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新茶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旁邊講話,但聽不太清楚。他心裏兀自疑惑淒然地想道:“他們在說什麽?我怎麽什麽也聽不清楚,總不可能是真的看不見聽不清了吧!我還沒有做好眼瞎耳聾的準備啊!”
正想到這裏,一個熟悉的聲音插了進來:“抱歉,我們能到外麵說嗎?”
“是且將。”許新茶心裏一動。他模模糊糊地聽著說話聲和腳步聲遠去。隨即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有人朝他靠近,然後輕輕落座在他的病床床沿,不用問也知道是陸且將。他感覺到陸且將溫熱的手蓋住他的手,輕輕摩挲著,另一隻則撫上自己的額頭,撥開碎發。
許新茶心裏一軟,模糊的意識逐漸清醒,而後一大堆事情湧入他的腦海中,不放過他似的壓著他的神經,逼迫他睜開了眼。睜眼的刹那,意識完全清醒,耳邊的微小聲音也能聽到了,許新茶也看清了眼前的人,他不著邊際地想道:“我還能看見他,還能聽到他跟我說話,真的太好了。”
“怎麽樣,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陸且將見他醒來,眉頭瞬間舒展開來,心疼地把他的手放進被子裏。然而許新茶是個從不肯乖乖就範的人,陸且將上一秒把他的手塞進去,下一秒另一隻吊著點滴的手就抬起來,試圖去摸一摸陸且將的臉。
他嘶啞著開口,油嘴滑舌:“我怎麽會有事?以後我還要跟你過日子呢!”
見他明顯還有開口的趨勢,陸且將不想他剛蘇醒就勞心勞神,連忙止住這渾身是傷的病患講話。他眼睛一瞟,發現這病患的點滴快打完了,抓著這個由頭強迫許新茶閉眼接著休息,自己走了。
可是陸且將前腳剛走,病房的門後腳就被人推開。三個人一齊走了進來,見到許新茶虛弱地躺在病**,麵無表情地睜著眼看他們,帶頭人付川川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天哪!老大你居然醒了!你連一天都沒躺到,生命力比小強還強啊,你跟小強是不是有什麽關係?”
“滾,我又沒死。”許新茶眼珠子轉了轉,掃過每一個人的麵容,“都給我講講吧,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他暈過去之前,記得自己不顧一切地阻止常含平猖獗的動作,這人拿著鮮活的時間線撞散了許新茶的屏障,然後以飛快的速度搜刮了半個屋子人的時間線,他手裏居然還有折疊刀,許新茶手臂和腹部各被劃了一刀,傷口有些深,還長,但總算搶回來了兩條。
可遠遠不夠,許新茶用腳趾頭都可以想出網絡上的輿論會變成什麽樣子了。他在心裏歎了口氣,想到陸滄和許觀,覺得時研所到了自己手裏怎麽就變成了這種模樣了,怪對不起他們的。他忽然想:“等這件事過去之後,要不我就去委員會辭職吧。最起碼能平息一下網絡上的負麵輿論,不至於再抹黑時研所,說裏麵都是屍位素餐的人。”
付川川生怕這樣子的許新茶受到刺激會再次暈過去,便小心翼翼地問,:“老大,你想先聽好的還是不好的?”
許新茶麵無表情地看她一眼。
“好吧,我先說不好的。”付川川在這方麵非常了解許新茶,一個眼神就知道自家領導想先聽什麽消息。她一把把宋鳴推了出來,“最後的抓捕行動因為我被陸助帶到市三甲醫院,所以老宋給你講。”
她暗自揪了一把宋鳴:“委婉點。”
宋鳴朝她略一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許所,最後的抓捕行動有點糟糕。常含平和謝權我們都沒有抓住,讓他們跑了。”
付川川、許新茶:“……”
點滴已經打完了,許新茶按住自己的心口小小地抽了一口氣,然後飛快地拔下了自己的針頭,三個人根本來不及阻止他的動作。宋鳴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確保這領導不會暈過去:“不過還有好的!我們雖然放跑了常含平和謝權,但是陸助把時間線搶回來了!”
