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剛從心裏升起,茗遠真人就不安地向窗內看了一眼,卻隻看見一張空空的床——瑤依不見了!

老神仙心如刀絞,瑤依啊瑤依,他想,你終於還是沒有逃脫這一場情劫。這是一場隻屬於一個人的劫難,誰也幫不了瑤依,茗遠真人也無能為力。

“師傅!”瑤成匆匆跑來,“師姐她……”

茗遠真人擺了擺手,“不用說了,”老神仙的眼中充滿悲涼,“這個結果……我們早該知道的。”

瑤成愣愣地看著茗遠真人,問,“那……她會……去哪呢?”

茗遠真人沉默不語。

瑤成又說,“才這麽一會兒,她走不遠的,師傅,我把師姐給追回來好不好?”

“經曆了這麽多,你還不懂麽?”茗遠真人卻說,“人各有命,還是尊重你師姐的選擇吧……休要再提了。”把人追回來又怎麽樣?老神仙想,難道要還能喂給她消除記憶的草藥嗎?難道還能把她推到忘川裏去嗎?就算一切被清洗幹淨,也依然會有一道淺淺的疤痕留在心的深處,發生過的事情就是發生過的,無論如何時間不會倒流。就算有人能回到過去,也不過是在拿度過今生的時間來修剪前世的光陰——這又是何必!

茗遠真人站在仙山上向茫茫人間看去,憂傷之餘他忽然覺得遺憾,塵埃落定,他卻還不認識那個叫做賽蓮的小姑娘。從前他忽略了,但此刻他清楚,短暫無法摸去時間之塔的傳奇色彩,那個在毀滅中綻放的女孩一定參透了什麽他幾千年也不明白的秘密。

南天門的方向,幾羽青霓雀正唱著清脆歡暢的歌子,隻有她們還和以往一樣,從不悲傷。

站在仙山腳下的瑤依回頭看了看她依賴和瞻仰了幾百年的仙山,白衣仙子麵色蒼白,卻有微笑浮在臉上。

她知道,茗遠真人已經猜出了她的去向。師傅,謝謝你沒有攔著我……她想,請照顧好瑤成。請原諒弟子的不肖,但是這美麗的仙境實在太過縹緲,讓我難以承受。

瑤依低頭,輕輕解下腰間的仙劍,小心地放在了山腳下的解劍石上。她慢慢轉身,一步一步向著地府的方向走去。

再見,那些能擺脫的和無法擺脫的記憶。瑤依眼前浮現畫麵依然是知羽將小棉推給她,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賽蓮。她耳邊響起的還是知羽對她說的最後幾句話——

“我的旅途到此結束了,而你還有更長的路要走。我隻求你兩件事,第一,讓這個丫頭安全回家;第二,不要再難為自己,你這樣善良的女孩應該過的更好。”

瑤依在那一瞬間幾欲落淚——他懂的,原來他一直都懂!瑤依也不知道為什麽,盡管知羽最後還是選擇了賽蓮,但她依然在這幾句簡短的話語裏感覺到了無盡的溫暖,就象那顆焰湖龍珠,無數次在危難中給她力量。

也許,能不能從他那裏得到什麽,並不重要吧,瑤依懵懂地意識到,也許自己隻是想幫他,隻是想看著他安然。而他的理解,就已經是最大的獎賞。

在那一瞬間,瑤依竟發現,她在仙山上恪守幾白年光陰,其實就是為了遇到他,就是為了幫他度過這一切!

現在他走了,她也該離開了。

瑤依伸手入懷,她拿出的是那顆焰湖龍珠,溫暖依舊。知羽在最後一刻仍舊把它交給了自己,因為他知道,這對她意味著什麽。其實這已經不能叫做焰湖龍珠了,因為它已經恢複了芙蓉眼的樣子,瑤依能清晰地看到那兩行刻字,那兩句誓言——盡管它們在慢慢消失。

她小心地把它收起來,現在,她要放棄自己幾百年的道行,去人間過那種卑微瑣碎的生活了。她不知道這顆焰湖龍珠到底能陪伴她多久,她當然想一直帶著它……這讓瑤依感覺知羽還在身邊。

