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午的第一節課是戰略管理,這是所有專業課裏被公認的最無聊的一門課,但也是選修的人最多的一門課,理由還是老一套:老師上課不點名,考試很容易過。舒蝤鴵裻當初我上學期選這門課的時候,陳嘯還對我進行了一番鄙視,但鄙視完了還是笑笑,“算了,學點簡單的也好,不然到時候每門課到都要像計量這樣給你重頭講過一遍,我可吃不消。”

我有時甚至懷疑,難道真的是因為陳嘯嫌我太笨,嫌我每到期末都要他給我補課,而且更過分的是沒有給他補課費,所以他才會跟我分手?但又覺得,既然大三大四都這麽過來了,沒理由在研一的時候他才這麽做。

想不通的事情就幹脆不想,我趴在教室的倒數幾排昏昏欲睡。上課睡覺不好,但是比起這班上四分之三逃課的學生來說,我覺得我還是不錯的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懷孕的原因,我最近總是覺得很瞌睡。

就在這個時候,劉聞聞給我傳來一條短信,吵醒了我的美夢:“下課回來路過食堂,給我帶盒泡芙。”

我給她回的是:“下課我要去我導師那裏。”

沒幾秒又發過來:“去完再買。”

我找不到理由了,也沒有提醒劉聞聞她中午已經幹掉一碗牛肉麵一個肉夾饃外加兩個熱菜一個涼菜的事實,那注定沒有結果。但可以預見的是,我把泡芙帶回宿舍以後,劉聞聞會一邊吃一邊嚎:“你怎麽給我買了啊你要阻止我啊你不是不知道我在減肥啊啊啊!”然後舌頭順便舔掉嘴邊的奶油。隻有到下一次那個學生會主席又說她胖了的時候,劉聞聞才會抑鬱半天,節食一天,然後傍晚下去繞著操場跑個十圈八圈,但絕對堅持不到第二天。

下課後我直接去了我導師的辦公室,我的導師姓嚴,他的臉長得跟他的姓一樣,而且他責任心很強,對我也寄予很大期望,一直想讓我在哪個哪個著名的期刊上發個文章。但我至今為止連不著名的期刊都還沒在上麵發表過,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嚴老師失望得頭發都掉得差不多了。這兩天我很擔心地在想,萬一等這學年末的時候,他看見我挺著肚子來答辯,會不會氣得連頭頂上那僅有的幾根頭發也沒了。

嚴老師給我講了講這次布置下來的論文,講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我要離開時他說:“林蕊,你這學期課不多了吧?”

我說:“嗯。”

老師說:“實習找了嗎?”

我說:“準備找。”

他說:“我這裏有個實習機會,你看你感不感興趣。”

我導師推薦我去的公司是個在境外上市的企業,製藥的,我聽說過。想進去的人很多,它家招人的時候排場也搞得很大。因為我導師跟那企業的老板是朋友,所以拿到了一個實習指標。我導師手下帶三個學生,估計他看這三個人裏麵我是最沒有希望能自己找到一個好的實習單位的,所以才把這個指標留給了我。

我當然說好。

那天傍晚我把泡芙帶回去給劉聞聞,她遞給我買泡芙的五塊錢,並且講了一堆“我一定要還你請你一定要收下你現在正是用錢的時候”之類的話。我告訴她說就算你不主動給我我也是要找你要的,而且現在泡芙又漲價了,五塊五,所以你還欠我五毛。

誰知劉聞聞馬上岔開話題道:“啊,林蕊,有件事我憋在心裏,很矛盾,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我自己私心是不想告訴你的,但我又覺得我還是應該告訴你,你說,我到底是告訴你好呢,還是不告訴你好?”

我把桌麵上亂七八糟的雜物收一收,拿了飯盒準備去樓下超市買碗餛飩。踏出宿舍門口之前,劉聞聞終於在背後說:“剛才陳嘯打電話找你。”

我頓了頓,回頭應了聲:“哦。”

劉聞聞很激動地上前說:“你哦是什麽意思?啊?林蕊,如果陳嘯要找你複合,你可千萬不能心軟,千萬不能答應啊!哎呀不行完了完了,你那麽喜歡他又那麽容易心軟,你怎麽可能不答應,早知道我還是不告訴你了!”

