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峰的觀台上一片悲傷,滿是淒涼。
二師兄見郭成生死未知,木然著神情。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充滿煙塵的廣場上,他像是停滯了一切動作,哪怕是鼻尖的呼吸也安靜了下來。
隻是他並未知曉,其緊握的手心裏開始流溢出了血跡。那是被他用指甲硬生生給刺出來的傷口,鮮血淋漓。
場中之戰鬥因郭成戰敗而落下帷幕,比武場中的煙塵漸漸擴散開來,如同海嘯時的潮水翻湧而至,緩緩遮掩住了林易與郭成的身影。
對於林易而言,他身無大礙,餘波對他來說威脅並不大。他收起劍器放入儲物囊,逐步走向那平躺在石板上的郭成身旁。相比之下,郭成的狀況顯得格外不好,沉重的眼皮像是閉幕後的簾布,麵色由紅潤逐漸開始變得蒼白。
著眼望去,他顯得安靜而又祥和,沒有戰鬥時的那般猙獰,也沒有勝利者的歡快喜悅。林易靜靜地看著他,微微歎了一口氣。右手輕輕閃過,一枚碧玉般的翡翠色丹藥握在兩指間,沒有人可以看見煙塵裏的他接下來對郭成到底做了什麽。
林易伸手握住郭成的臉頰,輕輕捏起後打開了對方閉合的嘴巴,而後又把丹藥放在了他的口中。做完這一切,林易對著那完全沒有任何動作的郭成道:
“我知道你現在還聽得見。如果你不想就這麽死去,又或者你還想繼續和我大戰一場,那麽你就該把口中這顆丹藥吞下去。反之,你若一心尋死的話,那就請你把丹藥從嘴裏吐出來,浪費很可恥。
其實你都明白,這顆丹藥對我來說算不上多少貴重,但它對你卻是一個機會,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當然,最後的抉擇,我想你現在已經想的很明白了。等會兒我會叫你的師門兄弟抬你回去,至於抬回去的是一具等待新生的玉繭,還是一具冰冷無知的屍體,這都由你自己決定。
我不會為你考慮什麽墳墓與後事,與其如此,我更期待你再度攜手戰戟等著我。你好自為之。”
說完了心裏的這些話,林易自覺得已經做了該做的事,至於郭成最後會怎麽選擇,那都已不再和他有任何關係。
……
……
緩步離開了充滿煙塵的場地,林易朝著銀月峰的師門走去。一路上,他心中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隻有濃濃的陰沉與憂慮。馮遠之見他安然的走出來,然後走向了銀月峰的師門,沒有誇讚,也沒有任何表示。
唯獨那雙蒼老卻不渾濁的目光中帶著深遠的含義,讓人看之不透。
林易向銀月峰告知了郭成此時的情況,二師兄閃身而過,第一時間朝場內奔騰遠去。不多時,可以看見在他的背上多了一具毫無知覺的身體。
林易始終都不知道郭成到底有沒有吞下他的丹藥,他對銀月峰峰主拱手後便遠去了。
事實上,郭成吞下了林易贈予的續命丹,而這丹藥也成功保住了他虛弱的性命,但最後其修為會不會恢複,那還要看他自己今後的造化。
往返的數百米路程,二師兄背著郭成與林易擦肩而過,他向林易道了一句謝謝。聲音雖然很低沉,但二師兄顯然沒有惡意,比起那觀台上的大師兄和四師弟,林易覺得銀月峰的未來更加傾向這位黑臉的二師兄。
二師兄急匆匆的離開了天武荒台,想必是要帶其師弟回去療傷,與此同時,銀月峰一脈的人也盡數離去了。
……
……
天空逐漸轉向深色,西陲邊上的天際也沒有了絲毫金黃。誰都知曉,當天色徹底黑下來,這意味著今天的大比接近了結束。
林易回到觀台上,一字未言的馮遠之便招他回天青峰了,而就在他們要離開時,子離興高采烈的回來了。
在四人回山峰的路上,子離訴說著他的戰績,大大咧咧的他滿口唾液橫飛,使原本壓抑的氣氛有了一絲緩和。子離說他在第二場大比上僅僅用了五招就將對手戰敗了,這是讓林易值得為他高興的事,而林易也不會有絲毫的懷疑,因為他相信自己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他更相信自己的兄弟有這個實力。
常顧勝與馮遠之始終閉口不語,這反常的舉動不禁使身後緊跟著的林易與子離也漸漸安靜下來。
“林易,師傅和師伯今兒個怎麽了,怎麽都不說話,這可不像他們啊。”子離傳音給林易,林易並沒有在此事上做出回答,他轉移話題道:“子離,你還有一場便可進入內宗,明日記得小心陸小羽和朝戈,他二人遲遲不肯決戰第三場,很大原因是要找我們麻煩。”
