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眼睛笑了笑,“這是難了點,卻也不是沒有辦法的。其實你大可以把魂咒刺破時帶出來的血點在她身上一點,這就足夠保護她的了。”
賽蓮咬了咬嘴唇,“好吧,就這麽定了。”
這一刻,賽蓮似乎頓悟了一樣。做決斷大約也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她這樣對自己說的時候,想到的是自己和血殺簽訂血盟的那一天,那場車禍。回憶定格在她毫無知覺地跨入家門的那一刻,後麵的事情越是可怕越是如走馬觀花,飛也似的在眼前掠過,看著看著也就不清楚了。
對於賽蓮,鬼穀簫一直堅持這樣一種看法,從一個姥姥不痛舅舅不愛的小丫頭到時間之塔裏妖冶而殘酷的魔女,賽蓮終究是賽蓮,其實她並沒有多少實質上的改變。也許有的人會覺得這種看法很荒唐,這不要緊,對一個人物,沒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見解,並不是說作者的看法就一定最正確。在這一點上,鬼穀簫一向覺得自己還挺開明的。開明歸開明,仍然有個別人物會讓她較真,讓她覺得自己的理解是真理,賽蓮就算是中間的一個。
我就是覺得賽蓮依舊是賽蓮。就如此刻在故事越發接近結局的時候,她在我眼裏和那個躲在胡同陰影裏的小姑娘並沒有什麽區別。如果一定要我說出有什麽不同,我隻能說,簽訂血盟前的賽蓮經常因為猶豫徘徊而心焦,簽訂血盟後的賽蓮則變得果斷到無情。
這無情不僅僅是針對別人的,也是針對她自己的。所以越到最後,她越自覺地把自己推向毀滅。
所以她似乎那麽輕易地接受了紅眼睛不懷好意的提議。
賽蓮如何不知道,一定還有別的辦法讓唐主編老實呆在那個地方磨那個洞。紅眼睛之所以一定要提她魂咒上的血,無非是想早早地把這場交易給定下來,無非是要賽蓮再無退路。
賽蓮覺得好笑,她知道有些事情紅眼睛永遠不會理解。
這也沒什麽奇怪的,有些事情大多數人都永遠不會理解。
“就是這樣,”賽蓮平靜地說,“過不了多久,我們頭上就會出現一個和外麵連接的豁口,你們就可以離開了。”
瑤依忽然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麽,知羽則根本說不出來話。
瓷娃娃說,“那紅眼睛最後會如何?”
賽蓮輕笑一聲,“他?他也活不長了。”
“什麽?”眾人又是一驚,連瓷娃娃也幾乎反應不過來。瑤依問,“難道你把他……你是怎麽做到的?”
賽蓮一字字道,“紅眼睛知道我狡猾,所以處處防範,但是他終究有防不住的地方。”說到這裏,賽蓮冷笑,“我大約是他最特殊的一個獵物,他選擇我也不知道是慧眼還是瞎了眼,他看出了我的與眾不同,但我這股永遠不安規則出牌的勁頭,就是他的死因。”
紅眼睛永遠也不會想到,他的獵物將葬送他。
這時間之塔本是紅眼睛幫著賽蓮建起來的,但是賽蓮卻並沒有完全按照紅眼睛的意思來安排塔中的布置,她甚至悄悄換掉了很多東西。當紅眼睛發現時間之塔已經不在他掌控之內時,一切都完了。這座龐大而神秘的建築裏已經滿是陷阱,隻有賽蓮知道什麽地方能走,什麽地方去不得。
“一切的奧妙就在塔基裏的七芒屍陣上,”賽蓮的眼中又躥起鬼火,“你們有去過塔基的,一定知道這個特殊的布置,那其具惡靈屍體本是為塔中的七個亡靈設計的,但是有一位事先被紅眼睛給叫走當差了,所以那個陣法上就少了一角。”
少的那一角原本是小鐵的,但是她已經被紅眼睛活生生煉成了蠱。
“紅眼睛讓我去外麵荒塚裏物色一個新死的家夥來填補這個缺口,他再三要我認真挑揀,因為這個陣法實在是有太多的講究。他曾經反複給我說過加入這陣法的屍體要符合的各種條件,以及規則被破壞後的各種後果……他甚至告訴我,如果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就新找一個冤大頭,一刀剔了取新鮮的,倒也省事……”這樣說著,賽蓮嘴角微微一翹,勾勒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我記得紅眼睛曾經對我千叮嚀萬囑咐,魂魄重新進入輪回的人,魂魄灰飛煙滅的人,還有心被魔道蠶食掉的人,屍身斷然不可納入這個陣法,如果違反了這一條,這個陣法就會給時間之塔隱藏下巨大的災難……我記得他說這話時的樣子。我當時就知道,如果真的違反了規則,倒黴的倒不一定是時間之塔,倒很可能就是這個紅眼睛的大妖怪。”
紅眼睛何曾如此看重時間之塔?這不過是他用來迷惑賽蓮的一個手段而已。就算這塔毀了,他會有什麽損失麽?賽蓮對這一點實在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我明白了。”知羽慢慢抬起頭來,“我明白了兩件事……”
瑤依很擔心地看著知羽,而賽蓮則默默和他對視著。
“其實,”知羽長歎一聲,“其實你完全有辦法要挾住紅眼睛,你完全可以繼續和他周旋,但是你選擇了毀滅……賽蓮,如果我沒猜錯,你根本就沒有按照紅眼睛的意思去找那第七具屍體,那個空缺的角上放的,是你的屍體,對,不,對?”
