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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回頭站起來:“末末。舒殘顎疈”
幾日不曾照麵,他還是舊時模樣,隻是臉色蒼白了些,眼角旁的紋路深刻了些。我看著他想起一句很文藝的話,人生若隻如初見,很多人覺得這句子很美,卻很少人在意過它說的其實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我已然記不大清他當年眉眼間溫暖的模樣了,時光太長,長過了我的記憶,隻有那時的愛和如今的恨,那麽頑固地烙印在血肉中。
周逸凡努力地朝著我微笑了一下,“末末,剛剛我好不容易把寶寶哄睡了,他可能還是比較習慣你,一直哭個不停,我都拿他沒辦法。”
我說:“噢,那真是辛苦你了啊,你趕緊走吧,我也想要睡了。”
他頓了幾秒:“我不走……末末,要走我也要把你一起帶走。”
我皺緊眉看著他:“你有沒搞錯啊?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跪在我麵前磕頭認罪的嗎?怎麽還能那麽沒臉沒皮地說出這些話啊?”話音一落卻又怕他真的跪下來,連忙道:“哎哎哎不過你可別在這跪啊,我家這是老房子了,你別一跪把地板給我跪塌了。”
他安靜地看著我,我淡定地給他看著。良久,他走到我跟前垂下眼,喉頭的嗓音沙啞,沉沉地,仿佛屋外地上被碾得碎裂的冰,再融一融幾乎就要化了:“末末,求你不要離開我。我愛你,我愛了你十一年。”
眼裏的暖意比我想象的要來得快,我仰頭看著天花板:“我才求你啊,我求求你放過愛這個字吧,它還隻是個孩子。”
他的手撫上我的臉,迫使我低下頭來與他對視:“末末,你不相信我?”
我嫌惡地掙開了他,哈哈地冷笑道:“信你什麽啊?你別逗了好不好,你再這麽問我,我隻能給你唱《法海你不懂愛》了。還愛了我十一年,有你這樣愛人的嗎?怪不得現在他媽的家暴事件那麽多了啊。”
他靜靜地看著我,一字一句地道:“你說的對,十一年前我的確不懂怎麽去愛人,所以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情,我很後悔……末末,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你現在想怎麽打我罵我報複我都可以,就是不要帶著寶寶離開我。”
我狂笑起來,大聲地道:“這個就恕難從命了,你難道沒聽過那首愛情買賣麽,愛情不是你想賣想買就能賣啊。我今天進城的時候還找陳嘯重溫舊夢了一下呢,他聽說我現在單身,非要跟我複合。我到今天才知道,其實我心裏一直都有他的位置的,再仔細想想,我們這孤兒寡母的,這麽孤零零地活著也不容易,所以我已經打算考慮跟他複合了。”謊話說得是那麽信手拈來,我看著他眼中囂張的自己,心想這或許就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隻要我能不露馬腳地撐過去,我們就可以徹底地結束了,我一定要加油。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我,良久:“末末,你這麽偽裝著累不累?前幾天你才告訴我你要嫁給你的鄰居,現在你又說你要嫁給陳嘯,你……”
我冷笑著打斷他:“你這不廢話嗎?陳嘯怎麽也比孟達條件好上一百倍啊。孟達隻是我的替補備胎,既然陳嘯要我的話,我幹嘛要退而求其次啊?你都認識我十一年了,還不清楚我就是那種見錢眼開毫無道德底線的人嗎?”
他看著我,眼眶漸漸泛起淺淺的紅色,低啞地:“你是在諷刺我。末末,你那麽恨我?”
我說:“靠,說了那麽久你才知道我恨你啊?我的人生他媽的就是被你給毀了,我不恨你恨誰啊?你現在知道了吧,知道了還不滾?!”
