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更! 誰的眉眼,已成彼岸

以照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竟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舒嘜鎷灞癹

黑得深不見底,暗得讓人心慌。

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在哪裏,是剛才那個人跡罕至的角落,還是被運到了其他什麽地方。

不知怎麽,她的後腰居然不痛了,隻剩一片麻木的鈍感。以照伸手去摸了一摸,並沒有任何濕潤的觸感,隻摸到她那片坑坑窪窪的舊傷。

她緩緩吐了一口氣。看來,即便再痛的傷口,也會有愈合的一天,隻不過,留下的傷疤會很難看。

忽地,以照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慌慌張張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衣裙--雖然什麽都看不清,可她身上此刻穿著的,明顯是棉布質地的衣衫,而不是剛才那件雪紡長裙!

而她的鞋子,也已經不知道被丟到了哪裏。光腳踩在地麵上,冰涼,卻讓人無比清醒。

手碰到身上衣衫的一刹那,以照的淚水就流了滿臉。

昏迷之前那兩個男人不懷好意的眼神和猥瑣的笑容,就像過電影一般,一幕一幕在以照眼前閃回,讓她覺得天旋地轉,惡心得幾乎要吐了出來。

並不是說,她有多在乎所謂的貞潔和清白,在決定到沈家做代孕媽媽的當天,她就做好了放棄一切的準備。可那畢竟是為了複仇,那即便並不光明正大,也有個安慰自己的冠冕堂皇的借口。更何況,無論是沈征東,還是沈念北,即便她怎麽說服自己去恨他們,但他們終究還是沒有那麽令人討厭。

可是……不應該像現在這樣,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在又髒又亂的路邊,被兩個肮髒到極點的男人……

以照不敢再接著想下去。一股巨大的悲哀和絕望,在這一瞬間幾乎穿透了她的心房。

為什麽,為什麽不幹脆一刀殺了她呢?難道讓她到沈家當保姆還不夠下賤?難道說她是征東的情人還不夠卑劣?難道,人工合成她在夜總會大跳豔舞的照片還不算是對她最大的羞辱?……難道這些都還不夠嗎?

到底是多麽可怕的深仇大恨,會讓對方不惜采用這樣極端的手段,來踐踏她最珍貴的東西呢……

在一片混沌的思維中,以照終於抓住了一絲清明。昏迷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清清楚楚地在她的耳畔回響起來--

“你忘了念北少爺是怎麽囑咐的嗎?這個事兒打死也不能說!”

念北少爺。囑咐。不能說。

……

幾個不小心透露的零星詞匯拚湊在一起,就足以擊垮以照自認為堅固的所有防線。

原來,她之前推斷的一切,都不過是自作聰明罷了。事實擺在麵前,她竟是大錯特錯了。

--蕭以照,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在他心中,會把你和阿九擺在相同的位置嗎?你以為他會像珍惜阿九一樣珍惜你嗎?

也許,正因為你太像他的那個阿九,他才對你的存在不能忍受;也許,他不願讓別人看到,一個酷似阿九的女人現在難堪的下場;也許,他不想讓征東得到她,所以要搶先毀了她……

這些理由,都足夠讓他對你痛下殺手了,不是嗎?

歸根結底,你畢竟不是阿九。

而就算你是她,又能怎樣呢?七年之前,他不是一樣聽從家人的命令,狠心地遠赴國外,對他所謂愛人的死活置若罔聞嗎?那麽七年之後,你又如何能奢望,他能站在你這邊,對抗整個沈家呢?

為了家族的名聲,為了爺爺對他的期望,為了他自己的前途,即便是衣冠楚楚謙和溫潤的沈念北,大概也會有足夠的狠心,來毀掉身邊會影響他判斷的人吧。

這就是那個大院,這就是那個沈家。

說一千道一萬,都是你自己太天真了吧。

以照就這樣混亂地想著,想到腦袋幾乎要爆炸,想到整個人都快要皺成了一團。

她就這樣,赤足走在黑暗中的街巷,沒有一絲光芒,也看不到前人留下的足跡,仿佛這樣走著走著,就可以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不知什麽時候,天色微微放亮,就好像四周的濃霧突然散去,眼前的景色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在她前方的不遠處,還是她曾經坐過的那幾級石階,而曾經刺進她腰間的那把匕首,就靜靜地躺在最後一級台階上,可上麵的血跡卻已看不見了。

多麽可笑。以照忍不住在心裏自嘲。走了這麽久,她還是繞不開這個刻在恥辱柱上的地方。

既然,連黑暗與光明都已經模糊,既然,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什麽路,既然,連最後殘存的尊嚴都被人奪走……

既然,連沈念北都會對她這樣殘忍。

那麽,此生又有什麽可以留戀?

