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路上的小插曲,許新茶不負眾望地錯過了一整個早自習。他遠遠地看到班主任老林正從教室出來,預計立馬就要碰上,此時就算是想藏也沒處藏,便連忙站定深吸了口氣,做出一副虛弱的樣子。

老林一抬頭,果然看到了許新茶。他皺著眉看了一眼,臉色雖然不太好,但語氣卻是關心的:“怎麽樣,身體還好嗎?要是不舒服就拿著假條過來和我請假。”

“謝謝老師,”許新茶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幾聲,刻意壓了壓聲音,“我沒事。”

“衣服怎麽這麽髒?”

許新茶掃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發現是在那地方不小心沾上的泥土,沒來得及拍幹淨。他眼珠子一轉,繼續凹出一副苦瓜臉,輕皺著眉:“騎車的時候頭暈,摔了。”

聽他這麽說,老林也不好意思總讓一個“感冒生病”的學生站在外麵太久,囑咐了幾句便往自己的辦公室去了。許新茶睨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立刻脫去了虛弱的外表,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

圍觀了許新茶和老林鬥智鬥勇的同桌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起晚了?”

“可不是嘛。”許新茶把一袋零食拿起來放在桌上,“要是我敢說我起晚了,老林肯定讓我趕緊過來。”他說完,回想了一下,然後做出老林橫眉倒豎的凶狠模樣,模仿道:“起晚了?許新茶,趕緊給我滾過來!”

“我說你也別太放肆了啊,”同桌瞧著他的模仿,笑了出來。這人慣會逗人笑,簡直就是個活寶,“第一節就是老林的課呢——你這個是給那群小學生的東西吧?”

“對,話說我們什麽時候去他們學校搞交流會啊?”

“上完一二節課就過去,大概十點吧。”

許新茶在零食袋子裏翻了翻,又挨個摸遍自己身上的口袋,最後轉身把書包裏的書都拿了出來,翻找了一通,終於臉色一變,脫口而出一句不雅之詞:“臥槽!”

他的同桌已經開始預習接下來老林的數學課了。他和許新茶同桌了快一年,早就習慣這人的大驚小怪,頭也不抬地隨口問了一句:“怎麽了?”

“我東西不見了。”許新茶麵色凝重。他閉眼回想了一下,大概是丟在剛才打架的地方了,那會兒實在是有些震驚,他壓根兒就沒意識到自己掉了東西,這會兒記憶回籠才堪堪想起。於是他痛惜地一把按住他同桌的手,“這可是我昨晚淩晨兩點突然記起,然後爬起來寫的啊!”

他同桌正在思考一道數學題,這會兒被人按住手,硬生生地被迫打斷了思路,沒好氣地甩開許新茶:“這也不是你早上遲到的理由,趕緊滾滾滾,我還沒預習呢,這題你做了嗎?做了借我抄。”

“做了,”許新茶瞥了一眼,從抽屜裏拿出自己的數學書扔給同桌,一邊念念不忘,“我現在回去找還來不來得及啊?”

他一想到這個,就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以一人之力撂倒四個高年級生的小學生。隨即他天馬行空地想道:“那孩子雖然沒說什麽話,人也小小的,但是長得還挺好看的。等到他更大一點,眉眼都長開了,肯定會有不少女孩子圍著他轉吧?”

尤其是那雙玻璃似的漂亮琥珀色眼瞳。隻可惜許新茶初見他時,那雙眼睛總是充斥著冷淡和一絲戾氣和厭惡,許新茶忍不住去想那雙眼睛笑起來的模樣,然而無論他怎麽想,沒有親眼看到,都覺得很假。

昨天晚上許新茶把作業做完之後就上床睡覺了,不知怎麽的,淩晨兩點的時候他從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似乎有什麽事情沒有做。他微睜著眼,翻了個身,看到月色下,桌麵上立著一個晶瑩剔透的小瓶子。

許新茶一下就想起了,於是趕忙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坐在桌前。這個小瓶子是那群女孩子說的所謂的“許願瓶”,可以把自己的願望寫進裏麵,也可以把祝福放進裏麵。許新茶這會兒幹知道聽女孩子的話,特意去買了個許願瓶回來——預備送給小學生的。

雖然有點不解風情,別人是送給心儀的女孩子的,而他買來是送給小學生的,但許新茶絲毫沒有意識到,還樂嗬嗬大言不慚地想,要是遇上個我看得上眼的,我就把許願瓶送給誰,要是沒有呢,我就送給學習成績最好的那個。

他坐在桌前抓耳撓腮,筆尖遲遲沒有落下。許新茶的語文成績其實不算太好,能考班上前幾名完全是靠著其他科目,為了讓語文不拖分,他硬生生把除作文外的基礎題練了好幾個月,打牢了基礎。

至於作文嘛,他也去請教過老師好幾次,最後得出結論——還是得靠自己悟。

現在他還沒悟出個所以然來,因此麵對著許願瓶,他半天也想不出一句話。最後實在是沒辦法了,他提筆,小心翼翼地在那張紙上寫了一句:“好好學習,我在以後等你。”

俗,實在是俗不可耐,普通極了。許新茶拎著這張小小的紙,翻來覆去地思考,半天又加了一句:“你要是不想見我,那就我想見你,遠遠地看一眼也沒關係,加油。”

寫完,他仿佛不忍直視自己寫出來了這兩句話,把小紙條塞進了許願瓶裏,重新回到**睡了。這一覺他睡得極其舒服,以至於不知道今夕何夕,天昏地暗,直接錯過了鬧鍾,光榮地裝病遲了到。

