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終於來了!十二位身著陸軍軍服的校級軍官,在軍區空軍宣傳處嚴處長和師政治部夏主任的陪同下陸續走下車來。
見田文建神色自若的站在門邊,夏主任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側著身體,給眾人讓開了視線,並笑容滿麵地介紹道:“各位領導,這位就是我師97年度唯一的大學生新兵田文建同誌。”
“首長好,歡迎各位首長來我院檢查工作!”田文建連忙走上前來,給眾人敬了個標準的軍禮,一位大校軍官上下打量了田文建一番,忍不住地打趣道:“兵支委、兵院長,田文建同誌……你不簡單哦。我當兵第三年的時候,還在給班長洗襪子呢!”
眾人頓時哄笑了起來,一位矮個子大校更是走上前去,重重的拍了下田院長胳膊,衝夏主任嗬嗬笑道:“這體格一看就是當兵的料,最難得的還有文化。夏主任,你們空D師真是撿了個寶啊。”
不等夏主任開口,嚴處長就假作嚴肅地提醒道:“吳副處長,我可得把話說在前麵,您可以看,也可以談,但絕不能挖我們的牆腳。東空去年總共才征招了四十二名大學生新兵,我們容易嗎?”
矮個子大校樂了,指著嚴處長就笑罵道:“小肚雞腸,小肚雞腸!”
見馬路對麵聚集著幾十個地方老百姓,正指指點點的朝這邊張望,夏主任連忙笑道:“各位領導,要不讓小田院長請各位參觀下他的醫院?”
那位當兵三年還在給班長洗襪子的大校,顯然是調研組的領導。夏主任話音剛落,他就似笑非笑地說道:“參觀就不必了,我們還是找個地方談談吧。”
田文建連忙讓開身體,指著大廳的方向,麵滿笑容地說道:“各位首長,裏麵請。”
正如田大院長所預料的一樣,調研組成員剛走進大廳,就按照夏主任提供的名單,在師政治部幹事們的陪同下,分別進入各科室進行調研。今天的主角田大院長當然不會例外,被夏主任親自送進了外科值班室,接受裏麵的領導盤問。
待遇就是不一樣,要跟自己談話的竟然是洗襪子領導和矮個子大校!田文建連忙再次立正敬禮,並大聲喊道:“空軍航空兵第D師龍江場站衛生隊士兵田文建前來報到,請首長指示!”
“小田院長,不要緊張嘛。”洗襪子大校指著辦公桌對麵的椅子,滿麵笑容地說道:“坐下吧,我們隨便談談。”
“是!”
田文建這才摘下大簷帽,小心翼翼的拉開椅子,上身筆直的坐到二人麵前。
矮個子上校就像變了個人似地,從公文包裏掏出一疊師政治部提供的材料,放到田文建麵前,並異常嚴肅地說道:“田文建同誌,據我所知,你是一個有著七年黨齡的老黨員。你先看一看這些材料,然後以一個老黨員的身份告訴我們是否屬實。”
看來部隊樹立正麵典型要比地方上嚴格多了,田大院長暗歎了一口氣後,立即捧起材料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內容就是古科長昨晚講的那一套,基本上沒什麽出入。盡管如此,田文建還是看的特別用心。因為他知道,洗襪子領導和矮個子上校正觀察著自己的表情。如果換成普通人,根本用不著調查,他們就能從表情上看出端倪。
材料很厚,近一百多頁。十幾分鍾過去了,才看完三十多頁。田院長可不認為眼前這兩位能在衛生隊調研半天,如果他們就這麽幹坐著,那和文隊長計劃的大事可就要打水漂了。可急又有什麽用?還得硬著頭皮,裝著一副專心致誌的樣子看下去。
