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出了二層小樓以後,周逸凡說讓我帶他逛逛校園,我就領著他走了一走。舒蝤鴵裻逛了大半圈之後,我們在學校的西南角停了下來,這裏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廣場。說到這個廣場,原本這地方日能休閑夜能觀星,原本深受同學們的喜愛,但在兩年前,我們校領導突然決定要在這廣場附近蓋個鴿子房養一群鴿子,校長還特意在校報上寫了很長的一篇文章來讚頌這個事情。我看了一下那篇文章,總結出他的大意是我們學校科研能力不足,所以要努力地往人文的方向發展。這發展的第一步就是要養一群鴿子,通過我們人畜和諧共處的景象,展現出我們學校深厚的人文關懷,為學校在外界塑造一個好形象和好名聲。
本來同學們秉著“學校是我家,振興繁榮靠大家”的理念,首先對這群鴿子表現出了人類的友好,經常拿著麵包之類的食物去喂它們。然而可惜的是,鴿子們並沒有這樣的覺悟,它們吃完以後就經常飛到這個小廣場上來排便。久而久之,這個原本沒有名字的空地因為遍布了鴿子屎而得名,人稱鴿子屎廣場。我們學校的學生對此感到極為地憤慨,因為這麽一搞,到這廣場上來憂傷地仰望天空的女同學們就顯得一點都不小清新了,到這廣場上來浪漫告白的男同學們也會因為一坨從天而降的鳥屎而使計劃以失敗告終。自從有了這群鴿子,我們學校的男女牽手率大大降低,已經馬上要趕超著名的相親節目《非誠勿擾》了,原本就過剩的男生們饑渴地隻剩下兩條路可走,一個是去叫.雞,一個是去搞基。於是,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獵槍,同學們手中美好的麵包變成了誘殺的陷阱,校園裏的白鴿一度數量驟減,而在午夜時分的學生寢室裏,時常會傳來詭異而誘人的乳鴿香……
對這個現象感到痛心的大概有兩個人,一個是我們校長,另一個是我們學校旁邊的鴿粥店老板。
此時此刻,周逸凡正蹲在地上,拿著剛才從一個被媽媽帶出來曬太陽的三歲小孩手上借來的小半塊麵包,表情很溫柔地喂鴿子。我則坐在長椅上很擔憂地看著他,看了一會,忍不住提醒道:“喂,你小心一點啊,它們搞不好會在你手上拉屎啊。”
周逸凡回過頭來看我,笑著挑眉道:“怎麽會呢?我是在喂它們吃東西,它們就算不會知恩圖報,也不至恩將仇報吧。”
我說:“那可不好說啊,鴿子哪有那麽高的智商啊,鴿子頂算就是記憶力不錯。”
他又笑了笑:“是麽,還有這個說法?”
這是常識啊,我有點詫異地看著他:“當然了,不然鴿子怎麽能記得回家的路啊,不記得回家的路它們怎麽能報信啊,不報信古代怎麽能老用它們來飛鴿傳書啊?”我說著說著忽然覺得今天有什麽要辦的事想不起來了,於是從書包裏拿出備忘錄,說道:“它們的記憶力搞不好比我還要好,我這腦袋實在不行,經常忘東忘西,不管大事小事都能忘。”
周逸凡沒有接話,過了一陣,我抬起頭,他仍然默不作聲地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我。我突然間明白了什麽,連忙解釋道:“噢,你別擔心啊,我這個不是什麽遺傳病,不會遺傳給下一代的。我這個,這個……”我撓了撓頭,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醫生就是說我的海馬體有點受損,海馬體你知道吧,就是大腦裏麵負責人類短期記憶的地方,所以我有時候有一點小小的毛病。這個毛病也不是像阿茲海默症那種,咳,什麽阿茲海默症啊怪繞口的,就是常說的老年癡呆,我不是那種,真的不是,你不要擔心啊。”
我說完這麽一長串以後,周逸凡還是沒多大的反應,隻是眨了眨眼睛,然後低下了頭。我想了想,又道:“哎,不過說真的,我也不知道這會不會影響下一代的智商啊,改天谘詢一下醫生好了。我本來就不太聰明,萬一再因為這個受影響,那這孩子會不會變成智障啊?太可憐了,攤上我這麽個媽……”我越說越擔憂,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學起那些憂傷仰望天空的女同學們的樣子。然而望了半分鍾,我什麽都沒望出來,心裏擔憂的情緒也沒什麽緩解,真不知道她們為什麽每天都要到這裏來對這個動作樂此不彼,難道是為了預防頸椎病,所以沒事就要來鍛煉鍛煉脖子?