他同桌瞅了一眼明顯在走神的許新茶,杵了一肘子。許新茶恍然回過神來,還不用環顧四周,就已經覺察到了教室的氣氛變了。他瞥了一眼時鍾,看到已經快下課了,這意味著他們即將不用上最後三節課,要去隔壁小學搞交流會了。

學生們一個個全都按捺不住地激動起來了,第二節課的英語老師本想再嘮叨些什麽,一見底下隱有沸騰之勢,隻好收了話頭,笑著結束了自己的課堂。台下的學生們隨著下課鈴聲一哄而起,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講話的講話。許新茶分出一半腦子念著自己的許願瓶,一半則用來收拾東西。

他們7班是和隔壁6班一起去的,兩個班的人浩浩****地拎著自己想要給小學生的東西,踏上了去隔壁小學的道路。這兩所學校挨得著實有些近,隻隔著兩片綠化帶和行人道,還有一條大馬路,不出十分鍾就到了。許新茶把自己的東西一把塞進了他同桌的手裏,拔腿就往旁邊的小巷子裏跑。

他跑到早晨打架的地方,放眼一瞧,除了地上的落葉和打架後的痕跡,什麽都沒有。

“被掃走了啊。”

許新茶心中有點惋惜,他雖然寫得不好,但還是花了心思的,現在說沒就沒,總覺得糟踐了一番心意。不過他轉念一想,沒了就沒了,自己那糟糕的話也不至於會被人恥笑。

他趁著老林不注意歸隊,同桌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把手上的袋子扔給他,許新茶急忙接住:“小心點兒呢,裏麵還有易碎物品!”

“啊?”他同桌沒真想扔,也沒想到許新茶會往裏麵放什麽易碎物品,有些急了,“沒摔碎吧?什麽東西啊,杯子?”

“沒碎沒碎,別大驚小怪,你放心。”許新茶打開看了一眼,笑道,“薯片。”

同桌:“……滾!”

“薯片這玩意兒不容易碎嗎!當然容易啊!”

他同桌一臉黑線,根本就不想再和許新茶說一句話,恨不得就地買卷膠布把他的嘴堵上,一輩子也別發出聲音才好。

說話之間,下課鈴響。有人低低地喊了一聲來了,所有人同時停止了交談,看向前方。

他們的交流會安排在教學樓後麵的小空地上。這裏設了幾張長凳,地上都是人工草,一群小學生嘰嘰喳喳地很快跟這一群學長學姐們打成了一片,一群一群人坐在一起,分零食的、拍照的,都有。

許新茶本來就是個活寶,人長得清秀,那雙眼尾微翹的漂亮眼睛總是笑盈盈的,吸引了一大群女孩子圍著。他倒還遊刃有餘,把零食拿出來分了,交談之間,他眼角瞥見遠遠的樹蔭底下似乎有一個人坐在那裏。

他分了神去看,發現是個小男生,獨自一個人靠著樹,不知道在做什麽。許新茶三兩言語打發了圍在他身邊的女孩子們,拈著好幾包零食走了過去,還沒有走到他麵前,便笑著開了口:“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啊,我來陪你吧!”

許新茶背著手,笑盈盈地繞到那孩子麵前,定睛一看,笑容險些沒維持住。

“哈哈,好巧啊。”

這孩子正是今天打架的那個。此時許新茶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覺得這表情在向他說“我不需要你陪”,然而那孩子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地用玻璃似的眼睛瞧了他一眼,隨即移開視線,望向了別處。

許新茶知道現在走開實在不好,便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那孩子身邊坐下了,而對方身體往旁邊傾了一下,很快又克製住了。許新茶自然看到了這抵觸般的動作,卻也沒說什麽,隻是笑眯眯問道:“你喜歡吃什麽口味兒的東西?”

那孩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也沒說話。

許新茶自覺自己是個大人了,尤其是要小考的孩子,他這樣年齡的學生總有一種滄桑的過來人的感覺,對這些小輩也沒什麽脾氣。他絲毫不氣餒,把藏在自己背後的零食放到那孩子眼前晃了晃:“你看,辣的辣條、鹹的薯片、酸的梅子、甜的糖,不管你喜歡什麽口味,我這裏都給你準備好了。”

看他拿出這麽多東西來,那孩子終於有所觸動,轉過頭來平靜地看著他。

許新茶眉眼彎著,笑得很是如沐春風,心裏不無欣慰:“從今早到現在,終於肯搭理我了。”

“沒有苦的嗎?”

許新茶:“……”為什麽這小孩子這麽不討喜?

這要是換個脾氣不好的,看誰還搭理他!

但是他不行,他今早還以哥哥的身份自居,方才還在一群女孩子中央侃侃而談,這會兒要是甩手而去簡直敗壞形象。他放軟了聲音,小大人似的:“你看啊,咱們人生路上肯定不是一帆風順的,將來我們吃苦的時候多了去了,所以啊——”他挑了一顆糖,硬生生地掰開孩子的手,把糖放入他的手心裏:“覺得苦的時候,就吃顆糖,能甜到心裏去的。”

那小孩子愣愣地看著他,似乎是覺得這人膽大包天,居然做出了這樣的動作。

許新茶心裏也有點發虛,他也想起了今早這小孩子老練敏捷的身手,然而這孩子隻是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慢慢地捏起手心裏的糖,拆開放進嘴裏吃了。

許新茶看到這,心裏一暖,脫口而出:“我叫許新茶,你叫什麽名字?”

他本以為這孩子不會回答他,卻在下一刻,那孩子開了口:“陸且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