像是中了魔咒一樣,以照如牽線木偶一般,徑直朝著那最後一級台階走去。

她彎下腰,拾起那把匕首,毫不猶豫地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沒有想象之中的疼痛,沒有她憧憬著的、一了百了的灑脫和空茫。

隻有臉頰上隱約傳來的微弱痛感,就好像有人正在不斷拍打著她的臉。

“別打,別打……”以照含糊地嘟噥著。難道這一晚的折磨還不夠,還打她的臉做什麽?

臉上的拍擊果然停止,卻有一個喜出望外的聲音響起:“啊呀,你醒了?你醒了!”

以照一頭霧水,極不情願地再度睜開了雙眼--。

眼前,並沒有窮凶極惡的匪徒,也沒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隻有一個染著栗色短發的年輕男子,眨著一雙大得過分的眼睛,像打量一個外星人一樣看著以照。

以照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感到自己的大腦容量已經跟不上事情發展的變幻莫測,就算再怎麽拚命想,也有些想不分明。

“喂,你是蕭以照對吧?”那男子友好地對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你睡了好久好久啊,我差點以為你掛了……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啊?”

“……”以照對他翻了個白眼,默默扭過頭,打量起四周的環境來。

以她此時四仰八叉的角度,隻能看得到不太高的天花板,和對麵貼著茶色鍍膜的窗戶,而身下的床,也明顯窄得過分……

等等,忽然一個顛簸,以照的腰間又是一陣劇痛。她強忍疼痛,翻身坐了起來,再次認認真真地環視四周--

果然,她此刻是在一台行駛中的加長房車上!

以照下意識地掀開身上的薄被,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仍是那件已經辨不出最初的薄荷綠色、破破爛爛的雪紡長裙,腳上的鞋子雖然不在,但卻還東一隻西一隻地擺在座位的下方,還有她腰間的傷口,依然不斷傳來陣陣疼痛,她伸手摸了一下,沒摸到什麽血跡,倒是摸到了一層厚厚的紗布,顯然有人幫她包紮過了。

這身行頭,才和她昏迷之前一模一樣。難道,真像眼前這個男人說的,她睡得太久太久,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可如果是夢,為什麽一切感覺都那樣真實,就連心痛的感覺,都那麽清楚,那麽分明?

見到以照迷茫的表情,栗發男子有些驚惶,趁以照來不及反應,迅速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額頭,而後一臉訝異地嘀咕:“奇怪,明明沒發燒,為什麽看上去這麽呆呆傻傻的……”

“我沒事。”以照雖然一向表情很少,還是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不勞您費心。”

“你確定自己沒事?”栗發男子仍不罷休,“我可聽說你是美院高材生,畫畫很有靈氣的,怎麽現在隻剩下一副蠢相?真的沒傻麽?”

以照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她甚至忍不住想,與其麵對這個大條到莫名其妙、毒舌得一塌糊塗的男人,還不如閉眼再睡個三五天,哪怕要麵對那些可怕而陰沉的夢境。可是理智又提醒著她,即便這個男人臉蛋兒還算漂亮,看上去比那兩個匪徒幹淨了不隻一星半點兒,可她已經被人擺了一道,差點送命,此時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鬆警惕。

整理了一番思路,以照冷冷開口:“你到底想幹什麽?”

栗發男子繼續好奇地看著她:“哎,你這女人還真奇怪,一般人到了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問‘你是誰’,‘這是什麽地方’嗎?”

“你想說的話,說就好了。”以照的表情仍然淡漠,“不想說的話,我問也沒用,不是嗎?”

“好啦好啦,告訴你就是,”栗發男無奈地攤手,“你也看到了,我們正在車上趕路,誰讓要害你的人那麽多,我們是要逃難來著。”

看他的表情,似乎覺得逃難是一件刺激得不行的事情,頓了頓,他又說道:“我叫李慕澤,你可以叫我阿慕,我是小北在國外認識的好朋友。”

“小北?”以照微微眯起雙眼,“你是在說,沈念北麽?”