他靜靜地站著沒動,我氣憤地大罵道:“讓你滾你……”被他用力一把緊緊抱住,頭低下來,唇齒用力磕碰在一起,是熟悉而久違的溫度,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迎合,可是我卻不能。眼角出緩緩流下溫暖的**,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我的淚水。我想,為什麽我對他的感情不能單純一點呢,不管是單純的愛還是單純的恨,都會比現在容易許多。
伸手用力地推開他,狠狠甩了他一耳光,我咬牙切齒地顫抖著:“你要不要臉?!你以為我還對你餘情未了啊?你以為你算個什麽東西啊還敢來碰我?我他媽的一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認識了你!”十一年前最狠心的那些話,我全部用來回敬他。
朦朧的視線中他仍然朝我走近,如同十一年前我哀求他那樣低聲下氣地哀求著我:“你打我一下,是不是沒有那麽生氣了?我說了,你想怎麽撒氣都可以,隻要不要離開我。末末,我求你……”
他用手撫上我的眼角,指尖輕輕地觸上來,最後那一刻,我卻仍是躲開了。
看著他我冷冷地笑,關鍵的時刻,原來我是真的狠得下心的。我說:“周逸凡,你說你愛我,愛了我十一年,其實都是假的如果你十一年前愛我,怎麽會忍心讓我受到那麽大的痛苦?十一年後的現在,如果你愛我,怎麽會明知道我記起來一切還要來強迫我?你忍心看著我雖然恨你卻還要呆在你身邊,每天對你強作笑臉?說到底,你不過是愧疚,你愛的不過是你改過自新的自己。”
他頓時怔住,我知道我終於找到了他的軟肋,氣也不換地繼續說道:“我不想以後都背負著那麽大的仇恨,我才求你,我真的求你了,如果你真的還有一點點愛我的話,請你讓我好過一點,以後都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他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那麽想,但末末,你真是知道怎麽往人的心裏狠狠地捅刀。”
我說:“有什麽辦法,我也是被你捅慣了。”
他靜默地望著我,眼淚終於從眼角無聲地落下來,周銘被我們吵醒,在床上哇哇大哭。我用力地推他出去,他被我推到門口,卻還是緊緊抓住我的手腕:“末末,到底要怎麽樣你才能原諒我,忘記以前的事情?”
我甩開他一把關上了門,隔著門我的眼淚終於落下來,卻還是冷靜而漠然的:“你做夢吧,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從你十一年前讓那幾個人來打我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我永遠都不可能原諒你……”喉頭瞬間哽住,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你知不知道他們下手有多狠,你知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難過多絕望?你知不知道我幾乎被他們打死了?你怎麽忍心?你竟然還敢說你愛我?!”
最後的幾個字淹沒在他瘋狂地拍門聲和咆哮聲裏:“末末,你在說什麽?!你剛才說什麽?!什麽讓人去打你,是誰打的你?你開門我們說清楚!末末,末末……”
那段記憶無論何時回憶起來都太痛了,跌坐在地上抱著膝蓋,我聽不清他究竟在說什麽。用手捂住耳朵,我說:“以前的事我真的不想再提了,就到此為止吧。你走,你要是再逼我,我隻能去死了。”
門外終於安靜下來,良久,聽到他最後一句話,沉沉地:“末末,你在說什麽,我真的不知道,但我會去查清楚……末末,你要等我。”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答應他。聽見腳步聲下樓漸遠的聲音,終於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此後三個月,我都再沒有見到周逸凡。
學校在六月初舉行了畢業典禮,從校長手中接過證書以後,大家就歡歡喜喜地穿著學位服去拍照了,我早一步離開,因為那幾天周銘在發燒,我趕著回家去照顧他。他的體質不算太好,也不知是當時懷孕的時候我身體就不好還是因為早產的緣故,總之,都是我的不是。但周銘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五個月大,已經可以咿咿呀呀地開口了。我每天要教他無數遍媽媽媽媽,他一開始隻會說哇哇啊啊,後來終於有一次發音發得很清楚,卻是叫的爸爸,氣得我一整個晚上都不想搭理他,真是個狼心狗肺的小崽子。
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裏,我還通過幾個大型的招聘網站向一些南方的公司投了簡曆,有四五家都收到回音,我斟酌了很久,最後選了一家中外合資的企業。這家規模不算最大,待遇也不算最好,但是我了解了一下,這家公司平日的工作比較悠閑,即使是忙季也不用怎麽加班,淡季每天隻用上五六個小時。我想,雖然收入沒有太多,但對於我要照顧周銘來說,真是再合適不過。
再後來,天氣逐漸變熱,慢慢有一些夏天的模樣了。六月底的時候我到學校去辦理一些最後的離校手續,那天我給陳嘯打了個電話,他正好有時間,我們就約在學校附近的一家餐廳見麵。他看見我的時候笑得很明朗:“蕊蕊,我還以為你已經不在國內了,原來你還在,怎麽會今天叫我出來?”
我說:“噢,沒有,我今天回來辦些檔案的事情。想著以後可能很難見到你了,所以就想再見你一麵,跟你道別一下,嘿嘿。”
他安然地微笑起來,同我隨意聊了些家常,我說:“陳嘯,你家裏最近還好嗎,你爸媽身體怎麽樣?對了,還有,你家裏的生意有起色嗎?”
