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天的假期,每個人都心滿意足,回來上班氣氛也好了很多。時研所一改往日沉重緊張的氣氛,變得歡快起來。付川川和萬齊喑雖然在群裏鬧得挺歡,但經過了一晚上的衝擊和“工資”的二字恐嚇,沒敢對著許新茶一通“嘖”。

這天正是蘇韻錦墜樓案的開庭審理,從早上十點鍾開始。許新茶等人效率奇高地處理了積壓文件,帶著市局傳給他們的出入證,迅速趕往了法院。走進去時各審判員都還沒來,付川川感歎了一聲:“咱們已經是第幾次來這地方了啊?”

“第三次。”出外勤的宋鳴回答她,“咱們接了幾個案子,就來旁聽了幾次審判。”

付川川把凳子壓下,從包裏拿出了出入證掛在自己的脖子上:“照這樣下去,我們恐怕又多了一個業務夥伴。”

小聲閑聊了幾句,便等到了審判人員上來。其實在確定審判之前是有一個調解選擇的,但安紅以極其強硬的態度拒絕了調解,她要爭,跟學校領導爭。許新茶之前了解到,安紅很早就和丈夫離婚了,女兒蘇韻錦一直跟著安紅生活,兩個人在經濟上有些拮據,倒也還生活得下去。

C市在北方,蘇韻錦是江南水鄉的女孩子,一下子離開家這麽遠,平時也更是沒什麽機會回去。母女倆相見的機會一年比一年少,就隻剩下了加起來短短一季的寒暑假,這一下蘇韻錦的去世,直接抹殺了將來兩個人相見的可能。

程澤作為安紅一方的辯護律師,已經早早拎著公文包過來了,他的穿著打扮十分一絲不苟,過路人看一眼就知道這是精英人才。許新茶坐在旁聽席裏一言不發,望著程澤——他一開始覺得氣質和身邊的陸且將有些相似。

但僅僅是有些相似而已。許新茶沒有了解過這名叫程澤的律師,對他的印象也全部來自於付川川的描述和宋鳴監聽設備裏播放出來的聲音而已。

可是在旁聽席上看到了真人,許新茶聽著程澤嚴肅的聲音,又覺得直覺認為陸且將和程澤一點也不一樣。他兀自走了會兒神,思來想去全都是陸且將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來的沒有讓人察覺到的細微溫暖。

被告席上坐著的是學校的領導和蘇韻錦班級的輔導員王澄。許新茶把自己的神智拉回來,重新回到庭審現場,下一秒,他看見明顯被逼得有些狼狽不堪的被告席上,王澄哆哆嗦嗦地舉了手,要求舉證。

庭審人員很快就把王澄要求的證據拿上來了。被告席一方的律師趁此機會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悄悄瞥了眼對麵原告席上站著的程澤,心裏不禁一陣竊喜。

身為律師界的人,他怎麽會不知道這一次給原告以法律援助的程澤律師是個什麽人物。他在接下這個委托之前,其實就已經聽說了程澤站在了原告一方,很多律師一聽到程澤的大名,幾乎都拒絕了。

他知道接下來王澄提供的證據將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證據,幾乎可以直接讓他們占據上風,這場官司也一定會贏下來,到時候他勝過程澤的事情必然會傳遍律師界,他的委托也會劇增!

對麵原告席上的程澤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微微一偏頭,他心裏猛地一墜,別過了眼睛。

“第5號證據是一封遺書。”審判人員說道,隨著她的話音,兩邊的電子屏上也放出了這封遺書的內容,上麵娟秀的字跡清晰可辨,坐在原告席上的安紅突然發起了抖,“請被告陳述。”

辯護律師清了清嗓,特地光明正大的瞧了一眼程澤:“這封遺書是在蘇韻錦的寢室中找到的,寫於其墜樓前三天。這證明蘇韻錦已經有輕生的強烈念頭,結合其有抑鬱症的病症,此次墜樓可以說明為自殺行為,與學校無關。”

許新茶嗤笑了一聲,低低道:“這辯護律師有點傻。”

果不其然,下一秒,程澤就駁回去了。時研所的人在他發言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一方麵是因為這人聲如洪鍾般洪亮,邏輯關係縝密,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們是“知情人”。許新茶碰了碰陸且將的手臂:“你當時也在程澤的辦公室,你有沒有看到什麽?”

“當時我被請出去了。”陸且將輕輕搖了搖頭,“隻有常寄和他在一塊兒。”

許新茶皺了皺眉,繼續聽審。在程澤的反駁之下,局勢居然沒有如意料之中地往被告的方向倒。所有人都在那封遺書出來之前捏了一把汗,生怕就這樣被被告贏下了。

許新茶望著被告席的視線逐漸偏移,落到了站著的程澤身上。他對這種激烈的反駁庭審一點也不感興趣,隻是在心底劃過一絲疑惑:“他為什麽還不把證據拿上來?”