“可不就是他嘛。”李慕澤笑得更歡,“要不是他拜托,我又何苦費這麽大的勁,把你搬上車、給你上藥、把你救醒,還要聽你問東問西?要知道,我最怕麻煩了。”

“你把我搬上車的時候,那兩個男人去哪兒了?”以照冷不丁地問道。

“男人?”李慕澤頓時一愣,“什麽男人?”

“刺傷我的男人啊,”以照伸手指指後腰,“不然你以為,我是自己把自己傷成這樣?”

李慕澤搖搖頭:“我沒看到什麽男人,我到那邊的時候,就隻有你一個人,昏迷不醒地趴在那裏,腰上還流著血,真的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還有你那身衣服……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藝術家範兒麽?”

“你別跟我東拉西扯,”以照冷冷地打斷了他,“那沈念北呢?他怎麽知道我在哪兒?他怎麽把你找到那裏去的?”

“這個……我也不知道。”李慕澤想了想,再度搖頭道,“他隻給我發了一個地址,告訴我去那邊找你,然後把你帶走,帶得越遠越好。至於他在哪裏……他沒來得及講,現在我跟他也聯係不上了。”

以照點點頭,居然揚起嘴角,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她本就長得很美,一笑起來,又露出兩隻小小的梨渦,可她彎彎的笑眼裏,此刻卻盛滿了譏諷,笑容也滿是苦澀。

即便這笑容極為扭曲,李慕澤還是看得有些出神,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呆呆地撓撓頭,小聲嘀咕道:“難怪小北對你這麽上心,原來你雖然腦子不好、穿得又沒品,可是一笑起來……還是有點兒意思的。”

以照並不理會他,隻是自顧自出神地笑,笑得夠了,便抬眼望向車窗,淡淡地說道:“我算是明白,這都是怎麽回事兒了。你們繞這麽一個大圈子,我都替你們累得慌,難道你們自己不嫌麻煩麽?”

“不是,你說的是什麽意思?”李慕澤更糊塗了,“我都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兒,怎麽你就明白了呢?難道你不光會畫畫,還能掐會算不成?”

“也難為你這麽裝瘋賣傻,”以照點點頭,“事情已經這樣了,非要我挑明了說嗎?”

李慕澤把身子往後一靠,像要看一出好戲一般,饒有興趣地道:“你挑明了說就是,我還真想聽聽,你能編出什麽花樣兒來。”

以照被他臉上的笑意激怒,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從我進沈家的第一天起,沈念北就把我當成另外一個女人,一直想要接近我。可是這麽多天以來,我從未對他假以辭色。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有人說我是念北堂兄的情人,還有人用電腦合成了很多照片,說我是夜總會的豔舞女郎。”

“這些我都知道。”李慕澤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坦誠到近乎赤裸,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然後呢?你為什麽說我們在繞圈子?”

“我本來以為,沈念北或者是不願意讓世界上存在一個像我這樣,和阿九有些相像,身上卻有阿九沒有的眾多汙點的人,或者是真的相信我和沈征東有什麽關係,不想讓我再回到他身邊……”以照一麵說著,一麵整理著自己的思路,“又或者,他是不想讓我的存在影響到他的心情、他的判斷,進而影響他和沈霜舟的關係,甚至影響他身為外交人員的前途。沈家的孩子,本來就不應該允許自己有致命的死穴和弱點。”

“等等,”李慕澤打斷了她,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話語中的漏洞,“你怎麽知道,沈老爺子的名字?你在沈家的時候,不是隻是個小保姆嗎?”

“我不是小保姆,我是個代孕媽媽,所謂保姆,隻是個幌子罷了。”以照淡淡地轉移了話題,“如果沈念北找人害我,是出於以上任何一點顧慮,我都可以理解,我都覺得沒有關係。畢竟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人人都知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況且我又並不是他想找的那個阿九,把我犧牲掉,又有什麽了不起?”

李慕澤的身子往前傾了傾:“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難道你覺得,是小北找人傷了你?”