“放心吧,我子離還怕他們不成?大不了我撕開那東西。想要我離開蒼冥宗,他們不付出巨大的代價,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那東西能不用就別用,我怕到時對你會有什麽閃失,不然我可無法向蘇姨交代。而且你也知道,那東西就連師傅和師伯都看不透,萬一真的出了什麽事,那可就後悔莫及了。”
“也是,我聽你的就是,能不用就不用。”
“嗯,你自己掌握分寸。”
……
……
天青峰是蒼冥宗的五峰之一,與其相差無幾的還有銀月峰,山海峰,以及古華峰。當然,占據五峰之首的自然是蒼冥主峰。
在主峰上,不僅景色優美,霞光普照,更經常飛禽走獸出。
主峰的一年四季都有著雲霧飄迷,靈氣蒸騰,使原本矗立在雲霧內的龐大殿宇給人一種氣勢磅礴的感覺,盡顯古老傳承下來的宗派威嚴。
林易雖然隻是四峰中的天青弟子,但蒼冥宗除了主峰外,其餘三峰都不會懷疑天青峰的實力。而這個原因,就決定在了常顧勝和馮遠之的身上。一名內卿長老便對蒼冥宗的影響有了決定性作用,除了主峰上共存著五名內卿長老外,其它峰脈都隻分派出了一名內卿長老為峰主。
而天青峰能有兩位內卿,主要還是常顧勝與馮遠之的小打小鬧造成。雖然他們時刻充滿火藥味,誰都不願服誰,但真能知曉這二人小算盤的還非蒼冥宗主莫屬。隻不過在常瘋二人演戲式的情形下,宗主也是苦思無法,唯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揭開二人的主意了。
跟著馮遠之回到寒舍後,林易恭敬的去端了碗茶水過去。他知道師傅冷著臉鐵定是在常顧勝麵前丟了麵子,而馮遠之見林易這般孝道,那心中的悶氣頓時減了大半。
於是,馮遠之伸手接過茶杯並打開了杯蓋,頓時一陣充滿沁人心脾的茶香味彌漫開來。
當茶香開始侵占整個屋內的檀木味道,馮遠之用唇輕抿了一口茶水,這才使他那糾結的老臉色漸漸緩了過來。抬頭看了一眼那滿是恭敬模樣的林易,馮遠之胸中有氣,但又不知氣該從何處出來。
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又沉重的吐出來,開口道:“徒兒,你讓為師很高興。”
林易聽言,心中略感不安,但他知道馮遠之終歸是無比疼愛他的。
三年來,馮遠之撇開平時對林易的照顧不說,他還親啟了林易的修行之路。同時,這也改變了林易對人生的選擇。
上輩子活在了災難裏,這輩子有如此慈祥的老人無私關懷,林易又何嚐不是把馮遠之當作了最親的人。但也正因為馮遠之對他如此愛護,所以,林易用了三年時間來習慣師傅的一切。
其中包括了師傅平時發怒的原因,也包括了師傅此時這般冷酷臉色的心情。每每想到師傅無比關愛自己,林易都會很沒出息的放下心來,裝作可憐道:
“師傅,徒兒知錯了。”
“你可知,哪裏讓師傅高興了。”馮遠之隨性問道。繼續把玩著手中的杯蓋,他那充滿戲虐的模樣讓林易一時間竟緩不過思想,無以答複。
林易思考良久,肯定道:“是否弟子讓你在師伯麵前丟了麵子?”
“胡說,為師哪裏會在那老東西麵前丟麵子。”馮遠之勃然大怒,將茶杯重重的扣在茶幾上,險些將那脆弱的茶幾毀掉,接著憤怒道:
“為師很高興,是因為你今天戰勝了對手。當然,為師也為你用了半天時間才戰勝一個比你相差最少一半實力的對手而高興。”
林易聽聞後滿是羞愧,急忙彎下腰肢,低頭拱手道:“師傅,不是弟子不想快點取得勝利,弟子隻是想走的更遠。”
二人緘默。
不管是林易強詞奪理也好,也不管是馮遠之真的太溺愛,當林易說完那句想走的更遠後,馮遠之便跨步離開了孤室寒舍。
走的時候,馮遠之的眼中多了一絲欣慰,不同於回來時的他那樣,一隻眼帶著拘束,另一隻眼帶著責備。蒼老的身影漸漸從桃花林中模糊遠去,林易目光堅定的望著他,直到拐過了院門,越過了溪橋。
他一直一直,他漸行漸遠。
值得意外的是,馮遠之的背影讓林易怎麽都看不膩,哪怕是對方已經開始佝僂,可在他的心中依舊像以往那般高大,那般偉岸,那般讓他充滿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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