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時間之塔

時間在這裏凝固。我隻能回首,不能仰望,我隻守著回憶,因為我沒有未來。

是的,我還年輕,但我沒有未來。

我也不相信命運,命運隻是失敗者的幌子。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可怕的不是失落,不是固執,甚至不是某些人口中所謂的一蹶不振。可怕的是因為失敗而拋棄自己,可怕的是為了下一次的成功,趴在地上舔這一次勝利者的鞋底。

我不相信失敗,失敗是勝利著為了繼續勝利而撒的彌天大謊。

勝利者是誰?勝利者是流氓和僵屍!

別再告訴我那些美麗的故事,那些善良的人。別再拿這樣的水晶世界自我陶醉,這也是一種吸毒,這也是一種逃避,這也是一種自殺。我看得到,用我自己的雙眼。我知道純真和高潔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我的回憶裏寫的都是一模一樣的故事,我不曾要求太多,卻因為不要求而別世人一次次剝奪,一層層割裂。我不願低頭,我想看天空的顏色,但是頭頂卻飛舞著吸血的蚊蠅。

我不願就此消散,就算看不到希望。我知道自己還活著,從身體到靈魂都活著,這本身就是一種希望,不,是一種奇跡……

盡管我一無所有。

我還在回憶,我還在前行。

有一天我走不動了,就卸下肩上沉甸甸的回憶,把他們一件一件翻檢,把他們聚攏。他們告訴了我太多太多,我的生活就是收集回憶,就算那是痛苦的和沉重的。我不能忘卻,一旦忘卻,我將不是我,我的執著,我的等待,我的堅忍,我所承受的一切將變得沒有意義。是回憶的存在,回憶的生動,證明了我的存在,我的生動。

有那麽一天,太多太多的回憶堆積在一起的時候會散發出蘭色的味道……

我要建一座塔,一座並不存在的塔,它由時間凝固而成,它消解在時間中。從此沒有人能看得到我,但我在塔頂可以看到整個世界。

這是個廢棄的城堡,交錯著在記憶之河中被廢棄的畫麵……

人們遺棄過去,以為如此,那些他們不想要的經曆就會消失;他們不知道,時間從來不需要蘇醒。

我飼養回憶,看他們在黑色中舞動,發出流溢的光彩。

我一個人。

孤獨是我的仆從。

時間是我的塔。

一懸案

“我……我不知道!真的!求求你們……

“我隻記得那時候天是灰的……我,我看見塔底的門,那麽黑……那麽深……我不知道……我控製不了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怎麽走過去的……我有知覺的時候,門已經在身後關上……我就覺得腦子裏一炸!然後!然後我看到……我,我!我看到……我要瘋了……我都看到了……不是!我沒!不不不,我……

“我的動脈在噴血!我,我裂了!我被綁在……蟲子在咬!刀,那麽長!在割!都沒有聲音!我我我……我,我看見……我看見……我……”

“行了。”瑤依擺了擺手,早已經語無倫次的亡靈一下子癱倒,嚶嚶地哭起來。秦墨昭使了個眼色,候在旁邊的牛頭馬麵上來把地上的可憐蟲扶了出去。

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

還是瑤依先開口,白衣仙子玉袖一揮,居然徑直盯著閻王,“挑明了吧,爺,這事算怎麽說?”

寂靜。

“要說,這種事出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到底是爺,聲音穩得很,“原先沒管,就是因為這後麵牽扯的大人物不是我們該管的——這個,本王親自問過上麵。天庭說了,這位主別說我們碰不得,就連聖上也未必能把他怎麽樣。”

“爺說的在理。”瑤依的語氣極冷,“以前的事我們也不問了,但是這次他們可是欺負到咱們頭上了……”

“對,他們把你親自挑的小帥哥哥刮花了。”

角落裏忽然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瑤依臉色一紅,指著角落裏人的鼻子就喊:“陶知羽!你說什麽呢!”