瑤依終於落淚,不知是因為終於做出的決定,還是因為仍未消散的迷茫。

瓷娃娃隨著時間隻塔的坍塌化做一縷青煙。她的使命終於完成了,現在她要回家了。一切都結束了,重月望著曾經矗立過高塔的平地,唏噓不已。

其實這最後一個願望,她隻起了三分的作用,還是知羽和賽蓮的勇氣真正完成了那兩句誓言。

賽蓮已經簽訂了血盟,她隻有最後憑自己的力量戰勝紅眼睛,才能洗刷掉屈服於魔鬼的恥辱。賽蓮很清楚什麽叫戰勝,戰勝不是替代。如果她用魔道的手段拔除紅眼睛,紅眼睛會消亡,他的貪婪、狡詐和無情卻會在賽蓮的身上延續。是的,紅眼睛已經把黑暗和詛咒傳染病一樣地傳給了她,她隻有和他同歸於盡,才能結束這一切。

而知羽選擇跟隨。

重月想對他們說一聲謝謝,隻可惜時間不允許了。重月忽然有一種衝動,她想把芙蓉眼上的刻字保存下來,不讓它們消失。

其實那是不可能的,何況她自己也快消失了。重月隻有苦笑。

關於重月最後的歸宿,至今仍是一個謎。有人說這個經曆了太多曲折的公主最終消失了,象一片焚化了的花瓣開在風裏。有人說她重新進入六道輪回,下世為人(說不定會碰到瑤依),有人說她的魂魄至今飄蕩在雨花潭附近,隻是她太虛弱了,很少有人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鬼穀簫覺得最靠譜的說法是,重月的魂魄緊緊跟隨著芙蓉眼,她成了龍族這個神秘寶物的守護神。鬼穀簫這麽想,是因為她知道龍族沒有追回芙蓉眼,而是任由它在六道神秘出沒,變化無常。龍族當然不可能隨便處置這麽寶貴的東西,如果神龍和塤他們都這麽放心,那隻能說明芙蓉眼本來就有龍族的成員守護。

芙蓉眼當然不會始終在瑤依的手邊,它不過是和瑤依保留了一種特殊的聯係。至於這聯係到底是什麽,那就天際不可泄露了。

不過,如果讀到這個故事的你有這個興趣,不妨留意一下,看看你生活中有沒有很奇怪的石頭。它也許看上去很普通,卻散發著一種特殊的氣息,就象龍女身上的香氣。如果你運氣好,也許還會在它的指引下碰到一個單純如水的女孩,她愛穿白衣,時不時爭強好勝,卻很容易心軟。

如果有人來問血殺的情況,鬼穀簫勸你淡定。

按說這件事不該再有什麽變數了,茗遠真人的弟子在高塔外接應了小棉和瑤依,同時也帶走了血殺。那些原先被囚禁在塔中的亡靈最後都被送到了地府,他們該去的地方。茗遠真人有辦法讓血殺和紅眼睛徹底擺脫瓜葛,血殺幫忙救出那麽多亡靈,天庭再怎麽樣也該表示表示,總不會太為難他。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血殺就此老實了的時候,這家夥卻突然不見了。他把那個裝滿了亡靈的口袋留在了茗遠真人那裏,然後就不知去向。他還沒過夠浪蕩荒唐的日子麽?還是因為實在害怕,或者腦子出了問題?大家隻有麵麵相覷。

最詭異的是,血殺出逃的時候山各處都遊走著茗遠真人的弟子,但是誰也沒感覺到異樣。茗遠真人似乎打發人去找過他,卻沒找到,之後就不再提了,大家也開始慢慢淡忘。隻是還有人說,血殺沒有跑,而是憑空蒸發了——你信嗎?反正鬼穀簫有點不信。

渡雲閣換血的事倒是鬧了一陣子。

赤奴倒了,跟隨他的朱焦和季航都被審查了。這兩個狗腿子忙不迭把自己藏了瓷娃娃的事招出來請求寬大處理,卻反被加了一重戲弄調查人員的罪責。這筆糊塗賬在他們這裏算是爛在鍋裏了。這也沒什麽好感慨的,反正他們都是稀裏糊塗的人,完蛋也就完蛋在稀裏糊塗上。