除了兩位領導抽煙點火的聲音外,值班室裏是一片寂靜。夏主任和軍區空軍宣傳處嚴處長在外麵急得是團團轉,生怕田大院長頂不住這無形的壓力。畢竟裏麵那兩位可是出了名的難纏,稍一不慎,就會被他們看出破綻。
“屬實嗎?”二十分鍾剛過,矮個子上校就打破了值班室裏的沉寂,輕拍了下桌子,異常嚴肅地問道。
田文建猛地站了起來,一臉坦坦蕩蕩的表情,斬釘截鐵地回道:“報告首長,除對我個人的描述稍有誇張之外,其他部分完全屬實。”
“那些部分稍有誇張?”洗襪子上校托著下巴,緊盯著田文建的雙眼,似笑非笑地問道。
“報告首長,這個獻身國防有點誇張。事實上我隻準備當幾年兵,從沒想過在部隊幹一輩子。”田文建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說心裏話,我學的專業對部隊建設作用不大,我的姓格也不適合留在部隊長幹,所以……所以……所以我想義務兵結束後,就退伍回家自主創業。”
洗襪子上校來了興趣,舉手示意田文建坐下,並和聲細語地問道:“兵支委、兵院長,你不是幹得挺好的嘛。難不成是見人家中專學曆就能當軍官,而你這個擁有著學士學位的大學生隻能當士兵,感覺有點心理不平衡啊?”
田院長深吸了一口氣後,侃侃而談道:“要說一點想法都沒有……那是假的。但我更明白大學生參軍是大勢所趨,所有參軍的大學生都當軍官,那是不客觀、不現實的。作為一個老黨員,這點覺悟我有。”
“那你為什麽不想留在部隊長幹?”矮個子上校忍不住地問了一句。
“因為我喜歡說真話!”
這句話讓二人大吃了一驚,洗襪子領導更是嚴肅地問道:“田文建同誌,難道你認為或你發現空D師存在說假話的現象嗎?”
田文建驀地站了起來,一副義正言辭的表情,鏗鏘有力地回道:“報告首長,不單單是空D師,整個部隊都在說假話、辦假事!不參軍不知道,參軍後我才發現領導們都失去了說真話的勇氣。”
矮個子上校抓起紙筆,臉色鐵青地說道:“說具體點。”
“作為一個現代軍人,應該讀力思考,逆向思維,敢於說不。敢於說不決不是不服從命令,不聽從指揮,反而是更好的服從命令和聽指揮。”田文建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列寧早就說過:不折不扣地貫徹上級的意圖,是最好的消極怠工。
[***]在解放初期就講過:我們黨要養一批敢於胡思亂想的人。貴部聯絡部部長……也就是Y帥的兒子,第一個舉手說:‘我報名!’美國蘭德公司更是有一條著名的宗旨:‘保護怪論’,而怪論往往過一段時間就會變成真理。”
列寧說過那句話嗎?嶽部長報過名嗎?兩位領導懵了,想了半天愣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看著二人麵麵相窺的樣子,田文建意識到自己成功了一半,便接著說道:“衛生隊是什麽單位,二位首長應該比我更清楚。它應該是起到上下連接、聯係地方,可以解決一些重大問題的重要後勤單位。
可事實上呢?別說重大問題解決不了,就一些小問題都是無能為力。無論軍官還是士兵,都把我們稱之為庸醫、獸醫!說我們‘大病看不了,小病看不好’。事實上他們並沒有說錯,除了飛行員和團以上領導幹部外,普通官兵的確是看病難,吃藥更難。”
正如田文建昨晚跟文隊長所說的那樣,這樣的現象存在著普遍姓。兩位領導對此並不是一無所知,但還是麵無表情地問道:“田文建同誌,你能不能分析下原因?”
“當然!”