他說:“嗯,我爸最近身體好多了,家裏的事情也都在往正軌上走,雖然可能還要辛苦一段時間,目前情況看起來還是不錯的。”看著我真誠地說:“蕊蕊,其實我們全家都欠你,欠你一個謝謝。”
我擺擺手道:“你可不要胡說,你們家怎麽樣跟我完全沒關係。”
他笑了笑,轉了話題:“蕊蕊,下次如果有機會去美國,我去你們家看你,我都還沒見過你們的寶寶呢。”
沉默了幾秒,我說:“陳嘯,我要去南方了。”
他說:“嗯?什麽?”
我說:“我跟周逸凡分開了,我準備帶著孩子去南方。你真想來看我也不用那麽麻煩的,找個冬天的時候你就來吧,冬天的時候南方比較舒服。”
他說:“蕊蕊,到底發生什麽……”
我打斷他道:“你不要問。”靜了幾秒,舉了舉酒杯強笑道:“來呀,幹杯,幹完這杯我們就後會有期了。”
分別的時候,陳嘯像從前一樣,揉了揉我的頭發對我說:“蕊蕊,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不會委曲求全,所以我也不會請求你重新回到我身邊。可如果你需要我什麽幫忙……比如,錢什麽的,你要隨時告訴我。”
我笑了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可能什麽都缺,但就是不缺錢。你知道麽,前些天我戶頭上突然一下子多了七位數,都夠我去那邊投資兩套房子了。你看,給有錢人生孩子就是好處多,起碼光是贍養費就夠普通人奮鬥一輩子的。”三個月的杳無音信,仿佛石沉大海,周逸凡那時讓我等他,雖然我並未抱著什麽期望,可最後等到的竟然是一大筆錢,我想……我真是沒什麽好想的了。
陳嘯愣了愣,說不出什麽來,良久才勉強笑了聲,遺憾地說:“我知道前段時間他們家也很忙很混亂,就一直沒什麽機會跟他聯係,蕊蕊,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我無奈地笑了笑,然後故作深沉地長歎道:“唉唉,造化弄人吧~~~”
隻是我沒有想到,隨口說說的一句話,很快又一語成讖了。兩天以後的傍晚,我帶著周銘出門散步回來,剛到家門的時候,接到一個陌生的來電。門前不知怎麽有一小灘水,腳下一個打滑,我差點連周銘一起摔在地上,好在最後扶住了門框,我後怕地大口喘著粗氣,小家夥卻還在衝我傻笑。
電話那頭是顧加衍一貫冷靜自持的聲音,卻還是隱約透著一點強忍的不安:“林末,你現在能不能來醫院一趟?逸凡剛才開車的時候出了點事情,你能不能現在就過來?”
靜默了幾秒去處理他話裏的信息,明白過來以後,心情卻仍是有些木然的,我靠著冰涼的牆坐在門檻上。夜晚的風有些涼,周銘的兩隻小手抱住我的脖子,這才讓人覺得有一點暖意。我聽到自己比他更冷靜的聲音:“他沒有生命危險吧?”
顧加衍說:“醫生是說暫時沒事了,可是……可是他到現在還在昏迷著,還要觀察一段時間。”靜了幾秒:“林末,你真的不能過來麽?我怕你要是不過來,萬一他……”
我倏地打斷他:“你別瞎想,好好照顧他,如果……如果他……你再打給我。”
話音一落就連忙掛斷,腦海裏嗡嗡一片,我覺得有些缺氧,仿佛溺水的人瀕臨死亡。仰望著黑暗無邊的夜空,我用力深呼吸了幾口氣,過了很久才覺得神智漸漸清明。低下頭時,周銘正睜大了他那雙溫柔漂亮的眼睛看著我,眉眼的形狀是那麽地熟悉。我看見這雙清澈眼睛裏的自己淚水落下來,摸了摸他的小臉:“不要怕,你爸爸一定會沒事的。”
人真是矛盾的生物,之前我想,既然當年的那段回憶已經死去,那回憶中的人和事,也理應一同埋葬,不論他是生是死,是好是壞,從此與我再無任何幹係。但卻從未想過,原來真有一天自己能那麽狠心,對他的事再也不聞不問,漠不關心。我不知道如果顧加衍再次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一些更令人崩潰的消息我會怎麽樣,但好在,好在他後來再沒有打來。
直到半個月以後,顧加衍直接出現在了我家門口,他穿著一身休閑服,讓我一時之間不是太習慣。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顧醫生,你不穿白大褂,我都認不出你了。”
他對我笑了笑:“沒有打擾你吧,可以進去嗎?”