“不然呢?”以照反問,“而且我真沒想到,他會用這種低端的段數,先找人來害我,又找你來,打著他的名義救我,搞一套英雄救美的把戲,隻可惜,他找的人都太不靈光,早就把他出賣得一幹二淨了。”

李慕澤那雙本來就大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大,仿佛完全沒想到以照會說出這樣一席話。他沉默了半天,才啞著嗓子道:“真沒想到,你會這樣看他。”

以照微闔雙目,重新躺回原來的位置,並不理會李慕澤,也不再開口說話。

經曆了這樣一場並不愉快的談話,接下來的行程中,車裏的氣氛難免有些尷尬。

李慕澤顯然覺得以照有些不可理喻,把好心當成驢肝肺,所以賭氣不去理她,隻是按時按點兒地給她換藥,時不時地遞給她一杯酸奶,或是一盒微波加熱過的意麵而已。

而蕭以照也似乎說完了所有想說的話,並沒有再開口的打算。她並不詢問他們將要前往哪裏,也不再打聽沈念北的去向。李慕澤給她食物,她就默不作聲地吃掉,李慕澤給她換藥,她就一動不動地消極配合。

兩個人誰都不說話,就這樣過了一天。

這天半夜,以照剛剛昏昏沉沉地睡著,就聽到了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李慕澤也已靠著椅背睡著,此時睡眼惺忪地爬起來,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剛聽了一句,臉色立刻如結了霜一般。

放下電話,李慕澤眼神複雜地瞄了以照一眼,起身坐在了副駕的位置,簡潔有力地跟司機師傅吩咐了幾句話。

以照也半坐了起來,不明所以地看著李慕澤的一舉一動。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聽不清楚李慕澤說的話,但她驚訝地看到,李慕澤像一柄出鞘的劍一般,再不複方才那種懶懶散散的天然呆模樣,一下子變得果決、堅定,甚至冷漠。

很快,車子就掉了一個頭,往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以照雖然不辨東西南北,也大概知道他們又掉頭往回走了,不免有些疑惑。可她幾次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李慕澤,對方都沒有任何反應,甚至有時會狠狠瞪她一眼,仿佛在怪她似的。

難道是因為,她不管不顧地揭穿了沈念北和李慕澤設下的計劃嗎?以照悶悶地想著,沒有開口,也不敢睡下,就這樣呆呆地坐著,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車子停下的一刻。

車門一打開,李慕澤就衝了下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以照把鼻子貼在車窗玻璃上,也看不清他去向何方。

片刻過後,李慕澤的身影才重新在夜色中顯現,肩上還扛著一個什麽東西,讓他的腳步變得蹣跚而沉重。

好不容易看他走到車旁,以照不受控製地發出一聲驚呼--李慕澤肩上扛著的,並不是什麽貨物,而是一個渾身上下鮮血淋漓的人!

以照屏住呼吸,看著李慕澤慢慢走近,看著司機師傅打開車門,沉默著過去搭了把手,把那個人扛到了車上。

鮮血滴滴答答,一點一點地灑在了車裏柔軟的腳毯上。

以照自覺坐在了另一旁,把她一直躺在上麵的、被李慕澤細心整理成床鋪狀的長座位讓了出來。李慕澤也並不領情,看都不看她一眼,徑直走了過來,把身上扛著的人撂在“床”上。

深呼吸了好幾次,以照才用手捂著嘴,大著膽子看向那個血葫蘆一樣的人。

隻是一眼,以照便停住了呼吸。

躺在那裏的人,是沈念北。

是阿九的念北哥哥。

仿佛時間凝固,空間靜止,世界停止了它所有的節奏和聲音。

以照覺得,自己再一次掉進了那個夢魘裏。眼前什麽都沒有,沒有沈念北,沒有李慕澤,沒有鮮血淋漓……

隻有黑暗。

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劈頭蓋臉包裹住她的黑暗。

這黑暗讓她覺得害怕,卻也讓她覺得安全。

因為隻有心安理得地沉浸在這目空一切的黑暗裏,她才可能說服自己,不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不去想她又犯了怎樣的錯誤,不去想……念北究竟是死是活。

以照本來以為,自己經曆了足夠多的傷痛,足夠多的折磨,可是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真正的痛,是會痛到讓你來不及反應,讓你發不出聲音,讓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痛,又讓你寧願用繼續痛下去,來換取這件事情的沒有發生。

當豔舞照片甩在她的麵前,當背後的傷疤被人看見,當匕首插進她的腰間……那種感覺,並不是不痛的。可那種痛,會格外強烈地令她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讓她想集中所有的意誌和力量,去化解和對抗這種疼痛。