許新茶心裏懸著的一顆大石頭轟然落地。
“許所你是不知道當時的場麵啊!本來我們都已經抓住謝權了,但是沒想到這小子還藏著後招,”萬齊喑接著說,情緒有點激動,“他撐到了常含平過來,這老東西一過來我就覺得不對。他身上的能量場太強了,不需要監測我們就感覺出來了。然後陸助很快就……”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病房門一聲輕響,陸且將帶著護士過來了。他輕輕一台眼皮掠過萬齊喑他們三個,萬齊喑立刻自動閉嘴,三個人靠邊站,讓出位置。許新茶心裏哀歎一聲不好,慌忙去找針頭,他剛捏起來就被一道沉沉的視線盯住了。
護士是個漂亮的女孩子,說話也溫溫柔柔的。她此前知道許新茶的傷有多重,剛才聽到陸且將說人醒了,正在心裏感歎著這病人生命力的頑強,現在又看到生命力頑強的病人不僅自己坐起來了,還自己把針頭拔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這病人是生命力頑強還是作死。
簡單做過檢查之後,護士交代了幾句,許新茶嗯了好幾聲,一看就是沒聽進去,好在旁邊還有個認真聽的人,不至於讓小護士再說一遍。
她臨走的時候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微微俯下身看了看病床號:“038,還有一件事。”
038號許新茶茫然地抬頭:“是在跟我說話嗎?”
“你的床位號是038嘛,我們都這麽叫。”護士一點也不介意許新茶的反應,“我知道你是許新茶,前兩天上過電視的那個時間研究局局長嘛。”
許新茶抬手:“抱歉,是時間研究所,我也就是個小所長而已。”
“那不好意思,我記錯了。”護士抿唇笑了笑,“現在網絡上的輿論幾乎都是一邊倒,對你們各種攻擊和批評,要求給個說法。現在市三甲醫院的事情也瞞不住,已經被媒體們報出去了,網絡上更是天翻地覆。”
她這話說出來,病房裏的氣氛更加沉重了。
那些媒體們會怎麽說這件事呢?“Z市市三甲醫院出現特殊能力者,奪取母親和嬰兒的生命”麽?還是“特殊能力者再次出現,Z市市三甲醫院發生重大事故”?
網絡上也必然是一群又一群人在聲討他們吧……
“不知道你們上街去會不會人人喊打,不過我們這裏是不會的。”小護士看了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他們也該來了……哦,就來了。”她走了兩步,打開門讓什麽人進來了。接著,一大群人烏泱泱地走到了許新茶的病床前,瞬間擠滿了整個病房。
他被這種陣仗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去看陸且將。後者衝他輕輕搖了搖頭,表明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倒是付川川衝他一笑,眨眨眼。
“您、您就是許所長嗎?”一大群人裏有男的有女的,也有老有少,一個人男人率先開了口,“我家小萍能活著多虧了您!聽我家小萍說出事兒的時候一直是你擋在她們麵前的,真的太謝謝您了!”
麵對著這麽一大群人熱切的眼神,許新茶緩緩地眨了下眼睛,手指茫然地搓了搓,生平頭一次這麽手足無措起來,期期艾艾道:“沒、沒有,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那男人把身邊的女人扶了出來,另一邊的老人則抱著孩子走前兩步,小萍雖然麵有疲態,但卻打起精神向許新茶表示了謝意:“許所長,真的太謝謝您了。那時候我看著那個人真的太害怕了,他不知道在做什麽,我就看到一個人一個人倒下去,還有孩子也是……他都向我衝過來了,還好您出現……”
說到這裏,她仍然驚魂未定,開始流起了眼淚。那男人一把摟住自己的媳婦兒,抬頭向許新茶道:“許所長,咱們也看過新聞直播,知道您的事兒。當時、當時還……”他頓了頓,又道:“沒想到你們是好人!有一些事情我們都聽衛隊長說了,才知道您傷得這麽重!”
