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醫生活了大半輩子,在醫院勤勤懇懇大半生,自覺一雙眼睛已經看過了許多生離死別,已經不會再大驚小怪。他其實也知道市人民醫院一些剛入職的小女孩兒們說著一些恐怖故事,什麽“醫院裏陰氣重”,他都會瞪一眼過去,告訴她們醫院是生的希望之所。

但是今天輪到他值班,迎來了一個活生生的恐怖故事,差點沒嚇得他背過氣兒去。

梁老醫生一大把年紀,本來市人民醫院是不讓他晚上值班的,但拗不過老醫生自己的想法,隻好給他安排了。他拿著水杯接了水,打算出去透透氣兒,結果剛出門就迎麵撞上了一個憑空出現的抱著人的男人!

梁老醫生手一抖,還沒喝的水灑出去了大半,就見那全身被淋濕的男人抱著一個血淋淋的男人飛快地衝向了急診室。

“梁醫生,病人中彈了!”“病人右臂受傷嚴重,失血太多了!”“已經進入昏迷狀態了,立刻手術,請病人家屬簽字!”

整個市人民醫院都沸騰了!

隨著陸且將的到來,本來還安靜平淡的市人民醫院頓時忙活了起來,該簽字的簽字,該走程序的走程序,所有人都開始跑動。值班的醫護人員迅速戴好了手套和帽子,急匆匆地走進手術室,門一關,手術室的綠燈亮了。

兵荒馬亂之後,是驟然的沉寂。一扇手術門之後仿佛是兩個世界。陸且將頭一次愣愣地站在原地十幾分鍾沒有動,而後才緩緩地落坐在手術室外的凳子上,他雙手合握,抵在額頭上,極緩極緩抽了一口氣,一時間覺得頭暈眼花,十分不舒服。

在白駒開槍的最後一刻,他是和許新茶並排走著。那扇憑空出現的金黃色防護罩雖然奇怪,但是那時候並沒有想為什麽會出現這東西,也因此他們萬萬沒有料到這防護罩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那枚子彈來得太快,防護罩破碎得也讓人措手不及,許新茶幾乎是死路一條,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多快,才把許新茶從死神手裏搶回來。也因此,那顆子彈隻是打入了許新茶腹部的一點點,並沒有太深入。

還在現場的幾個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見慣了大場麵的宋鳴先反應過來。他踹了萬齊喑一腳,點點下巴讓他去處理那位已經被嚇暈過去的高中生的記憶,然後他自己走過去看了看周圍,已經全然沒有了白駒的影子。

“你說白駒跑了也沒啥,”處理完高中生的萬齊喑回來,疑惑道,“怎麽咱們領導和陸助也跟著不見了?”

這種事情宋鳴當然不知道,倒是付川川緩了會兒神,似乎想起了什麽,不確定地道:“我在登記他的資料的時候看到過,他的能力是時間扭曲。”

其餘兩個人一愣,這才恍然反應過來,自從陸且將來到時研所之後,確實一直都沒有看過他用自己的能力。以前他們每一個人剛到時研所的時候都會被要求著展示能力,但陸且將此人看起來著實不好親近,也就沒人敢問。

“時間扭曲指的是?”

萬齊喑深諳此道,幾乎不需要詳解,他就猜了個大概:“類似於平行宇宙理論嗎?”

“對……”付川川話還沒說完,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拿出來一看,居然是從沒有給她打過一次電話的陸且將,連忙接起,“陸助?你在哪兒?老大呢?他怎麽樣了?”

方才奇怪的防護罩他們可都是記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萬齊喑,整個人心都癢了,要不是迫於形勢不對,他絕對會揪著許新茶不放,非得刨根問底不成。

她一連串問了陸且將一堆問題,然而陸且將隻回答了一句話:“市人民醫院。”

這一夜,不光是付川川他們,就連陸且將的疑惑也很多。

等到幾個人緊趕慢趕,終於到達市人民醫院之後,許新茶手術室的燈還沒有暗下來。陸且將一個人坐在外麵的凳子上,聽到動靜回過頭來,衝他們點點頭:“他在裏麵,沒事。”他說完之後頓了頓,率先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你們為什麽突然出現?”

“你說這個啊,”付川川本來想笑一聲,但現在這種情況下她實在笑不出來,隻好一臉憂愁地指了指自己身上還沒有換下的工作服上麵的徽標,“我們每一個人的工作服上的徽標,其實是老萬設計的定位追蹤轉換器。”

陸且將眉頭輕輕一皺,看了看自己胸前那枚再普通不過的徽標。

萬齊喑接過話頭:“這東西是和隔壁空研所一起搞出來的。之前陸所長……就是你的父親提到過這個想法,說要設計一種能夠快速到達對方身邊的東西,於是就有了這個。平時像他們普通成員可以不需要穿工作服,但是我們核心成員是必須要每天穿的。”

他苦笑了一聲,望了眼手術室:“自從這東西研發成功之後,除了一次實驗,從來沒用過。我們也沒想到它第一次派上用場,居然是這個時候。”

他這麽一說,陸且將就明白了——這東西其實和他的能力有些像。隻不過這個所謂的“定位追蹤轉換器”隻能讓人在空間上迅速到達一個坐標而已。

“我的能力是時間扭曲。”陸且將掃了一眼就知道這三個人想問什麽,“定位時間和空間上的某一個坐標然後迅速到達。既可以從時間上定位空間,也可以從空間上定位時間。”

幾個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感覺這能力有些熟悉。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手術室裏生死未卜的那位。許新茶的能力是跳躍時間,而陸且將的能力簡單來說則是跳躍時間和空間。