然而看到念北的一刻,她已然忘卻了自己,忘卻了周圍的所有,甚至忘卻了心痛的本身。--她寧願溺死在這種痛中,也不願清醒地麵對可能發生的一切。

最好,這種痛足夠深,足夠強烈,足夠讓她昏迷過去……

那麽當她睜開眼,這一切一定又隻是一場夢境。

念北一定會好端端地在哪裏。

對,這一定隻是夢。

那個人不可能是她的念北,不可能。

可現實就血肉模糊地擺在她的麵前,即便她再想逃避,也終有人要將她喚醒。

“蕭以照,”李慕澤吩咐司機全速開車之後,便轉身麵向以照,咬牙切齒地道,“看到小北這個樣子,你終於滿意了吧?這下你還有什麽話說,是不是想說,我們用爛了英雄救美這一套,又搞了個苦肉計?”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以照忍不住哽咽出聲,“你能救好他,你能救好他的對嗎?”

“開什麽玩笑?”李慕澤氣急敗壞,額頭的青筋都爆了出來,“傷成這個樣子,說不定顱內和髒器都已經傷到了,你以為是你的那點皮肉傷,隨便包紮包紮、止止血就能好的嗎?就算是華佗再世扁鵲重生,都沒把握說百分之百地能把他救好!況且事情鬧成這個樣子,我們又不能把他送去北京的醫院,不然這件事若是傳開來,一定會被人添油加醋,說成小北為了一個夜總會的舞女跟地痞流氓打架鬥毆。如果真是那樣,就算小北活下來,不但他的整個前途被毀了,就連沈家也會跟著蒙羞。我們現在隻能把他送去其他醫院,是死是活,就看小北的造化罷了!”

“對不起……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以照哭著囁嚅道。

“你不知道?你當然什麽都不知道!”李慕澤恨恨地說,“你不知道,小北在你離開沈家之後,就動用了他在北京認識的所有人脈力量,一條街、一條街地找你,搜遍了他家附近的所有地方;你不知道,小北在看到你被他們傷了之後,發瘋一般地上去和他們拚命,直到把那兩個流氓全都打跑;你更不知道,他在發現你的衣服被撕壞,發現他們想要輕薄你的時候,氣成了什麽樣子,不管我怎麽攔著他,也硬要去追那兩個混蛋,說是一定要替你報仇;你也不知道,他隻讓我好好地照顧你,隻讓我把你帶走,不讓我把任何細節告訴給你知道……可小北所有所有的付出,換來的是什麽?就是你狼心狗肺的誤解,就是你把他當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以照雙手捂住臉頰,哭得泣不成聲:“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他不是壞人……為什麽他會傷成這樣……”

“還不都是因為你?”李慕澤看到以照哭成這個樣子,聲音不自覺地小了下來,“那兩個人是有備而來,背後肯定還有同夥,小北不聽勸,硬要去追他們,想必是中了埋伏……如果有我在他身邊,起碼還有個幫手,可他怕你被抓住,非要我帶你走,以為他們隻是衝著你來,根本不會傷他……”

“對啊,他們為什麽會傷害他?”以照驀然抬起頭,“不管是他爺爺,還是周詩齡,都隻想除掉我而已,出發點全都是為了他好,怎麽會反過來害他呢?”

李慕澤冷笑一聲,搖頭道:“我還以為你雖然心狠又糊塗,倒能看透沈家的肮髒事兒,沒想到你也和小北一樣被蒙在鼓裏。你不會天真到真的相信,他們家最近發生的一切都是你一個人引起的吧?”

以照愣了片刻,呆呆地半張著嘴,忽然悟道:“難道你是說……有人想借助我的長相和身份,把沈家攪亂,挑撥沈霜舟和念北的關係?可……可把我挑進沈家的,明明是胡書韻,如果這事兒真的是她蓄意而為,那她害了念北的同時,不也害了她自己的兒子征東嗎?”

“或者是胡書韻沒料到自己的兒子那麽不爭氣,或者是背後也有人在利用她,她和你一樣不過是棋子而已。”李慕澤蹙眉道,“又或者,她真的隻是想找人傳宗接代,而捏造照片來陷害你的另有其人,畢竟胡書韻雖然頑固不化,卻也不至於傻到拿自己的兒子來開玩笑。可是不管怎麽說,無論是沈家內部有鬼,還是外部有人想害他們,此時都是最佳的機會……沈家裏裏外外的人,根本一個都不能相信。”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以照連忙問,“怎麽才能瞞住念北受傷的事實?怎麽才能把他最快地送去醫院救治?”