至於梁奇——細心的人大約已經發現了,他比朱焦和季航還不如。赤奴讓他下去盯住齊安安,他顯然沒有作到,不然齊安安後來也不會出現在赤奴麵前。梁奇的小聰明在齊安安麵前並沒有起什麽作用,她很輕易地發現了。或者應該說,齊安安是早有準備的,總之朱焦和季航進去的時候,梁奇已經在那裏等著他們了。

楊雪舟是被天庭的人從那個破地方拖出來的,但是他以為來的是季航的人,要殺他滅口,一個想不開昏了過去。等救醒了,看見齊安安在旁邊,這個二百五哭得都打嗝了。齊安安後來向上麵遞了一個申請,要求把楊雪舟調到一個倉庫管理員一類的位子上。天庭說知道了,有空缺一定安排,可是直到現在,可憐的楊雪舟還沒接到任何消息。

事情結束以後,齊安安、茗遠真人、瑤成和塤還聚過一次。席間感慨萬千。齊安安和塤倒還放得開,師徒兩個卻有點寡言。

回去以後,茗遠真人問一直悶悶不樂的瑤成,“你究竟是如何認識那龍族小王子的?”

瑤成慢慢道,“我有一次去焰湖探望大師兄,就遇到他了。那時候也不知道他是誰,不過聊得很好,就成了朋友。”

茗遠真人覺得不可思議,“他可是龍魂哪,輕易不該現身的——”

誰想瑤成竟這樣回答,“師傅,其實他不是什麽龍魂。很久以前的那場爭戰,大家都以為他死了,但是他並沒有真的死去。當時塤為保護他的姐姐重月龍女受了重傷,被神龍救了下來。後來他自己突發奇想,不再出現,對外就說自己死了。”

“這是為何?”

“因為他發現天庭已經鐵了心要對重月不利,他要把自己隱藏起來,到關鍵時刻殺天兵一個出其不意,保住重月。”

現在重月的事已經了了,他也不用再裝了。隻是茗遠真人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瑤依出走的那一天才出生。

說了這麽多遙遠的事,我們還是回到人間。

這一天早上,小棉從溫暖的床上醒來,立即聞到了早飯的香味。她和以往一樣掙紮在對美食的垂涎和對被窩的留戀之間,卻聽見老媽大聲說:

“不用著急起來,你昨天睡的晚,媽媽不難為你。想吃什麽這裏還有,都給你留著!”又說,“不過你昨天回的也太晚了,我做了一桌子的菜給你慶生……你這孩子!”

小棉哼哼了幾聲,心想,真是羅嗦。又一想覺得怪怪的,怎麽昨天晚上的事自己一點都不記得了呢?

她隻記得自己去了那家咖啡廳,她好像是去找什麽人的。不過,到底是去找誰呢?找到沒找到呢?

一想到這裏,她的腦子裏就一片漿糊,隻有一道耀眼的紅光帶著血腥味刺激著她的鼻子。還有就是一種淡淡的憂傷,讓小棉一時間心情低落又莫名其妙。

想這個幹什麽?真沒意思。

再睡一會兒吧,小棉這樣想,反正今天是周末,也不用上學。她發現今天自己感覺很累,好像昨天做了什麽很耗費體力的事情。最邪門的是她的膝蓋有一處很痛,看起來卻又沒什麽大礙。

討厭死了,小棉想,睡個覺也這麽累……過兩天又要考試了,還是得好好複習才行。如果考的不好,籃球隊的帥哥就不會來和自己問數學題了,哎……

小棉的世界忽然被悲傷添滿了。

她此刻不知道,就在那家咖啡店對麵,那條飄蕩著石灰和野藥的小巷子在今天早上被清掃出很多奇怪的流水。那些粘稠的**很快就變成了一片大霧,在街上彌漫開來。行人止步,車輛不前,所有人都在霧汽中發著呆——他們突然掉進了回憶的大洞裏……

不過這個時候霧已經散了,街上一如平常。

其實也有些和平常不一樣的地方,隻是很少有人能發現罷了。

還有一件事,鬼穀簫實在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說更合適,拖來拖去的,就留到了最後。記得冥山上的那對鷹麽?那隻被熬死的母鷹並沒有退出這個故事,其實她的轉世正是小棉。普普通通的小棉,可愛又可恨的小棉。

鬼穀簫也有點不能接受……這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

不過,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