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時空委員會成立以來,每次開會都有討論、公布、發言的環節,但從沒有過這麽喧囂沸騰的時候。
許新茶站在高高的發言台上,臉上沒什麽表情。他視力一般,看不清台下的每一張臉,卻能從中精準地找到陸且將。那人安安靜靜地坐著,抬眸凝視著他,和這會場裏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在這喧囂的片刻分了會兒神,覺得能遇到陸且將,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會場裏的聲音逐漸安靜了下來,有人站起來質問:“許所長,你說得輕鬆。你們時間管理者這麽多年都隱蔽身份,就連時研所都打著科研的旗號——公布身份,你們能擋住來自民眾的壓力嗎?!”
許新茶笑了一聲:“是S市時空調查會的劉會長嗎?劉會長您好,在這裏向您陳述一個事實,我們時研所的成員們,無論時間管理者還是普通成員,進入時研所之前都要經過抗壓測試,我們不是脆弱的花,一吹就死。”
他的話放肆又帶著點桀驁的篤定,劉會長是個暴躁的人,一聽就覺得火大,正想說點什麽反駁,卻被林傳學一手壓下。許新茶自覺地讓出發言台,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聽林傳學怎麽說。
他心裏明鏡似的,方才那一眼看過去,他就知道林傳學的言下之意。
與其說這場會議是來說明和商討大詭村的事件處理方法,倒不如說這就是一場通知型的例會。這些工作在委員會的委員們才不會在事情發生的第二天才召開這個會議的,他們必然在接到通知的第一刻就組織了討論會議,並且還討論出了結果。
隻是大詭村的事件太過於驚人,自然而然被當成了典範,要擺給眾人看。許新茶身為這件事件的負責人,自然首當其衝,成為了眾人不能效仿的對象。
林傳學三言兩語,很快就表明了委員會讚同許新茶決議的態度。他資曆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深,見多識廣,應對提問時沒有許新茶這種年輕人的桀驁放肆,而是一針見血,老到又精明。
很快,質疑的聲音終於消失,會場之下的再沒人能提出更好的解決方案。麵對群眾,他們所有人都是守護者、服務者,欺騙和隱瞞絕不是他們的選擇,許新茶和他們一樣,深知站出來公布身份是唯一的選擇,既是對民眾最好的交代,也是對自身最好的方法。
“時研所會一力承擔所有責任,”最後,許新茶道,“請各位放心,並拭目以待。”
散會之後,林傳學叫住了許新茶。他看到許新茶眼下有一圈烏青,人似乎也清瘦了些,很顯然這些天連累操勞過:“雖然你已經說過了,時研所來承擔責任,但委員會是你們時研所的上級,你們出了什麽事,委員會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大致的案情昨天我都已經了解過了,C市市局已經到了Z市,今天就能商量出抓捕方案吧。”林傳學道,“我們的公關可以替你暫時壓住這件事,不過隻有三天的時間。三天後,我們委員會會召開一次新聞發布會。”
到時候就是公開身份之際,他們會迎來怎樣的浪潮,全看三天後了。
許新茶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委員長。”
林傳學一擺手,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許新茶長出一口氣,看向後麵的陸且將。在會場上的時候,即便是站在發言台上的許新茶,也聽到了來自所有人的各種質疑、嘲笑的聲浪。陸且將置身其中,隻怕會比他的心情更加糟糕。
他擺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又偷偷摸摸地拿眼睛去瞥陸且將,心裏盤算著要不要說幾句話來安慰一下他。然而陸且將並沒有說什麽他意料之中的話,隻是淡淡說了句:“先回時研所吧。”
“嗯?”許新茶愣了一下,心裏準備好的安慰話在舌尖溜了一圈,然後又被自己咽下去,“好,走吧。”
他知道陸且將現在什麽都不說,隻是怕再給自己更多的壓力。許新茶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要是會場裏鋪天蓋地都在質疑他的愛人,他的臉色隻怕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留守在時研所的成員們一直在等待許新茶回來,他們與Z市的消息是同步的,這會兒許新茶一下飛機連時研所都沒來得及去,就被叫去了委員會,可見這次的事件已經被視為了重大事故。
許新茶一踏入時研所就被每個人的目光團團包圍住,氣氛凝重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地步。他頗不適應,隻好幹咳一聲:“這都怎麽了,咱們時研所是要被封了嗎,個個都耷拉著臉。”