“我們?沒有什麽我們。”李慕澤冷冷地道,“你已經把他害成了這樣,還想再繼續不成?我剛才說了,一個都不能相信,也包括你。”

以照一把抓住李慕澤的胳臂,急得臉都皺成了一團:“我不是壞人,我也沒有受任何人的指使!我向你保證,我說的全都是真的……求求你讓我留下來,我不求能看著他醒過來,隻要能確定他沒有生命危險,我就離開,好不好?”

“你讓我怎麽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李慕澤搖搖頭,無奈地道,“一個沒有任何秘密的人,會放棄自己大好的藝術前途,心甘情願跑去做名義上的保姆、實際上的代孕媽媽麽?如果是你……你會相信自己說的話嗎?”

“這個……我現在不方便解釋……”以照低下頭,訥訥地說,“可是請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我對念北真的真的沒有惡意,求求你了……求求你讓我留下來吧!念北他……他一定也希望我留下來的,不是嗎?”

李慕澤看著麵前這個哭得一塌糊塗的姑娘,心裏一軟,又回頭看了一眼念北,那血肉模糊的慘象仿佛刺激了他,讓他狠下心來,開口道:“他需要的是阿九,不是你。你雖然像她,可畢竟還不是她。”13330122

“……我就是阿九。”以照深吸一口氣,破釜沉舟地道,“我就是溫鳴岐的孫女,溫鏡洲和秦沛璟的女兒,溫玖夏。”

終於。

終於還是說出來了啊。

以照沒有想到,把這個秘密說出來的一刹那,她會覺得那樣輕鬆。

放棄“溫玖夏”的身份,作為“蕭以照”而生存,已經有七年了呢。

整整七年,她一直努力地在說服自己,她是蕭以照,她是從小生在南方長在南方的蕭以照。而當年那個阿九,她隻能將她默默封存在心裏,從來不敢放她出來,甚至要強迫自己,慢慢地把有關阿九的回憶從腦海裏挖去。

七年之前,溫鳴岐遭人陷害。告密者言之鑿鑿地列出幾條證據,指控他有間諜嫌疑。

事情尚未查明,昔日風光無兩的溫老將軍,便在一夕之間被剝奪了所有榮譽和地位,甚至還被軟禁起來,逼他承認自己的罪行。溫家上上下下也都被關了起來,以防他們向外界走漏消息。

彼時,阿九正和父母在廈門度假,絲毫不知道,家裏發生了怎樣的變故,也不知道,她的念北哥哥已經動身去往另一個國度。

老將軍一生耿直,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很快便急火攻心,病入膏肓。在他的生命即將走向終點之時,他拚盡殘存的所有力氣,做了一件驚天動地、幾乎堪與他平生戰績媲美的大事--在一個天幹物燥的下午,他把家裏的所有易燃品上都倒上了汽油,然後讓所有仆人都從密道中逃走,一把火點燃了整棟小樓,也燒死了所有被派來監視他的人員。

而溫老將軍自己,也和他生活了多年的家同歸於盡。

有目擊者說,他們曾在火場中聽到老將軍的笑聲。直到最後一刻,他也沒有從密道中逃走。

毫不知情的溫鏡洲一家三口人從廈門旅行歸來,剛下飛機,就被全副武裝的安檢人員帶走。

溫鳴岐將軍臨終前最後的燃燒,讓他的罪行變得更加確鑿,阿九的爸爸媽媽已經不可能再想辦法為父親脫罪,隻能盡力自保,讓溫家的血脈延續下去。

漫長的檢查過程終於過去,溫鏡洲一直以來耿耿於懷的過繼身份,居然讓他逃脫一劫、幸免於難。雖然他的政治前途就此終結,但在溫老將軍舊日同袍們的斡旋下,溫鏡洲總算得以全身而退,保住了全家三口人的性命。

雖然並非溫老將軍的親生兒子,但畢竟同是溫家血脈,而且耳濡目染地受了這麽多年教育,溫鏡洲的敏感度和警惕性大大高於常人,從知道父親出事的一刻起,就判斷出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怪。他擔心仇家想要斬草除根,在回京之後的日子裏,每天都在苦思冥想保護阿九的計策,所以人身一旦恢複自由,他便毫不猶豫地做了以下幾件事情--