“仙子!仙子息怒,他……昨天晚上沒休息好,說胡話呢……”秦墨昭見氣氛不對,趕緊和稀泥。誰想人家根本不領情,秦墨昭就聽見一聲冷笑。

“我昨天睡得很好,香極了,現在很清醒。”知羽修長的手指,隨意地在自己清爽的短發裏撥弄,“我也沒覺得自己說了什麽——我要是真說了什麽不對的,那就是我們的瑤依仙子挑中的人本來就是醜八怪。”

“是嗎?”瑤依輕蔑地一瞥,“我看是你自知沒有歐陽穆列生得俊俏,在吐酸水——”

“俊俏?對,剛剛大家都看見了,俊俏得趴在地上哭得象隻病貓。”

“你沒看見他渾身都是血嗎?我知道你見過他原先的樣子,敢不敢當著閻王的鐵麵給大家講講啊?”

“講又怎麽樣?”知羽雙手一攤,大聲道:“芙蓉如麵柳如眉,天天人五人六,就是不知道心裏裝的是什麽屁!”

“我實話告訴你!”瑤依不甘示弱,冷冷道:“我隻是個辦事的,真正選中他當護座靈童的是茗遠真人!你罵的可不是我!”

“對,靈童——都他媽三十幾了還靈童,他沒青春期是怎麽著?我不認識茗遠真人,也懶得認識你,我就知道他不是他媽什麽好東西,被掛花了也是活該!”

“夠了!”

秦墨昭突然大吼一聲,瑤依和知羽閉嘴,轉頭再看,卻發現閻王不見了。

“頭兒呢?”知羽問。

“被你倆煩走了——高興了吧?”秦墨昭黑著臉。

“反正事情就是這樣了,是茗遠真人叫我來的,天庭上也都知道。”瑤依麵有愧色,但還是堅持說,“這事真的該管了,我今天來是帶話,往後還要替上麵過問,你們看著辦吧。”說完轉身也走了。

秦墨昭看知羽,知羽看自己白襯衫的衣角。秦墨昭說,“兄弟,好好想想吧。”

地府,後館堂上就剩下陶知羽一個人,外麵不太遠的地方,亡靈熬刑時的哭喊仍舊傳來,這個時候顯得格外清晰。

知羽知道,今天在後館裏的這次“嚴肅會議”,其實是為他開的。而出主意開會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的直接領導,秦墨昭。

秦墨昭死的時候,國民黨政府還在北平。他到地府已經一百多年了,一直在幹一種類似於檔案管理的工作。知羽要做的,就是從秦墨昭手裏定期接過一些有問題的檔案,去陽間調查取證,然後帶回來,下麵一個環節的人才可以做最後處理。這些所謂的檔案問題多數是有人陽壽已盡卻沒到地府報到,或者有人陽壽未盡卻出現在地府什麽的;間或也有些很難辦的事情,比如有大量的亡靈在來地府的路上走失,這類事就很有可能牽扯到仙界或者魔道,需要找地府外的人一起解決。

瑤依就是地府外的人。她是茗遠真人的弟子,按她修仙的時間推算,瑤依拜師的時候大約是元朝末年。除此之外知羽隻知道她是劍仙,佩一柄藍綠色的仙劍。也許是因為來自仙界,瑤依在地府總有一種特殊的優越感。知羽很厭煩這個。來自仙界就高人一等嗎?她難道不知道天庭和地府是一個體係裏的,閻王要直接聽命於玉帝嗎?知羽還覺得瑤依很無知,這個在世外仙山上關大的丫頭比溫室裏的花朵還要不著調,她隻顧著鄙夷地府的人,卻不知道地府裏的公務沒有一樣是她能幹好的。就拿知羽的工作來說,她根本不懂現代人的生活和思維方式,讓她去調查隻能是添亂。

知羽死於十年前的一場車禍,到了地府他才知道,車禍根本不是意外。就在車禍的前一天他剛剛成為被挑中的冥使,所以第二天就有專車接他去地府上任了——知羽每想到這裏就會想笑,盡管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