田文建捋了下思路,一臉嚴肅地匯報道:“首先,是醫療條件的客觀限製。我們的確有X光機、B超機、牙科綜合治療機以及最基本的血液化驗儀器。可這些設備太老、太舊,甚至已經損壞。或者是沒有相應的艸作人員,而導致資源的閑置浪費。與之相對應的門診醫生,隻能借助聽診器、血壓計和溫度計,進行最基本的生命體征監控。
其次,就是醫生整體素質不行,專業姓層次不高和培訓再教育力度不強。我們的檢驗人員,都是由衛生員經過短期培訓的誌願兵擔任。而部隊裏又缺少鍛煉,可以想象出他們的檢驗水平。
最重要的是,我們的軍醫文化程度多數隻限於大、中專水平,本科以上學曆的醫生,全衛生隊僅有一個。處在部隊這一特殊係統中,他們不但缺少鍛煉,還很少與外在接觸和交流。說句不中聽的話,他們甚至還達不到赤腳醫生的醫療水平。”
田院長的言外之意很明白,那就是空D師養了幾十號廢人、閑人。地方上養點閑人隻不過是浪費點財力,可一個應急機動作戰部隊出現這樣的事,那就是犯罪!這種犯罪不像貪汙[***]那麽昭然若揭、可觸可及,隻要沒有戰爭,它不但隱秘而且堂而皇之,就像本來就應該是這樣似地。
這可是總部首長甚至軍委首長應該考慮的問題,矮個子上校長歎了一口氣後,苦笑著說道:“田文建同誌,你看問題很深刻嘛。不過這也說明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你這個院長當得不怎麽樣。”
“是啊!”
田文建重重的點了下頭,凝重地說道:“正因為如此,我才下定決心利用短短的義務兵服役期,把門診搞起來,讓它成為名副其實的醫院。”
說真話的人有兩種,一種是光說不幹,另一種不但說而且幹。很顯然,眼前這位屬於後者,洗襪子領導滿意的點了點頭,微笑著說道:“小田院長,困難這麽多,想把醫院搞起來光有決心可不行哦。”
“首長,我們並不是光說不練。”田大院長徹底放開了,揮舞著胳膊,眉飛色舞地說道:“在師站領導的支持下,我們拿下了龍江九萬多考生的體檢義務。往大處說是搞軍民共建,加強軍地關係;往小處說是給龍江考生減輕了一百多萬元的體檢費;可對我們而言,不但為醫院籌集了兩百多萬元的寶貴資金,而且還利用這次機會鍛煉了隊伍,尤其是X光透視、血液、糞便等技術檢驗。”
“一舉四得,這事幹得漂亮。”矮個子上校露出了笑容,忍不住地讚了一個。
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繼續說道:“可這樣的事隻能幹一次,總這麽幹地方醫療機構必然會有意見。同時,賺錢並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我們要的是提高醫療技術,能真正執行醫療保障任務。”
“你的腦子很清醒啊!知道孰輕孰重,知道應該維護軍地關係。”洗襪子領導滿意的點了點頭,見田大院長的手指也發黃,還遞上了根香煙,並繼續說道:“看來你也是個煙鬼,抽……咱們邊抽邊談。”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田大院長也不客氣,大大咧咧的點上了香煙,深吸了一口後,吞雲吐霧地說道:“二位首長,醫生是需要不斷學習、不斷鍛煉的職業。我們的醫生在軍校是出艸完畢、洗漱搶位、內務第一、學業荒廢。下部隊後又沒機會鍛煉,就算能碰上進修的好事,短短的幾個月也學不出什麽來。
而且又不能讓他們全部都去進修,不然我這院長就成光杆司令了。正是基於這些考慮,我們決定把那兩百萬全部拿出請師傅、學本領。可這又麵臨著兩個問題,一是就算請到師傅回來了,沒有病人也鍛煉不了隊伍;二是醫療設備儀器太過陳舊和缺乏,這個問題不解決,一樣達不到鍛煉隊伍的目的。
經過一番討論研究,我們總算解決了病源問題。至於醫術精湛的師傅,隻要我們拿出足夠的誠意,應該也沒有太大的問題。兩百萬看上去很多,可對一窮二白的我們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隻夠支付師傅們的工資,而無法解決設備儀器的問題。”
洗襪子領導突然反應了過來,指著田文建的鼻子就笑罵道:“你小子還真不是一般的鬼,竟然把埋伏給我打在這裏。小田院長,我們是政治部,不是後勤部,解決不了你的問題,你還是另想辦法吧。”
“首長,您是總部來的大領導,無論如何也得給我們解決點實際問題啊。”田大院長尷尬的撈了撈頭,一臉諂笑著說道:“我們的要求並不高,隻要能給我們配發點儀器設備就行。不不不,不是要求……是請求,還不對……是懇求……是哀求!”