“您放心吧!”男人忽然抬高了聲音,“雖然現在網上對你們的言論都是誤解和不好的,但是我們會為你們說話的!”他這話一出,身後整個病房的人都附和了。接著護士表示許新茶需要休息,他們才一家人一家人挨個上來跟許新茶道謝。
這個過程漫長又快速。不一會兒,病房就空了。三個人見情勢有點不對,連忙腳底抹油地跑了,付川川在跑出病房之前還對另外兩個人小聲說道:“哎哎哎你們看見沒有,老大好像哭了!”
“砰”的一聲,病房門被關上了,也阻隔了一切嘈雜的聲音。
就隻剩下陸且將和許新茶。
陸且將走了兩步來到許新茶身邊,低頭看了看他,果然瞧見這打不死蒸不爛、怎麽流血流汗都不會流淚的人的眼尾末梢處居然真的紅了,淺淺的。陸且將心裏一痛,坐在他麵前,指尖輕輕捏著他的下頜抬起來:“要不要再休息會兒,現在快到八點了。”
許新茶意料之中地搖了搖頭。他猶豫了一下,張開手臂抱住陸且將:“讓我靠一下。”
“嗯。”陸且將伸手把人摟進自己懷裏,“在付部長做善後工作的時候,衛隊和她一起大致講述了一下事情,沒有涉及其他的案件信息。他們過來向你道謝也是他們的本意,不是誰指示的。新茶,辛苦了。”
“付川川的善後工作一直做得很好,這次太出色了。”隻聽這人悶悶地說話,音調似乎染上了一點哭腔,“還有你,要不是你搶回了他們的時間線……”
陸且將輕輕一拍他的後背:“自己怎麽傷成這樣的,忘了麽?”
要不是懷裏的這個人在第一時間部署好一切,做好準備守在醫院裏;要不是他一次又一次擋在無辜女人和嬰孩的身前;要不是他拚了命也要試圖抓住常含平,搶回時間線……陸且將他們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現在的結果。
如果許新茶沒有及時意識到常含平想做什麽,也許第二天就會出現“Z市醫院新生兒全部離奇死亡”的新聞,如果他沒有過跟常含平決個你死我活,他們隻怕連一條時間線也搶不回來。
陸且將感覺到自己的工作服暈濕了一小塊,懷裏的人正在小聲地啜泣。他心中心疼得不成樣子,卻沒法替他疼、替他苦,隻好徒勞地摟著他,試圖給他一個依靠。
“我本來都打算自請離職的,把責任全攬自己身上,也好過搞臭時研所的名聲,”許新茶小聲緩緩道,“但是……”
但是方才那群他拚命保護過的人,自發過來道謝,每一個人的真心實意都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上、他的脊背上,卻讓他覺得身體一輕,充滿了力量。哪怕隻有少部分人知道真相,哪怕就這麽幾個人看到他們在做什麽,也能給許新茶無限的勇氣繼續下去。
進入時間研究所的時間管理者都會反複接受一個教育,那便是無私奉獻。每一個時間管理者都知道自己的使命,也知道自己可能麵對著什麽——不過是籍籍無名罷了。他們也從不會認為他們存在是為了受到敬仰,也從不想著自己做的事能被人看見。
可現在這種被人看見的感覺真的很好。
許新茶恍然大悟,他們不是聖人,也是需要支撐他們行走的支點的。
陸且將輕輕把人塞進被子裏,一點點拭去許新茶麵容上的淚痕,蜻蜓點水般的蹭過許新茶的嘴角:“好好休息。”陸且將的目光落在一旁亮著的手機上,心裏歎了一聲:“你或許也隻有今晚能好好休息會兒了。”
他心疼得要命,於是連帶著四肢百骸都開始麻。
那手機上是空研所所長喬格發來的信息——
“許所長,能量檢測儀監測到你所在的區域能量波動異常,我們分析討論得出結果,一兩天之後時間領域的暫時入口可能會在你所在的區域打開,請務必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