陸且將三言兩語說完了今晚發生的事情,然而他其實也隻是看到了許新茶和白駒的交戰,事情的起因壓根兒就不知道,那道金黃色防護罩,也隻有許新茶本人才明白了。

“付部長。”陸且將喊了一聲,被點名的付川川愣了一下,隨即才反應過來是叫她,連忙答應了一聲,“麻煩聯係衛隊,讓他把江遠叫過來。”

宋鳴整個人都遊離神外,聽到衛隊二字才一激靈,隨即就想到了江遠那時間治愈的能力。此時此刻江遠還處在緩刑期間,根本不能跑遠,這會兒完全可以讓他過來使用自己的能力。

付川川匆忙去了。她在轉角處打電話,聲音低低的,手術室外重新陷入沉寂。陸且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手術室,順便整理自己的思緒,他始終想不通,為什麽平時總是隱於幕後的白駒會親自出來刺殺許新茶?看他那身形模樣,就像是個青年——一個青年就已經開始利用能力犯案,甚至研究出來了那枚連萬齊喑都無法破譯的戒指嗎?

他現在整個人都是濕漉漉的,還因為抱著許新茶來了市局,身上也沾染了不少許新茶的血跡,是前所未有的狼狽。

還沒等他想出什麽,手術室的綠燈驟然暗了下去。

在裏麵緊急搶救的梁醫生一出來,就遭遇了幾個人的圍堵。他又嚇了一跳,尤其是看到那個憑空出現的男人之後,他簡直不敢與那雙特別的琥珀色眸子對視:“病人沒事,子彈我們已經取出來了,他身上的傷也都處理好了,放心——病人現在還處於深度昏迷的狀態。”

付川川這會兒正好打完電話,她來不及掛衛飛的電話就衝了過來,聽到一句“沒事”之後,差點癱下去。她喃喃道:“幸好……”

梁醫生說完之後,話鋒一轉:“但是按照我們醫院的規定,病人受這麽重的傷,是需要即刻報警的。幾位,請讓一下。”

“不用了,這就是我們市局的傷員。”衛飛的聲音忽然傳了出來,“我是C市市局刑偵大隊隊長衛飛,明天我會過來親自和院長說明,請醫生放心”

梁老醫生又被嚇了一跳,他發現自己今晚受到驚嚇的頻率直線上升,這一晚幾乎要超過他一年的受驚嚇量了。他一邊尋思著要不還是找院長說明一下不值夜班了,一邊衝電話點點頭:“好的。”

說完之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似乎一點都不想再看到他們。

衛飛道:“江遠明天我們會帶他過去,你們今晚也辛苦了,都早點回去休息吧。”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白駒的行蹤之後我們會去查,但是工作量大,能查到的幾率十分渺茫。”

因著許新茶那手臂上大麵積的創傷和腹部上的子彈傷口,生怕再出現什麽感染的風險,市人民醫院當晚就給他安排進了ICU,付川川等人不方便進去,隻好站在門外看著。陸且將則換好了一身隔離服,跟著進了ICU。

付川川不知是什麽滋味,苦笑了一聲:“這要是等咱們老大醒過來,非得笑他一頓,年紀輕輕就進了ICU。”他們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走了。

ICU的探視時間隻有30分鍾,陸且將即便一身隔離服,也不敢去觸碰許新茶。這人臉色十分蒼白,平時總是笑著的眼神如今緊緊閉著,嘴唇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他是換好了病服的,因此也看不到那些可怕的傷口。

血淋淋的,混合著大雨不停地落下,染紅了許新茶半身。

自始至終,許新茶沒有跟他喊過一聲疼,也沒有要求保護。他隻是一聲不吭地身先士卒。現在回想起那些驚心動魄的瞬間,陸且將幾乎不敢想他沒有拉住許新茶的後果。

每個人的能力發動幾乎都要一小段緩衝時間,他剛才心神震顫之下,硬生生地略過了那一段緩衝時間,蠻橫而強硬發動了時間扭曲的能力。想必現在又能在空研所的監測儀上看到時間領域的數值波動。

他最終還是沒有忍住,輕輕地俯下腰,屏息凝神,隔著口罩,印在了許新茶那張既沒有血色,也沒有溫度的唇上。

翌日衛飛過來一大早就來了市人民醫院,他以刑偵大隊隊長的高效率處理好了許新茶的事情,還帶著江遠進了ICU,江遠察看了一下許新茶的傷,有些驚悚,但很快,自他手心散發出金黃色的光芒進入許新茶的體內:“我現在刺激他的免疫功能和自愈能力,恢複時間會快一點。”

全程陸且將在ICU外冷眼旁觀,不予置評。

臨走前衛飛拍了拍陸且將的肩膀——他其實並沒有和這個年輕人說幾句話,也覺得這人看上去有些冷漠,可是他也看著這年輕人的目光始終追隨著許新茶,一向疏離冷漠的琥珀色眼眸時而會迸發出溫柔和熱切,還有專注。

“新茶醒過來就任之前,時研所就由你來負責了。”

三天後,許新茶的傷口完全愈合,從ICU搬回普通病房,因著是市局的傷員,他一個人獨占一間。隻是仍然沒有醒過來,還處於深度昏迷的狀態。

梁醫生歎了口氣,他現在是這個年輕人的主治醫師:“各項體征都正常,植物人……這個需要進一步檢查。”他說完這句話,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陸且將。這個男人看起來有些忙,但是每天都來,絕不缺席,晚上也是他來守夜,梁醫生雖然年紀一大把,卻也看出了些什麽。

“他不是植物人。”良久,陸且將才澀澀地開口,他似乎魔怔了一般,直接掠過梁老醫生,向許新茶走去。他輕輕蹲下身,撫上許新茶的臉頰,隨後向梁醫生攤開手。

梁醫生睜大了眼睛——那是眼淚。

“他是不是……要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