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依剛剛感覺可以鬆一口氣了,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魚怪問:“你還挺得住吧?”還不等她回答,自己就在那裏說,“挺不住也得挺啊,不過也沒多少事情了……堅持一下,過不多久就結束了……”
瑤依沒心思聽他說這些不痛不癢的話,她問,“你現在能查出到底是誰沒來嗎?”
“能,現在能查,我看看……”魚怪說著,瑤依就聽到了一些細小的摩擦聲。她緩了口氣,抬眼一看,卻見地上平白多出一個黑色的布包來。魚怪那一團影子就懸在這布包的上麵,布包裏真如裹了什麽活物一樣,一直動個不停。
“我……我並不認得很全,隻能告訴你在這裏的都有哪幾位,你能排除出那個不在的人吧?”
“可以。”
“有一個半老頭,一個中年男人,一個年輕女人,一個大男孩,還有一個……大約是個女孩,這個女孩傷的很嚴重,我看不太清楚她的麵目。”
瑤依心下一動,“你可能看見一個中年的女人?”
“……”魚怪有點含糊。
瑤依更著急了,緊跟著說,“是個高瘦的女人,生得不錯的,神態有些傲慢……還有幾分姿色和氣度的——”
魚怪說,“沒有,我沒有看到這麽個女人。”
是唐主編不在。
她和魚怪所在的這片空間有著特殊的樞紐,瑤依無法判斷這是賽蓮刻意做出的一個隱形體係,還是魚怪所掌握的一個秘密通道。這片空間可以連通到賽蓮所設計的任何一個幻境,依照魚怪的說法,那些亡靈無法看到通往這裏的道路,但是這些道路實際上都沒有什麽阻礙,這就是說,他們隻要能聞著味找到這個通道口,就一定能來到這裏。如果有亡靈沒出現,那能是因為什麽呢?這個唐主編和別的亡靈相比確實有一些特別之處,那麽到底是那一條,把她禁錮在了那片幻象裏?
瑤依想起從那片懸崖上順著鐵鏈爬下來時,他們看到的懸掛在末端的唐主編……瑤依當時還特地過去看了唐主編一眼。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到唐主編的瞳孔,但是那副奇怪的表情卻清晰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裏,簡直象是一幕栩栩如生的怪畫。
“會不會是因為被鎖鏈扣在了懸崖上?”瑤依下意識想到這個。
魚怪說,“你難道沒看到那些亡靈在這裏出現的時候是什麽麵目嗎?他們都化成了煙霧。修道之人的血液有這樣的功能,僅憑味道就可以讓那些野鬼擺脫賽蓮為束縛他們而造出來的軀殼。”其實賽蓮並沒有真正給那寫亡靈造出身體來,這仍然是一種幻術。那些亡靈所受的囚禁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自己的錯覺,賽蓮讓他們有一種錯覺。她給他們製造了不存在的環境,讓他們沉迷其中,又讓他們覺得自己軀體尚在,不可能飄忽遊蕩,隻能老老實實呆著。
“你的血其實是激發了他們的一種野性,在這樣的鼓動下,他們會全然不顧什麽障礙什麽困境,直接就衝過來。”魚怪進一步解釋,“如果那個什麽唐主編也聞見這個味道了,也有反應了,那些鎖鏈什麽的就根本不是問題,因為那些鎖鏈其實隻能囚禁賽蓮製造的象身體一樣的幻象。”
如此說來,並不是鎖鏈的問題。
“那個唐主編的神誌似乎和別亡靈不一樣,”瑤依說,“她還清醒一些,我覺得她是個意誌力很強的女人……她也許……能控製住自己?”
“你是說她會有別的打算?”魚怪問的強調怪怪的。
“我不知道。”瑤依答道,“我隻是想到這裏,便這樣說……”
魚怪沉默。
“我們現在是不是該去看看——去那片關押了她的幻境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瑤依問。
“不用。”魚怪說,“我看應該有更好的辦法。”頓了頓又說,“你還知道什麽,不妨都告訴我。”
這個怪物,雖然談不上什麽都知道,但也著實厲害。瑤依這個時候幾乎有點膽怯了。
那些已經被收集到的亡靈在黑色的大口袋裏擠來擠去,時不時的還有低沉的呻吟傳出來,看起來很象是一大包剛被獵獲的名貴小動物。魚怪的影子一浮,帶著那一大包的亡靈飄起來。
“他們不能這樣,這太不節省空間了。”
話音剛落,聒噪的亡靈就安靜下來,他們似乎是畏懼了,然後就見那個不小的黑口袋慢慢皺縮起來,似乎是亡靈一個接一個地在恐懼中縮成一了團。瑤依想像著六個胡桃大小的毛線團被粘連在一起的樣子,似乎那些亡靈都變成了精靈一樣的小怪物。
那袋子隻有一個巴掌大小了,魚怪很得意自己的作品,他把這縮小了的袋子放到了自己的體內——至少在瑤依看來是這樣的。那個黑色的小袋子沒入了魚怪的影子。
“跟我過來——”魚怪說著飄走。瑤依心裏帶著猶豫,跟著他竟找到了一個十分隱蔽的洞口。這洞口看來是衝地下開的,難道又要往塔基裏去?