“啊?”一個後勤部的小姑娘平時跟許新茶還挺聊得來的,聽到這話也愣是沒聽出裏麵的玩笑意思,“真的要被封了嗎?那我們是不是都……”
許新茶扶了下額,認為現在可能並不是開玩笑活躍氣氛的好時機。他清了清嗓,沒回答小姑娘的話:“都來會議室,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他看著底下坐著的幾十來個人,他們一同仰起頭,眼睛注視著他。這些人都是經過嚴苛的考核進入時研所的,抗壓測試每個月都會測一遍,倒不用擔心會不會當場暈過去或者掀起恐慌。許新茶深吸口氣,穩住了自己的聲音,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三天後,我將出現在新聞發布會,公開身份。屆時時研所必然要被媒體團團圍住,請留守在時研所的各位適當接待采訪,但絕不能讓媒體進入時研所拍攝。”
“後勤部做好主要負責人。”許新茶看著底下朝夕相處的成員們,“請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堅定自己的初心。我們從來問心無愧,輪不到我們低頭——散會。”
留守在時研所的成員們先一步知道了自己三天後所要麵對的事,盡管心中惶惶不安,但許新茶的話卻給了他們身為時研所成員的勇氣。而他們也知道,首當其衝的並不是他們,而是時間管理者,許新茶和三個部長即將背負比他們更重的輿論喧囂。
“許所,這是衛隊說交給你的。”方才的小姑娘把一個密封好的文件袋遞給許新茶。
許新茶想起之前衛飛說找到了許觀的手稿,便一手接過:“行。你接著去忙你的事情吧。”
小姑娘離開了。
許新茶摩挲著手中的文件袋,裏麵裝著他已經離世的父親的手稿,心中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小的時候大多事情已經記不得了,但卻記得許觀給他講故事,及至上學,父子之間的見麵次數更加少,許新茶也逐漸淡忘小時候伴著許觀的故事入睡的情景。
他父親出事之後,吳簌華女士整理遺物的時候扔掉了很多許觀的東西,大多是關於時研所一些事情的想法,保留下來的隻有兩三本日記本。許新茶偶爾會翻出來看一看,但大多時間他選擇往前走,而不是往後看。
現在一份手稿就擺在他麵前,還是從常含平家搜出來的。許新茶隱約認為這一定是十分重要的東西,然而他卻並沒有急於打開看,而是將它保存好,衝陸且將招了招手:“我們抓緊時間,先進一趟時間領域吧——喬所長怎麽說?”
“時間領域狀態正常,可以進去。”陸且將蹙眉,“不再休息一下麽?”
許新茶搖了搖頭,站起身:“我們隻有三天的時間,開完新聞發布會之後我可沒有什麽精力了,還是要抓緊時間。”
他們乘坐電梯下到負一層,這裏很久沒有人來過了。許新茶也有一段時間不曾進入時間領域,此時他快步走到負一層最深處,毫不含糊地站在時間領域的入口前,伸手將門推開了。
黑漆漆的入口仿佛有著一種神秘的吸引力,許新茶腳步不停,一頭鑽了進去,陸且將緊隨其後。接著,身後的門自動關上。
經過一段黑暗無比的道路,眼前立馬就能看到一大片金黃色的時間線洪流。許新茶站在這浩浩****的洪流前,金黃色的光芒照著他的臉頰,他側過臉問:“就按照老萬說的,你先定位一個點,我跟你同時發動能力。”
他們此次的目標十分清楚,就是陸滄過去的三十年。
許新茶伸出手,閉上眼睛開始在腦海中勾勒陸滄的樣子,接著他的手心開始凝聚金黃色的光芒,此時,一條時間線脫離不斷往前的時間線洪流,往他的手心而來,陸且將同時發動技能,迅速找到了三十年前的節點,向許新茶點了點頭。
許新茶會意,兩個人同時發動技能。然而意料之中的回溯並沒有出現,待許新茶睜開眼,他們仍然身在時間領域。
陸滄的時間線還漂浮在他的掌心上。許新茶按住自己的胸口,估計是在時間領域發動了能力的原因,他覺得有點喘不上氣:“怎麽回事?”
時間能力疊加失敗,隻能證明這種構思是異想天開,他們根本不可能回到別人的過去三十年。
“我當初昏迷之後,意識的確回到了十三年前。”許新茶開始思考,“之後我再清醒,時間塵封的能力自動消失,這都是沒錯的。”他伸出手,開始召喚自己的時間線,然而就在他自己的時間線騰空而出的那一刹,陸滄的時間線忽然盤旋而上,跟他的時間線形成了一個交叉點。
電光石火間,許新茶覺得自己忽然明白了什麽,立刻探手一抓,飛快地把陸且將的時間線從洪流中抓了出來,緊接著,三條時間線同時交錯在一點。陸且將陡然明白,再不必許新茶提示什麽,便立刻發動了技能。
兩個人同時發動技能,他們所站之地爆出強烈的金黃色光芒,三條交叉在一個節點上的時間線同時旋轉了幾圈,又回到了洪流之中。待那陣強烈的光芒消失之後,身處時間領域的許新茶和陸且將同時消失不見。
他們也自然沒有看到,在洪流逆流的深處,有隱隱約約的藍色光芒閃過,極其耀眼,險些蓋過了金黃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