賽蓮露出了極難得的一笑,這笑容讓知羽想到了他們那遙遠而清晰的少年時代。曾經這樣的笑容是綻放在那片青灰色的小巷裏的,那裏飄散著石灰和野藥混雜的味道。當年的白衣少年曾經懷疑自己還記不記得這樣的笑。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當這笑容回到他身邊的時候,正是他的心碎成飛砂的時候。
是這樣,一定是這樣。賽蓮的屍身就在塔底的七芒屍陣裏,但她卻一直瞞著紅眼睛。紅眼睛不知道這一點,他的目標從來就是很簡單的,他誘惑賽蓮就是為了最後榨幹她。他要把她吃得一點也不剩。紅眼睛先是拐走了她的魂魄,然後就要吃她的心。其實有一件事是很少有人知道的,那就是,向賽蓮這樣講魂魄賣給魔道的人,被交易走的魂魄其實沒有灰飛煙滅。比如賽蓮,她的魂魄一直被紅眼睛小心地保管著,他要將賽蓮的心取出來以後再和魂魄一起蠶食。
這中間的道理其實很簡單。魂魄如果完全消散了,這個人就沒有意識了,而魂魄被交易則是將這個人的形神分離,然後讓魂魄進入一種特殊的催眠狀態。一個人的魂魄如果陷入了這樣的狀態,那麽她的心就會接管意識。隻是有一點,她的心因為忙於承擔這樣重大的責任,無暇再跳動,這個人就會徹底冰冷。
“看來我猜的沒錯。”知羽苦笑,“其實我也早就知道,任憑你怎麽把自己分崩離析,你的心一定會跟著你的,而且它會越來越重。其實紅眼睛最感興趣的也是心,而魂魄不過是一道隨之而來的小菜而已。魂咒被刺破,你就要徹底被他擺布,他定然是要蠶食你的心的……”知羽幾乎說不下去,隻有大口喘氣。
“是啊,”賽蓮卻淡淡道,“其實所謂的十三天也不過是個過程而已,從魂咒被刺破到第十三天結束正是一個心被一點一點蠶食的過程,隻是我的魂魄已經被囚禁了,所以我感覺不到痛,等到蠶食結束,我也不需要有什麽感覺了。”
“你的心被蠶食了,而你的屍身還在七芒屍陣裏,如此一來……”瑤依喃喃道,“這就犯了紅眼睛的忌諱,他也要大禍臨頭了。”
“是啊。”賽蓮悠然道,“一切,一切,一切都要結束了,幹幹淨淨地結束了。”
寂靜半晌。
“你本可以告訴紅眼睛,你的屍身就在陣法中,這樣他就能徹底被你控製……他該知道,你這一舉已經把你們兩個串在一起了,你沒了,他也就沒了……”知羽怔怔地看著賽蓮,這個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說這些,“你……”
賽蓮深深看著知羽,慢慢道,“我可以,但是我從未想過要這麽做。知羽,你知道把兩個人串在一起是什麽意思。真在一起了,是什麽關聯都不需要刻意做出來的,不在一起,就算是長到了一個身子上,想分開的時候也是無人能阻攔的。我和紅眼睛做了交易,我知道我在做什麽,也知道他在做什麽,我不是那種能任人擺布的人,這你最清楚。”
不要任人擺布,誰也不要為我設計前程,誰也不要讓我不得已獻身,誰也不要強和我綁在一處。我不想爭取那些世間煙火,那些一瞬間的燦爛,我想要我自然能得到。當我離開,那將是我平靜的決定,沒有人可以攔我,沒有必要為我懊惱,為我歎息。我帶走我的,該留下的一秒鍾也不會少,一陣風也不會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