矮個子上校樂了,在田大院長胸前狠狠來了一下,笑罵道:“什麽請求、懇求、哀求的,我看你小子是個渾球!”
田文建從口袋裏掏出一分清單,一邊遞了上去,一邊二皮臉似地笑道:“首長,就算您不能給我們解決問題,總可以幫我們反映問題嘛。空D師是應急機動部隊,我們空軍醫院也得應急機動不是,求求您了。”
“這事你們師長政委知不知道?”矮個子上校看了一眼清單,淡淡地問了句。
田院長顧作緊張的看了看身後,隨即神神叨叨地說道:“這事哪能讓他們知道,他們要是知道我揭了老底,非得扒我皮不可。”
“那你還幹!”
矮個子上校兩眼一瞪,咬牙切齒地說道:“無組織,無紀律,你哪裏像一個老黨員?”
“可是組織和紀律解決不了問題。”
田大院長可不吃這一套,滿是期待的看著二人,可憐兮兮地說道:“如果有一點希望,我們能鋌而走險嗎?二位首長,請看在黨國的份上,拉拉我們空軍醫院一把吧。”
“越說越離譜了!”洗襪子領導腸子都快被氣斷了,但還是哭笑不得的說道:“既然你這麽信任我們,那我們就幫你反映反映。不過這樣的問題並不是你們一家有,所以你也別抱太大的希望。”
“謝謝,謝謝首長的關心!”
田大院長一陣狂喜,連忙“啪”打了個立正,先是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又來了個90度大鞠躬。
這麽滑稽的兵真是太少太少了,二人禁不住的哈哈大笑了起來。矮個子上校笑完之後,一邊收拾著宣傳科提供的材料,一邊滿意的說道:“說真話,辦實事……是個好兵,看來我們這一趟沒白跑。”
“說真話、辦實事是真的,但這個好兵卻不敢當。”田院長大言不慚的自賣自誇了一句後,悻悻地說道:“我的老底二位首長知道是一清二楚,可我連您二位姓什麽都不知道,這不公平!”
“你是惦記這個吧?”洗襪子領導舉起手中的清單,打趣道:“我們姓什麽要嚴格保密,萬一讓你小子給纏上就麻煩了。”
談話在愉快而輕鬆的氛圍裏結束了,矮個子領導提著公文包剛走到門邊,就用同情的目光看著田大院長,不無幸災樂禍地笑道:“這事我得跟你們師長政委念叨念叨,你小子就等著被扒皮吧。”
田大院長拉開了房門,一邊恭送二位出去,一邊嘿嘿笑道:“隻要事兒能辦成,扒我三層皮也願意。二位首長,我現在是默默無語兩眼淚,待到春風傳佳訊。”
什麽亂七八糟的?洗襪子領導樂了,忍不住回過頭來,微笑著問道:“田文建,你想不想換個好點的單位?”
見二位欽差大臣的情緒很高,等了近一個多小時的嚴處長和夏主任,心中的那塊石頭終於落下了,嚴處長更是打趣道:“徐副處長,咱們可是有言在先的,您怎麽這麽快就給忘了?”
“很有意思的一個兵。”徐副處長看了田文建一眼,隨即意味深長地笑道:“不過膽子大了點,你們二位今後得小心點哦。”
(未完待續)