我猶豫了幾秒,“請進來吧。”
顧加衍在沙發上落座,我給他倒了杯茶,他說:“你父親不在家裏麽?上回他的腿沒好全就回鄉下來了,我也一直沒機會再問問他的情況。”
我開心地道:“噢,謝謝關心啊。我爸已經好全了,他跑去村口看人家下象棋去了。”
顧加衍說:“是麽?怎麽好的,是不是堅持每天鍛煉?”
我笑了笑:“不是,我不是跟你說過麽,他那是心病。”那件事說來挺逗的,上回我爸去店裏想給周銘買一床夏天蓋的小薄被子,免得他總是半夜熱得把厚被子踢了,反而容易著涼感冒。我爸當時把周銘放在旁邊的一張床上,結果高興地挑著挑著一回頭發現孩子沒了,嚇得前後左右床上床下到處找。然後旁邊一家賣秋褲的大娘指著床上的一個枕頭告訴我爸,說剛才有個人買枕頭,可能是周銘那天病了,裹得太結實,人家一付了錢東西沒拿走反而把周銘當枕頭給抱走了。我爸聽了之後一路狂奔,路上把鞋都跑掉了才追到那人把周銘給抱回來,然後就驚訝地發現腿竟然完全好了,還變那麽利索了。
顧加衍聽完之後笑了笑,又接著問了關於我媽高血壓的一些情況。我告訴他我媽本身情緒就容易激動,但小家夥性格比較安靜,我媽最近帶著他,也跟著靜了些,總之慢慢調理吧。
顧加衍點了點頭,說:“聽起來這孩子是你們家的福星。”
我笑了笑,他接著道:“你以後有什麽打算?會一直讓你父母帶這孩子麽?”
我說:“噢不是,我自己帶。我訂了機票,這個月底就走了。”空氣中安靜了很久,我覺得再沒什麽話好講,或許顧加衍也是那麽想的,他從隨身帶的一個文件夾裏拿出一份文件一樣的東西,擱在茶幾上:“這裏是一式兩份的房產轉贈書,林末,你在這兒簽個字吧。”
我看著那一疊文件愣了愣,他又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隻簽字筆,遞給我道:“後麵的程序我會讓律師去辦的,相關的稅費什麽的,你也不用管了,隻要簽個字就行。”
我又沉默幾秒,接過筆痛快地簽了自己的名字。好幾百萬我都收了,不在乎多那麽一套房子,通通當作是當年的人身傷害賠償和精神損失費吧。或許錢對於周逸凡來說是最不在乎也是他最給得起的東西,可對於我來說卻很重要。
顧加衍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紫色的絲絨盒子,我看著那個被我留在床頭櫃裏的東西,裏麵是世界上最璀璨最漂亮的東西。顧加衍說:“這個你也收著吧,逸凡讓我跟你說,沒有什麽別的意思,隻不過是留個念想。”
我猶豫了片刻,仍是抬手接過,聽見他輕輕笑出聲來:“我本來以為這戒指你是不會收的,但是逸凡說你會,看來還是他了解你。”
我說:“蚊子腿也是肉啊,萬一哪天缺錢了,這個拿去賣了還是多少能換點錢的。的確是周逸凡比較了解我,顧醫生,你太高看我了。”
顧加衍搖著頭笑了笑:“不是,他隻是說,你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狠心。”
我默默無語,他說:“林末,其實你們……”
我歎了口氣:“你果然還是來當說客的,我真不應該放你進來。”
他說:“你誤會了,我隻是受他托付把這些東西拿來給你,他知道你不會見他。既然你不高興,那我這就走了。”
我怔了一下,顧加衍低頭把那份我簽好字的協議書重新裝好,我看著他站起來,忽然覺得有些尷尬:“呃……不是,顧醫生,你要不要留下來吃過午飯再走啊?從這回到市裏也得兩小時,要不……”話還沒說完就已經看見他一屁股重新坐下來:“既然你說我是說客,我要是不說點什麽再走,那我覺得也太虧了。”
我說:“……”
他坐下拿起那杯原先一口都沒動的茶,咕嚕咕嚕地猛喝了幾大口,我一看他這個架勢,預感到他下麵將有一籮筐的話要說,隻好無奈地往沙皮椅背靠了靠。
說便說吧,我連他在醫院裏生死未卜的時候都能狠下心無動於衷,讓他說幾句話又有什麽要緊。