第一,和一向感情甚篤的妻子秦沛璟離婚,讓秦沛璟帶著阿九南下,他則聯係了父親從前的老友,準備北上從商,並要求秦沛璟永遠不要與他聯絡。

第二,給在軍校讀書時感情最好、如今在南方從政的同窗休書一封,讓他幫忙為妻女偽造了嚴密的身份和來曆。從此,秦沛璟改名為蕭璟,阿九則拋棄了溫玖夏這個名字,改名為蕭以照。--和安西相親的葛薇說得沒錯,“以照”這個名字正是取自那句“溫犀秦鏡一以照”,嵌進了她爸爸媽媽從前的姓氏。

第三,動用所有未充公的積蓄的一半,不顧妻子和醫師的反對,給阿九做了整容手術,雖然改變不了她標誌性的笑眼和梨渦,卻徹底地調整了她的輪廓。

第四,告訴妻子和女兒,一定一定,一定要提防沈家的人。

阿九當時隻有十五歲,卻也明白了家破人亡這四個字的含義。她從不追問爺爺的去向,也不吵著問媽媽要爸爸,甚至在整容的麻藥退後、遭受難以想象的疼痛時,她也沒有掉一滴眼淚。

不是她有多麽堅強,而是她不想讓媽媽傷心。

她明明白白地記住了,從此以後,她就叫做蕭以照。

在南方的一座小鎮,以照和媽媽一起隱姓埋名地生活。即便她們這樣低調,仍然沒有被仇家放過。她們搬過很多次家,也曾經很多次地在生死邊緣擦肩而過。以照那整個後背的傷疤,就源自一場有人故意縱火的火災,若不是媽媽拚命將她救出,恐怕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她這個人了。

以照非常聽媽媽的話,卻在起初並不相信,溫家的慘禍是因為沈家。

可是隨著她漸漸長大,看遍了世態炎涼,嚐夠了人情冷暖,她才慢慢明白了隱藏在水麵之下的真相。

爺爺和沈霜舟一向交好,可在溫家出事後,多少老戰友都試圖奔走呼號,沈霜舟卻明哲保身,從未試圖伸出援手。而念北被送出國,又恰恰是在溫老將軍被揭發之前,難免不讓人懷疑,這是沈老爺子為了不讓自己的孫子留在這裏礙事,而故意做的手腳。

更何況,在離開北京的幾年裏,所有追蹤而至的暗殺都是針對以照,而幾乎沒有波及到她的媽媽。以照知道,這必然也與她和念北的感情糾葛有關。正因為所有人都知曉她和念北青梅竹馬成長起來的情誼,所以才必須在念北得知真相之前,幹淨利落地處理掉她。

這樣一來,所有線索都清清楚楚地指向了沈家。

阿九本來是個多麽甜美,多麽柔軟的姑娘啊。卻在變成蕭以照之後,一天一天,帶著恨意長大。

可是,她又怎麽能不恨呢?

雖然媽媽不願讓她被仇恨扭曲了心靈,隻希望她能平安喜樂地度過餘生。可以照移居南方後的每一晚,都是在夢魘中苦苦掙紮。TVLY。

夢中,有熊熊燃燒的大火,那大火燒死了爺爺,燒毀了溫家的小樓,也在她的後背留下了永生難以磨滅的傷疤。夢中,有慈眉善目的沈老爺子,他給她起小名兒、給她買糖葫蘆吃,卻總會在夢境最後變得麵目猙獰,張開血盆大口,像要吞噬她的全家。

夢中,還有她心心念念的念北哥哥。

夜夜夜夜,隻要夢到他,她就會哭醒,然後一直流淚到天明。

---

想說的話】

上架第一天,如昨天所承諾的,奉上萬字更新,感謝大家支持。

本以為昨天有空碼字,可因為功課負擔和學校事宜,整個白天都分身乏術,最終隻好熬夜到淩晨三點,才如約碼完了整整一萬字,雖然很困很累,雖然隻睡三四個小時就要爬起來去上課,但是想到沒有辜負對你們的承諾,就還是很欣慰,很開心。

最近很忙,很忙。雖然把實習工作都辭了,時間還是很緊張。不過請大家相信,我一定會盡全力保證每天的更新。

我會很用心去寫。

希望你們愛念北和阿九,希望你們愛這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