一旦他把那個監控錄像拿出來,局勢就可以在瞬息扭轉,直接倒向安紅一方。到時候主審判長也會立刻休庭,將這個案件交給市局,由市局來介入。可以說,程澤完全沒有必要在這裏和他們多費口舌。

不隻是許新茶,時研所的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他為什麽不拿出來?

“蘇韻錦墜樓地點沒有任何監控探頭,也就沒有任何直觀證據證明她究竟是墜樓自殺還是死於他手!一封三天前的遺書,並不能與墜樓直接相聯,構不成因果關係!”

許新茶倏地一驚,這句來自程澤的話給了他當頭一棒,讓他瞬間清醒了。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攥緊了身旁人的手,陸且將一頓,微微傾身:“怎麽了?”

“我想到一件事情。”許新茶小聲道,“我去你學校的時候上過你的宿舍樓,看到你們宿舍樓有維修工人進出。”

“是。前一個星期有學生使用違規設備,造成了線路短路。但不是我們這一層。”陸且將說道這裏,也反應過來了,“你是想說他的錄像是從哪裏來的?”

“對,”許新茶快速而小聲地說,他一邊回憶當時的場景,“在咱們的監聽設備裏,通過程澤的問話就可以知道他肯定是有監控錄像的,但是我去你宿舍樓的時候,沒有看到監控。”

“既然你們這一層並沒有被波及,為什麽學校還是借著維修隊的出入,摘下了你們樓層的監控探頭?”許新茶往被告席上瞥去,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在說他們,被告席上的王澄往旁聽席上看過來,正好和許新茶的眼神對上。

“這是其一。學校摘下監控,必然是不希望任何人看到監控裏的內容,尤其是身為敵對陣營的程澤。”許新茶一抬下巴,指向程澤,“他是怎麽得到那段監控錄像,又是為什麽不願意拿出來呢?”

各種原因,細究起來也許十分有趣。

程澤此人也許也不簡單,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許新茶饒有興趣地看到了庭審結束,程澤靠著他縝密的邏輯思維和強大的氣場,愣是把從一開庭就處在劣勢的原告一方硬生生地拉到了上風,把被告席上的辯護律師和學校負責人逼得節節後退,冷汗涔涔。

這個案件當然沒有當庭宣判,因為兩者都說服不了對方,也拿不出足夠的證據。許新茶率先走出了法院,外麵陽光燦爛,溫度很高,裏麵雖然開著空調,但因為激烈的爭論辯護卻讓裏頭的溫度與外麵不遑多讓。

他一瞥眼,注意到陸且將的神情有些不對:“怎麽了。”

陸且將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大門敞開著,可以看到裏麵程澤正坐在原告席上,似是在安撫安紅。他將視線收回,壓低聲音:“自從上次見麵,我就一直覺得程澤這人,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許新茶現在對這種“似曾相識”的東西十分敏感。先不說他對陸且將和常寄的似曾相識感,甚至前幾天他做的那兩個夢,都讓他覺得自己似乎經曆過什麽事情,如今正在慢慢複蘇。

他仔細地看了眼陸且將,電光石火之間,他忽然想到了他的第二個夢境。

許新茶忽然有種強烈的感覺,夢裏那個一直沒有出聲的人,他要在簽字本上找到的名字,很可能就是麵前這個男人。

一時間,心中各種情緒湧上來,他既想詢問有關以前的事情,又想詢問關於“似曾相識”的事情,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過了好久,他才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且將,我可以看你的時間線嗎?”

陸且將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還沒等陸且將回答他,他就自己飛快地搖頭否決了這個想法:“不不不,當我沒說。”他把話題重新轉回到程澤身上:“為什麽你會覺得在哪裏見過程澤?”

“不是時間塵封。我以前沒有和律師打過交道,如果覺得在哪裏見過,就不會是以前。”陸且將想了想,慢慢地把自己的思緒剖析開來,“可能是最近在什麽地方看過一眼,有些印象。”

“那讓川川給你做個時間清掃。”許新茶聽到不是時間塵封,心也跟著放下來了,“不過她最近也有些忙,等時間空出來我再讓她給你做。”

等到下午時,安紅就過來時研所了。許新茶早就給她開了身份限製,讓她能夠隨意出入時研所。她悲戚著一張臉,眼神裏的絕望和空洞沒有消下去一點點,付川川最看不得這種眼神,連忙拉著人坐下,問怎麽了。

安紅喃喃著,顛三倒四地終於將事情說清楚了。

“您是說程澤律師建議您走調解?”付川川輕柔地握著安紅的手,“‘無論打多少次官司,結果都是一樣的。與其這樣,還不如早點接受學校給的賠償’,他真是這麽說的?什麽人啊!”

她十分氣憤:“虧我還覺得他是個有善心的好律師,怎麽可以這樣!”

付川川正憤憤不平,心裏對程澤的好印象崩塌得飛快,還沒等她說出下一句罵人的話來,一隻白皙的手伸過來敲了她的腦袋一下。付川川回頭一看,正是許新茶,他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回工作崗位:“別這麽偏激,去平息一下。”

他回身,望著麵前悲傷無比的婦人:“他還說了什麽嗎?有沒有提到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