然後他果然就開口了:“林末,不瞞你說,我從小是被周家收養的,我跟逸凡一起長大,二十年了,跟親兄弟沒什麽兩樣,他基本什麽事都會同我說,所以你們以前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我說:“噢。”
他說:“一年前他找到你的時候,你不知道他有多高興。可是一開始他也挺痛苦的,因為你已經完全不記得他了。”
我想,我記不起他讓他挺痛苦的?他痛苦個什麽,我不明白。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一直記不起他來,渾渾噩噩過一輩子。
顧加衍接著道:“那時候他已經知道,你是因為在當年那場打鬥中受傷了所以才失憶,可他一直以為那隻是純粹的一場意外,直到前段時間聽你說起,他才知道這裏麵有些誤會……林末,其實你仔細想想也會明白,他怎麽可能會對你做出那樣的事情?我跟他認識那麽多年,他絕對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人。我被他家收養,他從來不會因為我的出身和寄人籬下就對我頤指氣使什麽的。以前的事情,都是……另有其人。”
我頓了幾秒,其實他說的我並非沒有想過,隻是我不知道現在去想那些還有什麽意義,何況每次想起來都太令人絕望了,我不想去深思。
我說:“那又怎麽樣?我會遇到那些事情,他沒有直接的原因也有間接的原因。再說他從來沒有相信過我,如果他了解我相信我,怎麽會幾次三番地因為蘇顏責備我?說到底,我在他心裏總是沒有那麽重要,甚至還沒有蘇顏重要。”
顧加衍說:“他也是這麽同我說的,他說都是因為他才害得你這樣,所以他沒有臉來見你。可是你呢?你相信他了麽,如果你真的了解他,又怎麽會冤枉他這麽久呢?”
我愣了愣,沒有說出反駁的話來。
“林末,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周家有很大的變動?公司改製,涉及到很多人的利益。本來有很多種方案可以選的,可是他最後卻選了對蘇家最不利的一種,蘇家的財產幾乎被吞掉一半。你知道,商界如戰場,我現在這麽跟你說說好像很容易,他實際做起來的時候要麵對很多的壓力,甚至人身威脅。其實就算不說外部的壓力,光是周伯就對逸凡很生氣了。畢竟當年最早的時候是他和蘇顏父親一起辦的公司,周伯把公司的事情交給逸凡去辦,卻沒想到他會瞞著他做出這樣的事情,再加上周伯聽說他搞砸了你這邊的事情,一氣之下甚至要跟他斷絕父子關係。可是逸凡說,不管怎麽樣他都要這麽做,而且也已經那麽做了,那都是他欠你的,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什麽別的辦法還你。噢對了,他還去查了當年打你的那幾個人,知道有一個已經死了,有兩個現在在吃牢飯,還有一個沒有找到,時間太久了。”
我聽完以後,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似乎是在聽一件與自己不相關的事情。是啊,時間的確太久了。
我說:“噢,其實他沒有必要去做那些,就算他做了,傷害也沒辦法彌補了,我的腦損傷又不能恢複,也不會因此以後就變得不那麽遲鈍和健忘,是吧?你……就當那時候的我已經死了吧,既然死了,前塵往事就沒什麽好提的了,你讓他也忘了吧。”
“他怎麽可能可以忘記呢?林末,你難道不覺得,仇恨和痛苦這種事情,永遠是留下來的人,記住的人最痛苦麽?你忘記他十一年,就算說不上特別幸福,但起碼你的生活比較平靜,但你肯定不會知道他的生活是怎麽樣的,因為他肯定不會同你說。他那個人,就算為你做了十分的事情,最多也隻是輕描淡寫地提一分。你當年也許是差點因為他丟掉性命,可是他,前後加起來,也算為你死了三次了。”
我抬頭看著他,有些氣憤:“你在說什麽?你不要亂說!”
