒然的話不緊不慢地從他的眼前流過。白衣少年也喝了點酒,但他還知道自己不能插話。也或許是他不知道能插什麽話,甚至他根本就是呆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就這麽一下子知道了女孩糟糕的生活,“神仙眷侶”之間俗套至極的糾結,還是讓他回不過神來。
隱隱地,他在想,這些事女孩難道從來就不和別人講嗎?難道她一直憋到喝了酒才說嗎?如果今天他沒有坐到她身邊去,根本沒有人聽,她還會說嗎?如果聽的人不是他,她還會說嗎?如果聽的人很無聊,把聽到的東西到處亂傳,她以後怎麽辦?
白衣少年知道,這年頭,無聊的人是越來越多了。
可是這些事如果一直積壓在心裏,她過的又是怎麽樣的一種日子……
他開始有些明白,女孩為什麽看上去總是那麽疲憊。
三重逢
門在身後重重關上,刹那間四下一片漆黑,悄無聲息。
連呼吸聲和腳步聲都沒有……
知羽自己行動間是完全可以沒有聲音的,但是……知羽心頭一緊,伸手去抓,正抓到小棉的胳臂。小棉的體溫很正常,他的心放下來一點。但他試著說話,話一出口卻被黑暗吞沒,周圍還是死一般的寂靜……
小棉兩手緊緊抓著知羽的胳臂,知羽能感覺到她加速的心跳。
他停下,不走了。既然不知道有什麽,可以去什麽地方,知羽想,還不如站在這裏,等主人迎客。這畢竟是別人的地盤。
這麽想著,前方發出一聲極輕的摩擦聲,跟著,白色的燭光在空中躍起。先是一點,然後圍繞著這一點在又亮起五點燭火,再然後這五點燭火的外圍又亮起七點。跟著成片的燭火如夜空裏升起的星辰,轉眼間將塔內照得明亮輝煌……
小棉睜大了眼睛……
兩人竟看見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舞池中央。地上鋪著光潔的大理石,舞池外圍擺滿了沙發桌椅,還有一些鋪著白布的長桌,上麵擺滿了讓人垂涎的食物和飲料……
這是個很華貴的地方,一切擺設都相當考究,似乎任何一減移動一點都是一種破壞。還有些很嬌貴的名花帶著露水插在釉色明媚的瓷器裏。每一樣家具都充滿了華麗年代的韻味,卻沒有一件看上去象老古董。四壁和天頂上描繪著神話人物,因為距離比較遠,看不太清楚,在搖曳的燭火中卻更顯得神秘莊嚴。一切被籠罩在一種幽幽的藍色中,讓人簡直無法判斷一切是否真實……
知羽靜靜看著,他聽見空氣中又極輕微的響動
——那是一種東西融化的聲音,知羽努力分辨著,跟隨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開始隻是細碎的扭裂,漸漸變成緩慢的滴答,再漸漸變成細流……
細流與細流匯集,一片片浸出……
越來越多,越來越急……
“嘩啦——”一聲巨響從頭頂爆開,所有的燭火全是猛地一跳!周圍在一瞬間一下子暗下來。無數黑影幾乎是憑空冒出,四下裏變得混亂起來,嘈雜的人聲在剛剛還一片寂靜的舞池裏此起彼伏,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彩色光斑在場內亂飛亂撞……
周圍竟然一下子擠滿了人,而且是各種各樣的人。有的人戴著麵具,穿著希奇古怪的行頭,完全是萬聖節遊行的模樣;有的人一身低調奢華,妝容明豔,好像是在出席高檔酒會;有的人則休閑得一塌糊塗,基本上是泡吧的意思。這些人在知羽和小棉的身邊穿梭、舞動,自顧自地聊天、吃喝,忙得不亦樂乎。
不知道什麽地方,放了很大聲的音樂,但是因為人聲太大,隻剩下極重的低音,一下一下敲在人胸口上,象要把心髒震出來……
小棉已經說不出話來,而知羽的雙眼在人群裏掃來掃去,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不是,不是,不是……也不是……
知羽拉起小棉慢慢穿過人群,徘徊來去。
依然沒有人留意他們,每一張臉都春風得意,每一張臉都作態不止,每一張臉都在美酒的倒映裏浮遊,每一張臉都象麵具……
這是一場狂歡,狂歡是一場陷落。人們身在其中無法自拔,誰知道這背後拿雙眼在看,誰又在乎……
一個人的一輩子也就是一場狂歡,一場陷落,又有幾個人想過逃離?
不是,不是……
也不是……
知羽走著,看著,每一張臉都似曾相識,每一張臉都完全陌生。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要找多長時間,難道他也陷落了?
不會。他了解她。知羽曾經什麽幾乎都不相信,但他還相信自己對她的判斷,因為他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