我說:“不會的。”

可她還在捶胸頓足,沉浸在深深的懊惱和自責中,我安靜地注視了她一陣,出門的時候順便把寢室的門帶上了。

別說陳嘯絕無可能要跟我複合,就算他願意跟我複合,他應該也不會願意當我肚子裏那個孩子的便宜爹。從我認識他到現在,他的形象從來都是全身發著金光的天之驕子,我實在想象不到,如果我告訴他我剛跟他分手就跟別人上了床,並且還懷孕了他會是什麽表情,可能會覺得我惡心,覺得我**,覺得我欺騙了他等等等等。

雖然陳嘯已經不喜歡我,但我還沒完全忘了他,所以這些事我肯定不會告訴他。還好他已經畢業了,我不知道為什麽他今天會出現在校園裏,為什麽要打電話找我,但從今以後如果他不主動找我,而我也不主動找他,那我們應該也不會有什麽機會見麵了,這城市那麽大。

但摸著良心說一句,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而陳嘯也真的想要同我複合的話,我想我肯定是願意的。

之後的一個星期,我去參加了我導師推薦給我的那個實習的一麵二麵。我麵試的時候穿了一身職業套裙,但是沒有穿高跟鞋,而是穿了雙平跟單鞋。雖然裝束上不夠專業,但我的兩次麵試過程都還比較順利,說明我導師和這企業老板的關係的確過硬。其實我麵試的結果一向不錯,因為我年齡比同屆的人要大個幾歲,所以一般用人單位看著我這張滄桑的臉,都會覺得我比較有社會經驗。

二麵結束的時候,我跟公司的部門經理握手道謝,經理說:“林小姐,你看你這兩天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們老板可能還想跟你聊聊。”

我之前聽說的程序隻有一麵二麵,不知道什麽時候老板也參與麵試小實習生了,猜想了一下,覺得可能是因為我導師的原因才有這種特別關照。

我說:“這兩天我都有時間,經理您安排吧。”

經理說:“那就後天下午三點這樣可不可以?”

我說:“好,沒問題。”

經理把我送到門口,還安慰了我幾句,大意是叫我不用擔心,基本已經沒問題了,跟老板聊聊也隻是走個過場。因為他們老板是剛從國外回來的,受的教育是很先進很人性化的西方教育,比較重視跟員工的溝通,顯示出自己的親切,所以才想跟我聊聊。

雖然我有點奇怪我導師的大學同學怎麽變成一隻受西方教育的海歸了,但既然經理已經說沒什麽問題,我也懶得再去揣測太多。

第二天晚上我在宿舍最後整理一遍我的個人簡曆,劉聞聞在床上戴著耳機看小說,時不時跟著唱兩句最近很紅的那首最炫民族風。劉聞聞對唱這首歌的那個組合有著令人匪夷所思的執著,每次院裏組織去唱歌的時候,她都要點月亮之上,荷塘月色等等幾首廣為流傳的經典曲目,而且連男聲的副歌部分也絕不放過。同學們為了感謝劉聞聞調動了活動氛圍,熱情地送了她兩個昵稱,劉鳳凰和劉傳奇。劉聞聞自己比較喜歡劉鳳凰,說劉傳奇是名人偉人,她不敢當。我想了很久,覺得她說的可能是劉少奇。

在劉鳳凰唱到“你是我天邊最美的雲彩,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的□部分的時候,寢室裏的電話響了,是我爸。我爸跟我閑聊了一會,聊到最後的時候他說:“末末,最近身體還可以吧?”

我說:“嗯,還可以。”

我爸又說:“錢還夠用吧?”