這個時候,我看見周逸凡拍了拍手裏的碎屑,站起身朝著我的方向走來,最後在我麵前停下,慢慢地蹲了下來。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麽,難道他也要像喂鴿子一樣喂喂我?可是他手裏已經連半點麵包渣也不剩了啊。
然而周逸凡把手伸了出來,把我放在膝蓋上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溫暖幹燥,從觸感來說也應該沒有殘留的麵包屑,我就勉為其難地讓他握了。周逸凡說:“你怎麽會覺得自己不聰明?我聽你導師說,你每年的成績都在專業前幾名,你經常記不住東西都還能這麽厲害,如果你不聰明還有誰聰明?而且我覺得我的智商也還過得去,現在優生優育,孩子都是遺傳父母優點的,我相信他以後一定會很聰明,你就別再操這個心了。”
我說:“噢,是是,你說的也有道理,比起那個,我更應該擔心的好像是我會不會忘記他啊。”
他皺了皺眉頭:“為什麽你會忘記他?”
我說:“他出生以後,肯定是跟著你啊,我如果能隔一段時間去看他一次的話還好說,萬一你帶他移民回美國了怎麽辦啊,那我就好長時間都見不著他了。等過個三年五年的,我真說不準我還記不記得我曾經生過一個孩子啊……”
周逸凡靜靜地看了我幾秒,大概是在思考對策,片刻之後,他勾著唇角笑了一笑,聲音平穩而安定:“不會的,我會讓你每天每月每年都能看到他,不光是他,還有我。我們三個會生活在一起,你永遠不會忘記他……末末,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我聽出他話裏的意思是他不會帶孩子移民,這多少讓我安心了一些,如果未來生活在一個城市,那我的確可以每天每月每年都見到他們。但我覺得周逸凡在說話的邏輯上有點問題,什麽叫絕對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這事都還沒發生呢,他就想著再了,咒我呢?
就在這時,我掃到備忘錄的一條待辦事項,就是要去校門口向辦假.證的人問問價,又想起來上回周逸凡單線作戰地把我們苟.合並懷孕的齷齪勾當告訴我爸媽的時候,我曾經答應過他要請他吃一頓飯。正好趁這個時機,把這兩件事一起辦了。
我說:“快六點了,我請你去我們學校南門那邊吃飯吧,那邊選擇挺多的。”
周逸凡也沒客氣,笑了笑道:“好啊,走吧。”說著自己站起身,把我拽了起來,拉著我就往學校南門去了。
我們學校南門是小吃一條街,優點是選擇多價格低,缺點是學生多環境雜衛生差。但我已經在這條街上磨礪了五年多,有什麽毒素身體都能自動識別自動吸收,不會產生類似像有一些裝叉的電腦不識別盜版光盤那種排異效應了。我不知道周逸凡金貴的胃會不會吃不了這裏的東西,但即使他吃不了我也沒錢請他去東門那邊的大餐館山吃海喝,所以我也就厚著臉皮把他往這裏帶。我問他想吃什麽,他看著一長溜的小攤說都好,雖然我知道他的意思是都不好,但也假裝不知道,帶著他到以前我常來的一個烤串攤上坐下了。
老板拿過來兩張油膩膩的菜單,還是中英雙語的,周逸凡借著路燈在那很認真地研究起來。我看都不看直接說:“兩個羊肉兩個肉筋,一個魚豆腐一個烤翅,烤翅要蜜汁的,然後再來個烤土豆和烤茄子。”
老板刷刷刷幾下就在紙上記完了,然後抬頭看著周逸凡,“你呢?”
周逸凡把菜單放下,說:“那就跟她一樣吧。”
老板應了聲好,又多看了周逸凡幾眼,突然噝了一聲,轉向我道:“誒,他不是以前經常跟你來的那個吧?好久沒看到你們一起來了啊,那個小夥子呢?”
我看著頭頂上的一個路燈,假裝沒有聽見。其實也是我當時腦子沒轉過來,這有什麽不好回答的,直接告訴他陳嘯畢業了不就結了?但這小攤老板也特別執著地看著我,好像不等到我的答案他就不走了。靜了幾秒,對麵的周逸凡突然把菜單摔在了桌麵上:“你跟哪個小夥子經常來?我怎麽不知道?你現在翅膀硬了,都敢給我戴綠帽子了?!”
我低下頭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周逸凡也在對麵咬牙切齒地看著我。僵持一陣,旁邊的老板突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哎呀,好像是我認錯了!不是你不是你,我說的那是一對小情侶,女的長得跟你挺像的,認錯人了認錯人了。唉,不好意思啊造成你們誤會,給你們算便宜點,八折,八折!”然後老板就拿著菜單跑了,周逸凡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我說:“你幹嘛呢?”
他說:“噢,我就是想試試這樣他會不會算便宜點,結果真的給打折了。”
我抹了抹頭上的汗:“噢,沒事啊,這些不怎麽貴的。你別想著幫我省錢了,也別跟我客氣,點這麽少你能吃飽麽?”
周逸凡看了看四周,答非所問地道:“你以後要是想吃這些,跟我說,我在家裏給你弄,這裏的衛生實在太不能保證了。”
我心想,果然人家還是嫌棄這兒的,不過他也是為了孩子,無可厚非。就在這時,有人鬼鬼祟祟地轉悠到我們座位旁邊,用跟地下黨接頭一樣的聲音說:“二位,辦證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