顧加衍也看著我:“我胡說什麽?當年他回美國以後就得了抑鬱症,精神衰弱睡不著覺,神智經常也不太清楚。醫生給他開安眠藥,他有好幾次都吃下去超過正常的劑量,有兩次情況最嚴重,如果不是及時發現送到醫院去洗胃,你今天已經看不到他了。可是你知道麽,他醒了以後我問他為什麽要尋死,他說他沒有想死,隻是有點忘記原來自己已經吃過藥了,他說他醒著的時候很不好受,就想多睡一會兒,說不準還能夢見你,他覺得自己的病讓他的記憶越來越不清楚了,他不想忘記你。最可怕的是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居然還是笑著的,你不知道那時候我們覺得有多恐怖。這些事情,在他美國的醫院裏都有記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帶你去查。”
我拿起桌上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有點燙,燙得我眼前霧蒙蒙的。聽著他繼續說道:“然後半個多月前,他又出了點意外。在那之前,他連著好幾天都沒睡覺,一下飛機以後,也沒來得及倒個時差就要來找你,就是這樣才出的事情,跟一輛大貨車撞了。胰髒大出血,左手粉碎性骨折,車窗玻璃紮進他胸腔裏,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說隻要再紮進去半毫米他就沒命了,可是就這樣你也沒來。你不知道他醒過來的時候,話都說不出來,就隻是看著我。我看他的眼神知道他是想問你,我當時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他也沒說什麽,就是閉上眼睛,又昏迷了兩三天。”
四周安靜了很久,我僵僵地道:“顧醫生,你不必再說了……反正他現在好了不是麽?這麽一來,他真的不欠我什麽,以後我們就可以各自過好各自的生活了。”
顧加衍點點頭:“是,伯母聽說他出事心疼得都病了,周伯也心軟了,所以都讓他回家去。我也勸他回美國,他的手還要再做手術,我怕這邊技術不夠,以後恢複得不好就麻煩了。可是他還是一拖再拖,最後才答應我,說這個月28號回去。然後他就打算把這邊的房子什麽的都處理了,想想賣了意義也不大,就想著轉給你,不論你是要住還是要賣,都隨你。”
我在心裏算了算,二十八號,正好是我離開的前一天。
旁邊的小搖籃裏發出一些動靜,我往那個方向望了望,說:“顧醫生,謝謝你跑這一趟,我想你要講的話應該都講完了吧?那你還是回去吧,我不留你吃飯了。你回去同他說,以前陰差陽錯的那些事情我不會再去想了,我也很感激他現在為我做的這些事情,可是有些傷害要完全忘記並不是那麽容易,我是不想我們兩個人以後活得太累了。”
顧加衍沉默了片刻,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走到搖籃邊看了看周銘,可能是周銘對他笑了,他臉上也帶了一點笑意,忽然回過頭來問我道:“這孩子,等他以後長大了,你會不會告訴他他的爸爸是誰?”
我猶豫片刻,沒有來得及說話,他又道:“噢,差點還忘了一件事情。他還讓我問你,他之前寫給你的那封信,你看過了沒有?”
我搖頭道:“什麽信?我不知道什麽信。”
顧加衍說:“是麽?不會吧,他說他之前夾在你桌麵上的哪一本書裏了,你之前收拾東西走的時候,好像應該是一起收走了。”
我仍然說:“我真的沒見過,就算有,我也不想看了。”走到他旁邊把周銘抱起來,“我送你出去吧,我要喂孩子了。”
他靜了幾秒,點了點頭,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回過頭來看著我:“林末,你說你要忘記那一些傷害很難,可是難道你覺得要一直記著它,就真的那麽容易嗎?”沒有等我想好回答,他便已經轉身離開了。
隨後的十來天,我一直很忙,在馬不停蹄的生活麵前,渺小的我們永遠沒有時間去憂傷感懷。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忙些什麽,好像都是很零碎的瑣事,忙著帶周銘,忙著在新的城市聯係找房子,忙著安置一些我走之後我父母的事情。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像是有一個分裂的自己,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翻來覆去地,歇斯底裏地在心底咆哮,咆哮著讓我去找他。可是一翻身,另一個自己又告訴我:你不能去,已經是最後的關頭了,你不能心軟。他是在賭,他在賭你舍不得。
雖然,我已經分不清楚,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轉眼到了二十八號,我在家裏收拾一些明日要啟程的行李。收拾桌麵的時候,我看著本科加研究生六年下來的一大摞書本,打算收拾收拾叫隔壁街那個收破爛的過來把它們收了。想起書包裏還留有幾本書,便想一起收拾出來。
剛把書從書包裏拿出來,忽地掉出什麽東西,我蹲下撿了起來,是一個老式的牛皮紙信封,看起來挺懷舊的,上麵就寫了兩個很漂亮的鋼筆字,末末,第二個末字,是個簡寫。
