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姓鐵的女孩子,年紀和知羽差不多,生於盛夏,家在北方某省會城市。秦墨昭仔細看著檔案上的照片,一臉的小疙瘩,大嘴,嬰兒肥,大泡眼,上眼皮比下眼皮長很多,就那麽耷拉著,簡直就是隻青蛙;不過說實話,這姑娘從氣質上來說倒還可以,沒讓人覺得討厭。秦墨昭往下看,這姑娘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小市民家庭,從小學習成績優異,高中畢業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一直讀到碩士畢業,沒見和周圍人相處得很不好,到哪都有一兩個小姐妹。這樣的姑娘倒是常見得很,沒什麽傳奇色彩,日子卻也過得很有些小滋味。檔案上寫的都是些極平常瑣碎的事,什麽和媽媽很親,在外會想家,愛吃火鍋,或者小學三年級和男生吵架,高中一年級喜歡上某某歌星什麽的。秦墨昭幾眼掃過去,很快翻完了前四分之一。
下麵就是有記錄的最後一頁——染血的整整一頁。
小鐵畢業後很快找到了滿意的工作,又很快找到了滿意的對象,就在訂婚後的第三天,為采購嫁妝做準備的時候,在一家大商城的觀景台失蹤。地府很快得知她的死亡消息,馬上就派了人,查出小鐵是掉進了一種異度空間,亡靈一直被困在裏麵。
八位冥使都進入過那個空間,根據他們的描述,那是個空間裏有一大片陳舊的街區,核心地帶是一座奇高無比的哥特式巨塔。
那還是個時間錯亂的地方。秦墨昭發現八位冥使在那個地方都會喪失時間感,有的人在裏麵呆了幾天,出來卻發現外麵才過了幾個小時,還有的人隻在裏麵溜達了一小圈,不過半個小時,出來卻發現幾天都過去了。
秦墨昭拿起檔案側麵的備注夾,上麵夾了一張紙條,紙條上是另外一個人附了照片的簡介。簡潔的下麵有兩行字,一行寫著“此人已被提檔”,下麵一行寫著“重大嫌疑人”。
這張紙條,才是知羽甩手不幹的原因。
所謂“重大嫌疑”,就是說就差證據不全了。而“已被提檔”,則是說這個人的檔案已經不歸地府管理,這樣的人大多是在特殊教派裏修煉成功的人,會有專人來把他們的檔案提走,交給教內的相關神靈。實際上閻王要對瑤依說的那番話都是真的,這件事地府很不好管,秦墨昭甚至猜想閻王問過上麵,實在不好辦的話這個案子可不可以幹脆“沉了”?這聽上去有些荒謬,就算地府沒有權利抓嫌犯,受害者畢竟都是由地府負責的亡靈。秦墨昭猜來猜去猜不出這個人的後台是誰,什麽樣的後台能讓天庭也不敢輕易叫板?猜不出,真的猜不出。
但是不敢輕易叫板,並不意味著不叫板,或者說,叫板是不行的,但是可以商量,可以做交易。盡管上麵對外表示不想管這件事,但私下裏並不放棄這件事的調查權,事實上閻王因為高塔的事對秦墨昭逼得還相當緊——這背後……
秦墨昭看著紙條上的照片,這也是個女孩子。蒼白,清瘦,小臉,纖柔的長發,洋娃娃一樣的大眼睛,微微收著下巴——這樣的一個女孩,卻緊擰著眉,一雙冰瞳裏蕩漾著一片深不可測的黑色海洋。秦墨昭的眼睛停在她的名字上,他想起什麽,卻又搖了搖頭,把檔案鎖到了抽屜裏。
從後館回來,秦墨昭打開了抽屜,取出檔案裏的紙條進了檔案室。
那個女孩的名字叫,歐陽賽蓮。
秦墨昭沒猜錯,她和被害的歐陽穆列有關係。
很近的關係。
雙腳踏在實地上,瑤依才算小小鬆了口氣,回頭看看,烏森森的忘川水翻湧不止,周圍的顏色不是混沌就是慘白。那邊再遠一些,則泛起腥味十足的血紅色,龐大錯綜的地府包圍在亡靈的呻吟和牢騷中,怎麽看怎麽覺得扭曲。
