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安當時走的很堅決,甚至不想讓自己的頭顱微轉半分,因為他不想看見橋梁上的那血腥一幕,更不想自己在恐懼之餘還看到兩隻龐然大物不斷撕咬拚鬥。

血跡斑斑的龍橋震動搖晃,橋墩上的那兩隻龍頭少了一隻,閏安以前並不知道那隻龍頭為什麽會缺少,更不知它為何在大蛇退走後再次出現,然而現在的他,終於明白了。

龍頭便是這種橋梁的一切,一個龍頭便代表著的一條隱藏在橋梁上的綠龍,他沒有看見雙龍齊出的寬闊場麵,他隻是恨不得自己立刻離開這裏,遠遠地滾回家去,永遠都別再想起自己午時所遇見的事。

西邊的黃泥小道分外幹燥,甚至連閏安都未曾開始奔跑之時,上麵便已飄有陣陣泛黃的塵土。

塵土漫天飛舞,明明那時沒有風,但它們卻像是此刻的閏安一樣恐懼飄蕩,飄向那些被烈日曬得枯黃的稻穗田地而去,聲勢浩大而猛烈。

於是,大蛇就在慘敗綠龍之後聲勢減弱退怯,它整個受傷的身子匍匐在那座雲霧飄渺的龍橋上,鮮血淋漓;它猙獰的雙目依舊血紅,像是染上了無盡的鮮血,又如深夜裏點亮的兩隻紅色燈籠,使人看見便要觸目驚心。

閏安不曾轉頭,但昊天卻要他轉頭。

祭祀大人是整個大壩村民都要敬仰的人,昊天便是連祭祀大人都要敬仰的天。

閏安生於大壩村,亦是無比尊崇祭祀大人的大好青年,所以他自然也要敬仰昊天。

便在那時,昊天蔚藍的天空中烏雲齊至,整個大壩村裏狂風大作,炙熱的光線從天地之間退卻,那些搖曳在大風中的稻穗驟然顫動起來,它們在歡呼著烏雲的到來,它們在歡呼那烏雲中的道道驚雷閃耀。

一陣暴風雨的前奏氣息開始撲麵而至,豆粒大的雨點直落而下,落在了滿是幹燥泥塵飛揚的黃泥道上,落在了那些看似如同石子般的田地裏。

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來的沒有緣由,閏安感受到一滴落在自己額前正中的雨滴,所以感受到了雨滴帶給自己的清涼。

他沒有止下腳步,而是抬頭看了一眼那滿是雷龍亂竄的雲層,看著天際都已被烏雲蓋得黑壓壓一片,看著那些像是利箭一般斜射而來的雨滴,腳下奔馳的速度卻愈發飛快起來。

噠噠噠的腳步聲,掩蓋不住那漫天垂落的雨滴,雨滴震動的聲音比他的腳步更響更快,像是萬馬奔騰草原的壯闊場麵,又如兵臨城下時那般淩亂,閏安不顧一切的向家中跑去,集中心神的向遠處跑去。

一聲突然響起的哭喊從自己的後方響起,閏安的耳朵的聽力從未沒有變得這麽靈敏過,但他此刻卻格外清晰的聽到了這聲哭喊。

那是嬰兒的哭喊聲,充滿無助,閏安不想回頭查看,他更不想自己再被那如同噩夢降臨般的大蛇與綠龍驚嚇,然而此刻昊天上的雨滴卻更加龐大。

雨滴一顆顆的垂落而下,落在了閏安的身上,打濕了他那件滿是塵土的汗衫,打在了他那張滿是蒼白與驚恐的臉上。

一陣清涼的舒適感從雨滴中傳來,順著他臉上的毛孔滲入,源源不斷,而且就在片刻之間裏,這些涼意便滲入到了他滿是錯亂與慌張的思想中,讓他變得清明與理智,讓他突然間想起原來自己後方真的有嬰兒在哭泣,而且後者還在不斷哭泣。

於是,閏安那雙像是水車一般擺動的雙腳漸漸止下,他木然的看著眼前那片熟悉的村莊,看著村莊中的人們在為這場突然而至的及時雨喜悅,心中卻忽然變得無比緊促起來。

一種抉擇似的選擇出現在他的心頭,轉頭,還是不轉頭?

大雨依舊傾盆而下,像是九天上的銀河漏了河水,雨水嘩啦啦的從他耳邊掠過,雨水徹底打濕了他的全身,使他的臉上終於出現了許許猙獰之色。

瞬息之間,他有了決斷,他驀然轉過了頭顱。

一張巨大的血盆大口還是猙獰可怕,閏安的目光安靜地看著橋中那條大蛇,心中那些害怕仿佛就在突然之間消失不見。他回過自己被雨水浸濕的身子,讓滿身的雨滴從身上流落而下,頭頂上的雨水順著他略顯蒼白的臉頰滑落,然後又順著他早已淋漓的汗衫滴落到那條爛泥道上。

那條飛天作祟的綠色長龍不知所蹤,就如它出現時那樣神秘,走的也不帶走任何一絲氣息;龍橋的橋墩前方依舊靜立著兩朵栩栩如生的石雕,石雕上麵刻著兩個龐大的龍頭,龍頭看去不怒自威,但閏安卻不再恐怖這兩座石雕龍頭。

閏安步履滿跚的向前走去,腳步依舊有些顫鬥,或許是因為他被大雨傾落而激得顫抖,又或者他在見到大蛇時實在難以掩蓋住自己內心上的恐懼。

他微眯著自己那雙恐懼的眸子,像是被大雨淋地難以睜開,然而即便是他被雨淋的難以睜開,可卻依舊無比清晰的看到了眼前那幕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畫麵。

那是一幕駭然的畫麵,滿身是血的大蛇淒厲慘叫,它身上的傷口早已數知不清,而大雨卻依舊毫不留情的落在它的身上;閏安看著大蛇,看著它粗壯的身軀平躺在橋梁之上,看著他不斷痛苦的扭曲著自己的身體,然後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閏安行走的腳步沒有奔跑時來得快,但卻越來越快,最後又開始疾速奔馳起來。

一道渺小的身影從橋頭上出現,一團血紅,她從大蛇那滿是猙獰血腥的口中出現,雖然身影望去便如一粒微塵,一粒毫不起眼的微塵。

她之所以是微塵,那是因為她在大蛇那龐大的身軀麵前根本就毫不起眼;倘若不是她的撼天哭泣,倘若不是此刻昊天的天降大雨,倘若不是閏安鼓足了一輩子都不曾出現過的勇氣,倘若不是他不敢違背昊天的旨意,或許她也沒有六年後的今天。

她,自然便是大棕馬背上的閏小晴,隻不過她躺在橋頭之時,尚且還未帶有閏小晴這個名字。

……

……

(今晚還有一章,十二點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