這大約就是上回顧加衍跟我提到的那封信。我頓了頓,順勢靠著床邊坐下,抽出那厚厚的一疊,是很眼熟的白底紅線的信紙,看到第一句話:“末末,這封情書,我想要跟你講一個故事。”心裏又是一個咯噔,我早就已經忘記叫他給我寫情書這碼事。我離開他四個月了,現在才看到,也挺諷刺的。
可是看著看著,信紙一點點被不自覺的淚滴打濕,二十分鍾後,我終於大哭了起來。
我看到他這樣寫:“我遇到她這樣特別的女孩子,除了家裏的張叔知道,我不想把她的存在告訴任何一個人,我沒有告訴父母,沒有告訴加衍和逸晨,也不想讓馬上要來的蘇顏知道。我甚至想要把她藏起來,像是一個不願跟別人分享的秘密。我那麽自私地,希望她所有的快樂都隻給我一個人。”
我看到他這樣寫:“我聽到那些混混的話,簡直嫉妒得要發瘋。我對她罵著那些難聽的話,第一次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會這麽痛苦。我想如果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她就好了,可是……可是我哪裏舍得,遇見她是我生命裏最好的事情。”
我看到他這樣寫:“末末,如果你看了這封不算情書的情書,仍然沒有想起任何的事情,那就請你原諒我講了一個不算太圓滿的故事。但若將來某一天你忽然記起,也請你原諒我十一年前曾經犯下的那些過錯,請你忘記過去我曾經帶給你的傷痛,請你忘記人生中除我之外的那些小插曲,從今往後隻看著我。因為我愛你,請你讓我從此好好地照顧你,請你一輩子都留在我身邊。”
看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我放聲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崩地裂。周銘被我嚇到,坐在床上對著我,也張大了嘴哇哇地哭。我媽從樓下慌張地跑上來,“哎喲要死啦哭什麽哭,你們一大一小在幹什麽啊?!”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在桌麵上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裏找到錢包,然後就不管不顧地跑下樓衝出了家門。聽到我媽在後麵喊:“喂你要去哪裏啊不吃午飯了啊?!”什麽都來不及應,我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要去找他。這個時候我才知道,靠直覺指引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我想,如果當年沒有遇見他,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會在哪裏,結果或許並不會比現在好,或許像當年的那幾個混混一樣,不是濫死街頭,就是壞事做盡以後被抓去坐牢。可若是他沒有遇見我,他的人生一定會比現在平安和順利很多,他會遇到條件比我好一百倍,真心而溫柔地對待他的姑娘,他會有幸福的家庭和美滿的生活。十一年前他用他年輕的生命來溫暖我,十一年後他又為了我害得自己這樣,卻隻換得我對他漠然不顧,可即便是這樣,他卻仍說,遇見我是他生命裏最好的事情。有一首歌是這麽唱的:我懷念的是無話不說,我懷念的是絕對炙熱,我懷念的是爭吵以後還是想要愛你的衝動。我想,我們彼此都是這樣。
兩個小時的車程,到醫院時已經是中午一點,我也不管醫院的人是不是在午休,徑直衝到住院部,像個神經病發作的人一樣抓住值班小護士的肩膀問他在哪個病房。小護士上下掃了我幾眼:“你誰啊?病人信息我們不能隨便透露的。”
我大聲咆哮道:“我是他老婆,你快點告訴我!”
小護士鄙夷地看著我,“你是他老婆?怎麽看怎麽不像啊,再說人家都住院一個月了,沒見過出院了才來看病人的老婆啊。”
我又大叫道:“你說什麽?他已經出院了?!”
小護士沒好氣地說:“還沒,不過下午就出院了,東西都收拾好了。其實我告訴你也沒用,病人剛才出去了,你去他病房也找不到他。”
然後我又衝出住院部大樓,在整個醫院裏來回瘋狂地找,想要給他或者顧加衍打個電話,又發現手機沒帶在身上,電話也根本記不得。當時我的腦子有點糊塗了,在交通和通訊都這樣便利的時代,即便他已經回了美國,隻要他還沒有對我死心,我即便晚一點找到他應該也還是來得及挽回。隻是橫跨在我們之間的變數從來都太多了,哪怕是晚一秒我都害怕。
我坐在醫院的大草坪上,看遠處一些穿著病服的孩子們在玩球。其實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他們兩父子穿著一大一小的球衣在操場上打籃球,我像現在一樣在他們旁邊看著,那個畫麵一定很美好。
正午的日頭斜了一些,忽然之間,我看見地上自己的影子,被身後一個更高大的影子覆蓋住,一時之間有些怔忡,定定地看了很久,我知道那一定是他。突然一把站起來,轉過身緊緊地抱著他。我把頭埋在他懷裏,眼淚瞬間就掉了出來:“我還以為你走了,我還以為我找不到你了,你怎麽真的能說走就走呢?就算是生氣,消氣也是要一些時間的啊,你為什麽讓顧醫生來找我,你為什麽不自己來找我?!”