瑤依咬了咬嘴唇,忽然想起居然忘了把歐陽穆列帶走。白衣仙子清澈的眼睛將這名副其實的鬼地方又掃了一遍,實在是不想再進去一次了。可是師父如果問起來,又該作何解釋呢……
對了,秦墨昭不是讓那個陶知羽查高塔的案了嗎?這個案子要真查起來,以後十有八九還要找到她,到時候托他把歐陽穆列直接帶到茗遠真人的仙觀裏不就好了麽……隻怕那家夥不願意……
不願意又怎麽樣?他也不能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雖然沒有最後說出來,但是在後館瑤依看得出,知羽已經沒有選擇了,他得頂著一千個,一萬個,一千萬個不願意,把這事查清楚。想到這裏,瑤依不太好看的臉色緩和了下來,看來他也有硬著頭皮上的時候。
瑤依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其實很怕下地府。說來她一個仙子,下來就是辦事,誰也不能把她怎麽樣,但是耳朵裏灌滿了血海鬼哭,再鑽進黑咕隆咚,壓得人透不過氣的鐵殿,對著閻王爺那張比鐵還鐵的臉,不管是從什麽角度來看都不是件能讓人心裏舒服的事。茗遠真人十幾個弟子,誰也不願意跑這種差事。偏偏瑤依生性好勝,什麽事都爭個比人強,你們不是都不愛去嗎?行,我去!從此去地府跑腿就成了瑤依的隱痛——隱痛算什麽,簡直就是不能說的惡夢。
誰也沒看出來,她在地府裏的跋扈其實是裝出來,她甚至要故意揪著知羽吵架,就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恐懼……
瑤依慢慢往外走著,想到剛才知羽那副輕蔑的樣子,心裏竟一陣酸溜溜的。這個穿白襯衫的帥氣大男孩她也算認識幾年了,以前碰見都是他在辦案的時候,彼此打個招呼過去,也算安然。從前聽人說他脾氣太臭太囂張,瑤依覺得那都是些沒根據的話,她覺得自己能看出知羽是個心思很細膩的人,心思細膩的人也許會對人不夠客氣,卻不會不領別人的情。瑤依自認為算是知羽的熟人,也就自然覺得知羽能體會自己的難處,不會給讓她更煩心,誰知道一提起這件事他的臉就一下拉得那麽長,說起話來簡直不堪入耳。難得自己心裏對他有種……怎麽說呢,反正覺得他挺好的,自己挺支持他的吧!他這麽故意叫自己過不去麽,是不是說自己往日為他著想的那份心都算是喂狗了呢?那自己這算不算犯賤呢!
不想了,越想越亂,要想也要回仙山上想去,在這個地方想不亂也亂了。瑤依深吸了口氣,揚了揚頭。往前沒幾步就出去了,她起什麽,又轉身張望了一番,就見一個高高大大的影子向這邊跑了過來,近了看清楚是馬麵。
瑤依迎上去一攔,就說:“來得正好,務必留步!我忽然想起有事交代陶冥使呢,大哥務必借我紙筆寫個條幫忙傳遞一下。”
“仙子先等一下,”馬麵一口答應,緊跟著竟說:“我正有事拜找仙子呢!這個是陶冥使托我帶給仙子的。”瑤依一攤手,接過一顆巨大的紅色珍珠。
這不是上次在凡間見麵的時候,他還帶在身邊的焰湖龍珠嗎?
第一次看到這個寶貝純屬偶然,瑤依當場就嚇了一跳。知羽這小子從哪得的這個呢?瑤依修仙幾百年,也隻是聽說過焰湖龍珠,她甚至連這個東西到底有多大的神通都不太清楚。她隻知道這是非同尋常的神物,外出帶在身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救命。她上次也就是實在愛不過,硬拉著正在辦案的知羽,要過過眼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