我說:“嗯,夠的。”

他壓低聲音說:“末末,如果不夠用的話就告訴爸爸,你媽不給你,你老爸還有點私房錢。”

我爸每個月的那點工資都全部充公了,如果有私房錢,估計也都是幫我媽去買菜的時候十塊八塊攢下來的。我反複強調了幾次我的錢真的夠用,我爸才把電話掛了。

噢對了,還有個事情忘記說,我原來的名字叫林末,小名就叫末末。初中那次腦袋受傷以後,我媽那個算命愛好者就給我改了現在這個名字。算命先生說末這個字寓意不好,時時刻刻都有一種命活到頭了的意思。而且林末兩個字加起來正好十三畫,數字不吉利,要改成二十三畫我的命途才會比較平坦。我說十三不吉利那不是外國的說法嗎,而且如果按中國的習俗,應該改成雙數,比如二十二畫或者二十四畫,怎麽也不會是二十三畫。但我媽很驚喜,說這個算命先生中西合璧,很了不得,當晚翻了很久字典,看到一個好的字就在桌上寫一寫看是不是十五畫,最後給我取了現在這個名字。但小名他們卻叫習慣了,一直沒改得了口。

我剛從陽台走進宿舍,電話又響了。我倒回去接起來,無奈地說:“爸,我錢真的夠用。”

電話裏沒有聽見我爸的聲音,我向屋裏一直在單曲循環的劉鳳凰說:“劉聞聞,電話好像又壞了,你能不能過來看一下?”

劉聞聞摘掉一隻耳機說:“啊?”

這時電話裏有人說:“林蕊,是我。”

我愣了一下,說:“噢,是你。”

劉聞聞把另一隻耳機也摘掉:“啊??”

我說:“你有什麽事嗎?”

劉聞聞衝著陽台喊:“不是你叫的我嗎???”

我轉身背對著劉聞聞,對電話裏的人說:“陳嘯,你有事就趕緊說,沒事我可就掛了,我還有事。”

那邊又安靜了一陣,陳嘯開口道:“我打過你手機沒打通,所以隻好打你寢室的電話。”

我誠實地說:“噢,我換號了。”其實我現在很後悔,雖然我換了號,可陳嘯的手機號我還是能很流暢不卡殼地背出來,正著背倒著背都可以,白白浪費了換號的二十塊錢。

電話裏又靜了靜,陳嘯說:“林蕊,你明天下午有空嗎,我們見一下吧,我有點事跟你說。”

我說:“不好意思啊,我明天下午沒空。”

他頓了一下:“你不想見我?”

我說:“你誤會我了,我真的沒空,我三點有事要出去。”

他說:“那我們約兩點,我在圖書館門口等你。”

我猶豫了一下,本來想說我要睡午覺,又覺得這個借口不太好,對他不是很尊重。

還沒等我想出另外一個好一點的理由,手裏的電話被人搶走了,劉聞聞在我耳邊破口大罵:“媽的你要不要臉啊!叫你不要再打來你還打!你再敢騷擾林蕊小心我找人閹了你,操!”然後她把電話砸了。

劉聞聞叉著腰喘著粗氣站在門口,我默默看了她幾秒,拿起話筒按了幾個鍵。劉聞聞在我身旁不可思議地怒指著我:“林蕊你你你你你……”

我把話筒放下來,說:“我試試電話有沒有被你砸壞。”頓了頓,繞過她往屋裏走,“真的壞了,你再修一下吧。”

然後劉聞聞很鬱悶地修了一晚上電話,即便是帶著耳機聽她心愛的鳳凰傳奇也沒有緩解一點她鬱悶的情緒。

第二天下午兩點的時候我從宿舍出門,我沒想過要特意去見陳嘯,隻是因為那個公司離我們學校有一點遠,加上我怕堵車,所以決定早一點出門。

然而我低估了陳嘯的神通廣大,他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在圖書館門口等我,而是站在了學校的主幹道的樹蔭下麵。我從遠處看到他,覺得他還是像我大一時候第一次看到他一樣,太陽透過樹葉灑下幾處光斑,他就站在細碎的陽光裏麵,周圍的一切都不及他耀眼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