額頭上有一丁點濕意,卻沒有人說話,我滿臉帶淚地,抬起頭看著他。
呃啊……
我覺得可能是我眼花了,為什麽眼前有個人在對著我傻笑?又或者,難道是周逸凡毀容了所以做了個整容手術?為什麽怎麽看怎麽都不像了呢?抬手摸了摸額頭,那好像也不是眼淚,而是口水……
後麵有個看護模樣的人著急地小跑過來,拉住我麵前的那個人,“你怎麽跑那麽快啊?一轉眼你就跑不見了!”抱歉地對我說:“不好意思啊小姐,這個孩子是智障的,你沒事吧?”
我說:“……沒、沒有。”
重新跌坐在草地上,我捂著臉,情緒有點崩潰。過了一陣,腳邊有什麽東西觸到我,鬆開手心,是一隻皮球,聽到遠處小朋友的聲音:“阿姨,那是我們的球!”
我走了兩步,彎腰把球撿起來,剛站直想要把球拋回去,手上頓了頓,球又重新掉了下來,滾了幾滾,被一個跑過來的孩子撿走了。
他站在我麵前,左手固定著支架,他垂著眼睛看著我:“剛才我回病房,護士說有人來找我,自稱是我太太。末末,我就想,會不會是你。”
我張了張口,喉嚨哽咽地說不出話,他繼續道:“我找了一大圈,還以為是護士弄錯了,失望地想要回去。可是後來我又好像看見你了,走近一點,卻看見你在抱著別人……末末,你要嫁的人,又換了?”
我哭了起來,伸出手胡亂地指著:“我他媽的……我他媽抱錯人了啊……”他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我,我張口結舌地說:“你、你要回美國了啊?那你幹什麽房子也不要了啊?你以後都不回來了麽?”
他輕輕地說:“還回來幹什麽呢?”
我說:“你……你別啊,你的手不是要好好調理的嗎,你有沒有聽說過以形補形啊?如果……如果你留在這裏的話,我可以每天給你煲骨頭湯,燉豬蹄,你會好得很快的!但是你要是回去找個外國妞當老婆,她哪裏會懂這些啊,你不要自斷前路啊……”
他仍是靜靜地站著,沉默地看著我,隻是眼裏慢慢泛起晶瑩的水光。我大哭著撲進他懷裏:“哥哥,你不要我了嗎,或者你帶我一塊走好不好?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你不要生氣,你怎麽拿我撒氣都可以,就是不要離開我……還有啊,周銘也很想你,他到現在都隻會叫爸爸,我教了她八百遍一千遍他都不會叫我媽媽……為什麽你們兩個人都欺負我?!”
緊緊環住他的腰,我怕我一鬆手他就不見了。終於感覺到他的指尖觸到我的下巴,微微用力抬起來,滿眼的淚水被他溫暖的指腹擦掉,視線逐漸清晰了。我看著他的眼睛,帶著一點悲傷,更多的卻是笑意,穿過這十一年漫長的時光,是我記憶中最溫暖的樣子,他輕輕地對我說:“末末。”
俺真的沒有偷懶,這個結局章是不是很肥的說!
唔,總之大家久等了,正文部分到此完結。雖說是正文完結,但是俺想想呢,男主番外該寫的也寫過了,要再寫隻能寫女配的番外了,八過女配大家都很討厭她,有什麽好寫的呢,事情原委大家也知道的差不多了,俺腳得很多時候故事也不用講太滿,講個七七八八其實就夠了,反正happy ending了嘛,還管那些無關的人幹什麽嘿嘿嘿~~~
當然,如果真的大家牆裂要求看女配番外的話,俺就寫寫吧【←太沒原則了……】,八過!女配其實也不是大家想成的那麽壞啦+_+【←什麽人……】
好了,總之番外暫且待定,今天太晚了,留言明天回!祝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