魚怪催促著,“快往下走啊,想什麽呢你?”
“這是要去哪?”瑤依穩住心神,問。
“你又不信我了?”魚怪古怪地哼了一聲,“隨便你信不信。”
“我沒有不信,我隻是想,你至少可以解釋一下……”
魚怪似乎笑了一聲,瑤依感覺到一股大力從腰間猛然撞過來,她驚呼一聲,卻沒來得及躲閃。等瑤依再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呆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她的頭頂赫然是剛才那個洞口。
“告訴你,這個地方是我搞出來的——賽蓮不知道!我原先有點懷疑她會對我不利,所以就弄了這麽個玩意在這裏,算是防她一手。我也不知道她會把我往塔基裏關,我在塔基裏自然不能跑到這裏來,所以這個地方也就一直沒有真正派上用場。我先前還以為這小洞就荒掉了,誰想還有今天。”
魚怪說的很盡興,幾乎是把瑤依當成了一個崇拜者。
瑤依心中憤然,但自己已經掉進來了,也不知道後麵會發生什麽事情,她隻能冷冷地坐在那裏,一聲不吭。
“這個洞本身沒有什麽太特別的,但是它的位置很特殊。在這個洞裏能聽到整個塔的動靜。你在這裏一坐,塔裏誰在幹什麽,一隻螞蟻也逃不掉你的眼睛。”
“但是我什麽都沒聽見。”瑤依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知道什麽呀,”魚怪的聲音一下子近了,大約他也到了這個洞裏。“這個洞要封住才能起作用!”
“你……”瑤依不知道該說什麽。
魚怪似乎突然進入一種興奮狀態,他根本聽不進去瑤依的說詞,隻顧自己滔滔不絕。“我告訴你啊,你現在還不服氣,那是因為你還沒見識到這個洞的神奇。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說著,瑤依覺得眼前一黑——魚怪把洞口封上了。
“不管是什麽人,”賽蓮一字字說,“不管是什麽人要守靈魂,至少該有人告訴他用什麽來守——兩手空空的人是什麽也守不了的。”
“如果按你想的,該用什麽來守?”知羽拿出開導的耐心來,一點一點啟發她。
用什麽來守?賽蓮淡淡地說,“最容易守住的人,當然是周遭條件好的。”這話說得很有一番諷刺的意味,“有的人不必為生存而苦惱,不必擔心周圍人的排擠,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守靈魂?這個過程該怎麽定義?是難還是易?從來就沒有人能說清楚。對有的人來說,條件到了,他守著很容易;對有的人來說……他想守也守不住,他的敵人太多了,攻勢太猛烈了。”
“這就是說,”知羽問,“內在要用外在去守?”
賽蓮的臉色又有點不好看了,她沉默片刻。“不,我並不是這個意思。這不是個輕飄飄的問題,這樣的問題太重了,重到無法提及。”
“你懷疑所有沒有在困境裏打過滾的人……”知羽喃喃道,“你相信體驗——沒有真正體驗過什麽,就無法了解。你是這樣一句話的崇拜者。”
“是。”賽蓮坦然,“對戰爭侃侃而談甚至無限熱衷的人都是不知道戰爭的殘酷的,口口聲聲說向往苦難的人不是根本沒有體驗過苦難,就是早已經離開苦難。我算不算經曆過很多苦難?也許這些事情說出去都是故事,在這樣的故事周邊會充滿了獵奇的眼光,但是有幾個人願意來把我經曆一遍?”
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這樣的道理其實不應該說,因為說的人都知道他們不會經曆,等他們經曆了,就不願再說。
“人聽別人的事情都象是聽故事。”賽蓮有些惡毒地說,“故事是什麽?故事就是一些人,碰到一些麻煩——越麻煩越好——這樣才有的看。解決了麻煩的主角會被高高地捧起來,而失敗者則慘遭遺棄。也沒有什麽原因,誰讓你失敗了呢?你沒看到有的人麻煩也很多,但是也成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